09.

    “静静,别松手了,我能一直给你挡风。”

    陈京澍说这段话时,格外坚定,带着少年人的无所畏惧与意气风发。

    以至于,林逾静明明清醒知晓,此刻幸福不过一枕槐安。可少年真挚如光,她还是难免想要涉足薄冰。

    正如人世间皆苦,能感受到明目张胆偏爱那刻,虚妄的血肉也会因得到救赎而肆意疯长。

    -

    市区距离澎镇约半个小时车程,陈京澍将车子停在最大的商场外。

    林逾静仰头看赤金大楼,高高悬挂“万襄广场”四个大字。

    她第一次知道这个广场,还是美术课上,老师说这家老板是国内第一个将巨型画作雕刻入幕墙的,就连脚下的地毯都是运用3D技术,让客人走的每一步都有种金鱼畅游的视觉错觉。

    或许命运的齿轮,就是从这一刻开始转动。

    陈京澍回头看驻足在原地的她,“怎么了?是不是走累了,我背你。”

    少年阔步而来,林逾静知道他来真的。

    但又莫名地,因为那四个大字,对少年生出敬畏之心。

    “少来逗我,快选好礼物回家了。”她躲开少年的手,说道。

    两人约定单独挑选生日礼物,一个小时后在停车场见。

    整个国庆节,林逾静挣了将近六千块钱。

    她先是到服装区给陈璇买了件入冬的棉衣,又去家电城买了台按摩椅,预约师傅在陈璇生日当天上门安装。

    最后临离开时,看到了一楼的钢笔专柜。

    她绕着柜台逛了一圈,最后选了橱窗里最便宜的打折款,一支小王子飞行员树脂钢笔。

    林逾静支付完,再看着空荡荡的钱包,她心里却像是获得了莫大的安慰。

    等她到停车场时,发现陈京澍早已等候在此。

    回家的路,海上开始落日,海岸一线,远处是翻腾着的绯色云彩。

    林逾静少有地感受到静谧时刻,伏在陈京澍肩上说道:“我们看会儿落日再回家吧。”

    环海公路下的海岸礁石,两人赤脚并肩坐在上面。

    海浪就匍匐在脚下,陈京澍单手帮她提着裙子。

    湛蓝色的棉麻裙摆,确实要比清澄的海要美。

    “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然后相互看着彼此,笑了起来。

    “那一起给。”

    陈京澍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即使不用拆,林逾静也知道那是一台相机。

    “虽然是台二手相机,但老板说卖家是位小姐姐,用得十分爱惜,几乎和全新无差。”陈京澍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即使这已经是少年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买到最好的一款,“等下次,我一定送你台全新的相机。”

    “虽然这是店里最便宜的一款钢笔,但导购小姐姐说,它书写起来特别流畅,而且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小王子飞行员。”她希望,小王子能自由翱翔,任意选择想要飞往的地方。

    两人无比珍重地接过礼物,在眼中细细摩挲千千万万次。

    “陈京澍,我们拍张合影吧。”林逾静举起相机,朝着他挪动了下位置。

    蓝天云彩,一望无际的海作为背景。

    两人在暮秋的海边,肩并肩拍下了属于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一阵海风轻拂而过,林逾静借势低头,藏住了眼眶内打转的泪光。

    而她的发丝,轻飘飘落在了陈京澍唇上。

    那一刻,陈京澍像是在秋天,吻到了属于自己的春天。

    只是等他痴痴伸手,发丝又突然像惊醒的蝶,慌乱飘飞到远空。

    “林逾静。”陈京澍轻声,“你的头发,好像长长了。”

    犹记,她初来澎镇时,头发才不过肩下。

    但看似少年说她发又长了,可若仔细聆听,他分明在说——我对你的喜欢,好像又多了。

    林逾静吸了吸鼻子,没看他眼睛,回了句,“陈京澍,我们一起考去壹京上大学好不好?”

    陈京澍刚刚没敢捕捉蝶的手,揽到了她肩膀上。

    夕阳西下,少女轻柔依偎在宽厚温软的怀中。

    “好。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作陪。”陈京澍回道。

    重新启程的路,陈京澍车速极慢。

    他声音伴风,温声道:“静静,我虽然出生在单亲家庭,但从小是在爱里长大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心理扭曲,无法承担你的未来。”

    林逾静抱着陈京澍腰身,想告诉他,自己在澎镇生活的这两个月,已经是她十七年里,最开心幸福的时刻。

    甚至,想要时光永久停留。

    “陈京澍。”她忍住眼眶内打转的泪光,“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

    “我觉得一个人拥有善良,真诚,聪明又正直的品质,就已经无比珍贵又富有了。”不像她,常常会连自己都厌弃那卑劣虚伪的一面。

    特别每次看着陈京澍澄澈的眼眸,就像毫无敬畏地直视太阳,而被光灼伤。

    “但其实,我也有你没看到的阴暗面。”陈京澍坦白道:“你还记得上次在公园遇到的程翔吗?就是他传出来的,我没有爸爸,是妈妈未婚先孕生下的野种。”

    “后来这话传到了妈妈耳朵里,我看到她偷偷哭了整晚。所以第二天,才把程翔扒光了衣服,捆在树上,拿姥爷的皮带,抽得他满身血痕。”他就像在讲一件别人的故事,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有多难以启齿,“虽然事后,妈妈怪我小小年纪就心狠手辣。但我不后悔,因为再也没人敢乱说,惹妈妈伤心了。”

    林逾静抱他的越来越紧,“陈京澍,一切都会轻舟已过万重山的。”

    “静静,我也会像保护妈妈一样,保护你。”纵使会被说心狠手辣,目空一切,结一生仇敌,也在所不惜。

    -

    陈璇生日在国赛前一周,两人陪着她玩一整天后,翌日陈京澍便离开课堂,开始数竞国赛集训。

    他每天早出晚归,家里只剩林逾静和陈璇相互陪伴。

    只不过就在陈京澍临前往湘市冬令营两天时,陈璇突然晕厥。

    可在林逾静要送她去医院时,又被拒绝,“静静,这样会影响阿澍的,你一定替阿姨保密。”

    “阿姨这一生,只盼望阿澍前途光明。”

    林逾静最后还是没狠下心告诉陈京澍,但也和陈璇商量好,等陈京澍离开,允许她陪着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

    国赛出发前夜,林逾静照常去集训酒店外接陈京澍,陈璇则在家里给他收拾明日出发的行李。

    结果就在林逾静即将到酒店时,迎面遇到程翔领着一群人,气势汹汹而来。

    他身后还跟着迟满,明显是冲着她

    林逾静狠下心,朝着酒店相反位置跑去,但人多势众,她又对澎镇的小巷不甚了解,很快就被迟满拦住去路。

    “小美女,跑什么,陪哥几个玩会怎么了?”程翔面带狠戾,掐着林逾静后脖颈,强行将她带走。

    那一路,林逾静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准备寻找合适机会逃到人多的地方。

    可程翔故意绕路,专选偏僻的小道,最后把她带到一个地下网吧。

    “你们想干吗?”虽然强忍镇定,可本能的恐惧,还是让林逾静声音发颤。

    程翔笑得又坏又恶心,眼睛更是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扫视,“陈京澍给你讲过我俩为啥结仇吗?”

    林逾静沉默不语,只盯着他动作。

    “你是他女朋友,替他平一下这么多年的恩恩怨怨,应该也说得过去吧?”程翔边说,就要去解自己腰间的皮带,“放心,我们就录个视频,我保证下手轻点。”

    她噙着泪,再也止不住牙关颤抖,“我会报警的。”

    “你报呀!”

    “哦对了!陈京澍有没有告诉过你,他的真实身世?”

    林逾静想要闭上眼逃避,又被程翔强硬捏着下颌,那刻她下半张脸像是要脱臼一样。

    “他家一直超穷,因为陈姥爷有很严重的心脏病。他妈为了三十万的手术费,和一群京城的世家子弟...”

    林逾静恶狠狠瞪着他,眸光像是能淬出毒般,“程翔,你少乱造谣!”

    程翔只觉更加爽快,“造谣?你不是壹京的富家女吗?稍微打听打听就知道是真是假。”

    “听说过深海炸弹这个游戏吗?一群人,不带套玩一个妞。谁能让她怀上,其他人就给那个幸运爹钱。至于孩子嘛,人家京圈子弟们,怎么可能会要...”

    “妹妹,看你这个眼神,没听明白呗?”

    林逾静不是没听说过这个游戏,只是那位送她来的儒雅先生,告诉她的并非这套说辞。

    坐在一边的迟满,笑着上前,“程翔哥,你们这么多人,和她试一遍,不就知道什么是深海炸弹了。”

    林逾静全身如置冰窖,看着被紧锁的网吧大门,心脏一点点沉入深渊。

    又在彻底心死之前,想着还好陈京澍不知道。

    “林逾静同学,我帮你录视频,明天发给咱们全校同学观摩。”迟满带着大仇即将得报的爽快,开始调试相机。

    但就在程翔联合一群人将她手脚捆到沙发上,下一秒摧毁她于无边阿鼻地狱时,网吧大门突然传出玻璃破碎的声音。

    漆黑的夜,少年带着如破天光的狠戾出现。

    他眼中尽是愤怒,抄着木棍的手臂,虬结狰狞着青色血管。

    看到仰躺在沙发上的她,和站在一边的程翔,径直便冲了过来。

    陈京澍动作如是破云,木棍抡到皮肉上,伴着程翔撕心裂肺的声音发出敦实的皮开肉绽闷响。

    他就像发疯的猛狮,带着夺命的杀招,步步朝程翔逼近。

    但同时,跟着程翔的小弟,迅速拿起一个木凳,从陈京澍背后狠狠砸了下来。

    陈京澍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脑勺便鲜血如注,整个人直直挺跪倒在地,匍匐倒在林逾静胸前。

    “陈京澍!”她失声尖叫,“救命,报警,叫救护车!”

    但面对她的呼救,程翔一群人,纷纷落荒而逃。

    -

    那晚,他们是如何被送往医院的,林逾静都是后知后觉才有所感知。

    她被程翔带离时,恰巧被同校人看到,只是他害怕得罪社会流氓,赶紧去找了陈京澍,顺便帮忙报了警。

    愧疚,恐惧和无助的情绪,在林逾静看到陈京澍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时,愈发强烈难忍。

    而此刻,她口袋中的手机哼响起来。

    几乎是强忍着悲痛,接通了那个来自壹京却没有备注的号码。

    “陈先生,对不起。”林逾静先低声道歉。

    “林小姐,你觉得,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事情吗?”对面的男人声音温慢,带着慢条斯理的压迫感,“你和陈京澍,孰轻孰重。很难判断吗?”

    “...”林逾静半瞬哑言,又想到什么,急于求证,“阿澍的真实身世,到底...”。

    “好了,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只是陈嵘清话锋一转,直接打断她的话,“我会处理那群混混,但你需要尽快带陈京澍回壹京了。”

    林逾静紧抓着床单,第一次逆反道:“可是阿澍在澎镇很快乐,他被陈阿姨教养的很优秀,我们约定大学一起考去壹京。”

    陈嵘清先是沉默一秒,然后是细碎又轻蔑地笑,“小姑娘,陈京澍作为我儿子,他可是华仁集团唯一继承人,就算他是块烂泥,陈家也能送他去国内外最好的学校。”

    林逾静一时间无言反驳。

    “而且,陈京澍被她妈妈养得太天真了。我让你过去,本来就是想适当挫挫他的傲气。天才少年有时候就该被适当摧毁一下,否则如何脚踏实地地看世界。”

    林逾静像是吞了一口玻璃碴在心中,“陈先生,阿澍是您儿子。”

    “对了,我看了你这次的考试成绩,依旧发挥稳定。”陈嵘清话锋一转,“如果由华仁出面,保送你进华清美院,是件再轻松不过的事。”

    林逾静紧咬牙关,多时冷冷回了句,“谢谢您的好意,您只需要支付约定好的高三学年集训费即可,至于考学我会自己想办法。”

    陈嵘清只笑,丝毫没有儿子受了重伤后的担忧,“小姑娘,你还是太天真无邪了。但我也要提醒你一下,不该动的心,要学会克制。”

    不等林逾静解释,对面已经挂了电话。

    然后她一转身,就发现陈璇站在门口。

    “阿姨,我...”

    “阿澍还没醒吗?我给你带了吃的,先吃点吧。”

    林逾静瞧着陈璇脸上毫无波动的情绪,一时间难以判断她是否听到了自己和陈嵘清的通话内容。

    “阿姨,我不饿,我再守一会儿阿澍吧。”

    陈璇也没强迫她,只面无血色准备离开。

    “阿姨。”林逾静又叫住她,“对不起,都怪我。”

    陈璇叹了口气,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她佝偻着背脊,勉强扶着墙面才得以获取平衡,“我虽然心疼阿澍,但也不想你受到伤害。”

    病房门再次被关上,独余林逾静和陈京澍两人。

    像是脆弱也变得无处遁逃,林逾静趴在病床边,呜咽哭泣起来。

    突然地,她感觉到头顶落下一只手掌。

    “别哭。”陈京澍气若游丝说道:“我没事。”

    “阿澍。”可她一抬头,泪水彻底像断线珍珠一般,噼里啪啦掉落一地。

    “静静,你别哭呀!”陈京澍紧皱起眉头,心比身上的伤还要破碎,“你一哭,我伤口都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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