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光线透过仅有的小窗透进来，祁问川已经习惯了昏暗。
房门嘎吱一响，骤然照亮的光，正常人会下意识的闭目躲避，祁问川的眼睛却没有半点颤动。他的目光看着门外的三人，无悲无喜，面无表情。
那家仆向祁问川见礼，叫了声，“三少爷。”领着顾幼芝两人走向前，却又在离床边还远的地方停住，“这是夫人让我给你挑的人，会照顾三少爷接下来的衣食住行。”
他说了很多，祁问川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家仆很快走了，顾幼芝站在原地，小一抓住她的手，捂着鼻子，拉着顾幼芝往门外跑，等到了外面才大口的呼吸，“这，怎么比我们房间还破啊。”
顾幼芝沉默了下，屋内寒冷黑暗，像一只饿久了张开巨口的野兽，微弱的光线之下，破旧脏污的被子，散了满地的残羹剩饭，几只老鼠在屋内乱窜……顾幼芝在祁家十余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拍了拍小一的手，一个人走进去，浓烈的恶臭袭来，顾幼芝挪到床前半米的地方，怎么也抬不起脚，她已经看清了床上之人的全貌。
披散着头发，身上盖着厚重发黑的被子，嘴唇发青发紫，脸色白的像是薄纸……她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不相信这是曾经温润清澈的青年才俊，也不相信这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剑道尊主。
“阿姐。”顾幼芝走出去，“现在是几年？”
小一疑惑的看她，说出了答案。顾幼芝才确定，自己来到了江沅背刺祁问川后的第三年。
剑主被人尊崇的原因，一是实力，二是他是千年来唯一一个修为全废后，还能站起来的修真者。可在他被废的那些年，过的生活竟然这么不堪。
顾幼芝叹了口气，又心酸又心虚。
顾幼芝将屋子打扫干净，又去领干净的饭菜，回来时，看见一个少年。少年穿着厚重的短打，正在烧火，一边烧一边弯腰捂着胸口抽气。
这是之前跟在祁问川身边的一个侍从，修为低下，之前得到祁问川的恩准，以五灵根的资质，留在身边伺候，昨天夜里顾幼芝听到的声音果然没错，那被打的人就是孟罗。
孟罗也看到了她和小一，但没有理她们。
“哥哥，你也是在这里照顾贵人吗？”顾幼芝上前问。
孟罗矮胖矮胖，笑得牵强，“是，照顾公子。”他似乎不想多说，顾幼芝见他一直捂着胸口，只能先走开。
现在这具身体太小，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她走到祁问川面前，轻轻推了推他，没有动静，微微的腐臭味涌来，她将被子掀开，眼瞳骤然缩紧。
祁问川从肩膀开始，背部生出大量的褥疮，深红色的，表皮已经溃烂，一片接着一片，顾幼芝哪里见过这种场景，被吓的退后几步。
“你……多久没有翻身了？”顾幼芝忍住不适，靠近了去，捏起祁问川的手，那手软趴趴的像是没有骨头，她又捏起祁问川的脚，同样如此。
祁问川全身的骨头，竟然都是碎的。
怎么会儿？她背刺他一剑，结果竟然远比想象的惨烈。巨大的负罪感涌来，她身体猛地抖了下。
顾幼芝将被子拆开，又将家仆给小二准备的被子抱过来，给祁问川盖上，去外面找孟罗要了热水，给祁问川清理疮口，可她却连直视那疮口都做不到，马虎的清理一回，就跑出门去，大口大口的喘气。
缓过气来，又走进去清理，这次要细致很多，但等她端着那盆污水出来，就控制不住呕吐，那疮口上竟有些生了蛆虫，细小的蠕动着。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白花花。
而她清理的过程中，祁问川只是用眼睛看她，从始至终没有出声。
“有没有什么药？”她问孟罗，那伤口如果不用药，几乎好不了。
孟罗头也没抬，“没灵石哪里有药？”他说话不客气，顾幼芝想起昨夜孟罗被打的事，又将有些冒起的火气压下去。
小一蹲在火堆前，“贵人没有灵石吗？”她年纪小，却还记得和妹妹来照顾的是贵人。
比起顾幼芝，孟罗明显对小一更喜爱些，“那些前院的人是贵人，我们屋子里的不是。”
“可他不是家主的孩子吗？家主对他不好吗？”在小一的心中，没有哪个父母不爱孩子，就像姆妈对自己和妹妹。
“小丫头片子，”孟罗笑了，“家主倒是舍不得他，但你看看他这样，你去晃他几晃，他都不会给你个反应。”
顾幼芝放下盆，铲了点炭火进屋。祁问川的身体比凡人还不如，临洲这地界不好，气温低，特别是冬日，鹅毛大雪会连下三个月，顾幼芝不清楚之前的两年，祁问川如何挺过来。
她伏在床边，盯着祁问川想，这或许又是一个梦。
日子还要继续。
顾幼芝一大早起来，将盆里积冰敲出来，一个个雕成中间空的圆形，她技术不好，但连续练了几天，也有鼻子有眼，将蜡烛放在里面，内院的那些侍女们就很喜欢。
“小二，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啊？”小一挤在她面前，瘦到凹陷的眼眶中，有些惊奇。
蜡烛放进去后，冰折射出柔和的光。
临洲和东洲不同，东洲少仙家，全是没有灵根的凡人，临洲却完全相反。这导致很多凡人玩意儿，这边见得很少。
“冰灯笼。”顾幼芝眨了眨眼：“很好看吧。”小一点头，忙前忙后的帮顾幼芝忙活。
顾幼芝用冰灯笼跟几个侍女换了些碎灵石。
手中的灵石硌手，她盘算着可以买什么药，这些日子她看过这院子前后的建筑，知道有一条小道，可以直通不远处的小镇。
灵石却被拿走，孟罗抱着小一，“用这些去买点炭火回来，我们三还能撑过这个冬天。”
“那是我的灵石。”顾幼芝伸手抢，孟罗故意将手抬得特高，“小矮子欸，拿不到。”
这几日来，顾幼芝每日都要看一遍祁问床的伤口，最初看不下去，如今已经面不改色。但每看一次，还是在她的良心上插刀。
灵石孟罗不给她，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也毫无办法。
孟罗拍了拍小一的头顶，穿上厚衣服就要出门，顾幼芝拿起一根棍子，拦在门前，把院门死死的拦住，“不准走。”
“抢小孩钱，你可真不要脸。”她喊得响亮。
孟罗胖胖的脸上，却有些冷笑，“自己命都快没了，还照顾废人。”说完一瘸一拐的离开，他之前又出去了几次，每次回来身上都有伤。
顾幼芝团了团雪，朝着不远处扔去，有些愤懑，这具身体做不了什么。
祁问川明明能看到人，听到声音，却不理人。
他虽然废了，但毕竟是三年前公认的少家主，至今仍有人记得他。几个侍女和顾幼芝说：“一开始，还有无数名医来找家主，想要救三公子，也给出了几个方子，但这都需要三公子有求生意识。”
能吃能睡，还想要接触外界的人才行。祁问川没有。
偶尔有阳光透过小窗，打在祁问川的脸上，那时他眼珠子才会转的快一点，眼中才有点神采。
遭逢巨变，顾幼芝能够理解他的转变。
那几位侍女却摇了摇头，“听说三公子一开始回来，浑身都是血，但意识还清明，不过后来他听说江沅被恶鬼吞噬了，才变成这样。”“嘘，要死啊你，这个名字不准提，你想被罚啊？”
因为江沅？是因为听到了江沅的死讯？祁问川被背刺，却还担忧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的生死？
顾幼芝有些不太信。
她蹲在火堆前，手上的冻疮很疼，但她还是坚持刻些冰灯笼，过些日子是祁家的祭典，她到时候可以偷溜到内院，去原本江沅住的屋子看看。
孟罗嘴上说的狠，但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把一小盒药丢过来，顾幼芝有些探究的看过去，孟罗却一直不看她，手上还一直摆弄一根木棍。
顾幼芝做江沅时，对孟罗并不熟悉，祁家的家规严苛，修炼问道这些事情，占据祁问川生命的大头，祁问川和那几位兄弟姐妹，都互相没怎么见过。祁问川每日结束修炼，就会让孟罗回去，自己则会来陪顾幼芝半个时辰，雷打不动。
平心而论，祁问川对江沅很好。
顾幼芝将药涂抹了伤口上，轻轻的用嘴吹气，一盒药涂完全部伤口，已经用去差不多一半。她并没有很快走，“三公子。”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顾幼芝擦着满是药的手，压低声音，“江沅已经死无全尸了，你知道吗？”
声音比蚊子叫差不了多少，顾幼芝抬头，就撞入祁问川的眼中。往日的无神和死寂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分凌厉。
心头咯噔一下，被这目光刺得脸热。
“我听那些姐姐说的。”她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跑出了房间，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
光线透过仅有的小窗透进来，祁问川已经习惯了昏暗。
房门嘎吱一响，骤然照亮的光，正常人会下意识的闭目躲避，祁问川的眼睛却没有半点颤动。他的目光看着门外的三人，无悲无喜，面无表情。
那家仆向祁问川见礼，叫了声，“三少爷。”领着顾幼芝两人走向前，却又在离床边还远的地方停住，“这是夫人让我给你挑的人，会照顾三少爷接下来的衣食住行。”
他说了很多，祁问川还是那副无知无觉的样子。
家仆很快走了，顾幼芝站在原地，小一抓住她的手，捂着鼻子，拉着顾幼芝往门外跑，等到了外面才大口的呼吸，“这，怎么比我们房间还破啊。”
顾幼芝沉默了下，屋内寒冷黑暗，像一只饿久了张开巨口的野兽，微弱的光线之下，破旧脏污的被子，散了满地的残羹剩饭，几只老鼠在屋内乱窜……顾幼芝在祁家十余年，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地方。
她拍了拍小一的手，一个人走进去，浓烈的恶臭袭来，顾幼芝挪到床前半米的地方，怎么也抬不起脚，她已经看清了床上之人的全貌。
披散着头发，身上盖着厚重发黑的被子，嘴唇发青发紫，脸色白的像是薄纸……她喉咙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不相信这是曾经温润清澈的青年才俊，也不相信这是以天下为己任的剑道尊主。
“阿姐。”顾幼芝走出去，“现在是几年？”
小一疑惑的看她，说出了答案。顾幼芝才确定，自己来到了江沅背刺祁问川后的第三年。
剑主被人尊崇的原因，一是实力，二是他是千年来唯一一个修为全废后，还能站起来的修真者。可在他被废的那些年，过的生活竟然这么不堪。
顾幼芝叹了口气，又心酸又心虚。
顾幼芝将屋子打扫干净，又去领干净的饭菜，回来时，看见一个少年。少年穿着厚重的短打，正在烧火，一边烧一边弯腰捂着胸口抽气。
这是之前跟在祁问川身边的一个侍从，修为低下，之前得到祁问川的恩准，以五灵根的资质，留在身边伺候，昨天夜里顾幼芝听到的声音果然没错，那被打的人就是孟罗。
孟罗也看到了她和小一，但没有理她们。
“哥哥，你也是在这里照顾贵人吗？”顾幼芝上前问。
孟罗矮胖矮胖，笑得牵强，“是，照顾公子。”他似乎不想多说，顾幼芝见他一直捂着胸口，只能先走开。
现在这具身体太小，做什么都有心无力。
她走到祁问川面前，轻轻推了推他，没有动静，微微的腐臭味涌来，她将被子掀开，眼瞳骤然缩紧。
祁问川从肩膀开始，背部生出大量的褥疮，深红色的，表皮已经溃烂，一片接着一片，顾幼芝哪里见过这种场景，被吓的退后几步。
“你……多久没有翻身了？”顾幼芝忍住不适，靠近了去，捏起祁问川的手，那手软趴趴的像是没有骨头，她又捏起祁问川的脚，同样如此。
祁问川全身的骨头，竟然都是碎的。
怎么会儿？她背刺他一剑，结果竟然远比想象的惨烈。巨大的负罪感涌来，她身体猛地抖了下。
顾幼芝将被子拆开，又将家仆给小二准备的被子抱过来，给祁问川盖上，去外面找孟罗要了热水，给祁问川清理疮口，可她却连直视那疮口都做不到，马虎的清理一回，就跑出门去，大口大口的喘气。
缓过气来，又走进去清理，这次要细致很多，但等她端着那盆污水出来，就控制不住呕吐，那疮口上竟有些生了蛆虫，细小的蠕动着。她闭上眼睛，脑海中全是白花花。
而她清理的过程中，祁问川只是用眼睛看她，从始至终没有出声。
“有没有什么药？”她问孟罗，那伤口如果不用药，几乎好不了。
孟罗头也没抬，“没灵石哪里有药？”他说话不客气，顾幼芝想起昨夜孟罗被打的事，又将有些冒起的火气压下去。
小一蹲在火堆前，“贵人没有灵石吗？”她年纪小，却还记得和妹妹来照顾的是贵人。
比起顾幼芝，孟罗明显对小一更喜爱些，“那些前院的人是贵人，我们屋子里的不是。”
“可他不是家主的孩子吗？家主对他不好吗？”在小一的心中，没有哪个父母不爱孩子，就像姆妈对自己和妹妹。
“小丫头片子，”孟罗笑了，“家主倒是舍不得他，但你看看他这样，你去晃他几晃，他都不会给你个反应。”
顾幼芝放下盆，铲了点炭火进屋。祁问川的身体比凡人还不如，临洲这地界不好，气温低，特别是冬日，鹅毛大雪会连下三个月，顾幼芝不清楚之前的两年，祁问川如何挺过来。
她伏在床边，盯着祁问川想，这或许又是一个梦。
日子还要继续。
顾幼芝一大早起来，将盆里积冰敲出来，一个个雕成中间空的圆形，她技术不好，但连续练了几天，也有鼻子有眼，将蜡烛放在里面，内院的那些侍女们就很喜欢。
“小二，你做的这是什么东西啊？”小一挤在她面前，瘦到凹陷的眼眶中，有些惊奇。
蜡烛放进去后，冰折射出柔和的光。
临洲和东洲不同，东洲少仙家，全是没有灵根的凡人，临洲却完全相反。这导致很多凡人玩意儿，这边见得很少。
“冰灯笼。”顾幼芝眨了眨眼：“很好看吧。”小一点头，忙前忙后的帮顾幼芝忙活。
顾幼芝用冰灯笼跟几个侍女换了些碎灵石。
手中的灵石硌手，她盘算着可以买什么药，这些日子她看过这院子前后的建筑，知道有一条小道，可以直通不远处的小镇。
灵石却被拿走，孟罗抱着小一，“用这些去买点炭火回来，我们三还能撑过这个冬天。”
“那是我的灵石。”顾幼芝伸手抢，孟罗故意将手抬得特高，“小矮子欸，拿不到。”
这几日来，顾幼芝每日都要看一遍祁问床的伤口，最初看不下去，如今已经面不改色。但每看一次，还是在她的良心上插刀。
灵石孟罗不给她，她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也毫无办法。
孟罗拍了拍小一的头顶，穿上厚衣服就要出门，顾幼芝拿起一根棍子，拦在门前，把院门死死的拦住，“不准走。”
“抢小孩钱，你可真不要脸。”她喊得响亮。
孟罗胖胖的脸上，却有些冷笑，“自己命都快没了，还照顾废人。”说完一瘸一拐的离开，他之前又出去了几次，每次回来身上都有伤。
顾幼芝团了团雪，朝着不远处扔去，有些愤懑，这具身体做不了什么。
祁问川明明能看到人，听到声音，却不理人。
他虽然废了，但毕竟是三年前公认的少家主，至今仍有人记得他。几个侍女和顾幼芝说：“一开始，还有无数名医来找家主，想要救三公子，也给出了几个方子，但这都需要三公子有求生意识。”
能吃能睡，还想要接触外界的人才行。祁问川没有。
偶尔有阳光透过小窗，打在祁问川的脸上，那时他眼珠子才会转的快一点，眼中才有点神采。
遭逢巨变，顾幼芝能够理解他的转变。
那几位侍女却摇了摇头，“听说三公子一开始回来，浑身都是血，但意识还清明，不过后来他听说江沅被恶鬼吞噬了，才变成这样。”“嘘，要死啊你，这个名字不准提，你想被罚啊？”
因为江沅？是因为听到了江沅的死讯？祁问川被背刺，却还担忧一个忘恩负义的人的生死？
顾幼芝有些不太信。
她蹲在火堆前，手上的冻疮很疼，但她还是坚持刻些冰灯笼，过些日子是祁家的祭典，她到时候可以偷溜到内院，去原本江沅住的屋子看看。
孟罗嘴上说的狠，但晚上回来的时候，还是把一小盒药丢过来，顾幼芝有些探究的看过去，孟罗却一直不看她，手上还一直摆弄一根木棍。
顾幼芝做江沅时，对孟罗并不熟悉，祁家的家规严苛，修炼问道这些事情，占据祁问川生命的大头，祁问川和那几位兄弟姐妹，都互相没怎么见过。祁问川每日结束修炼，就会让孟罗回去，自己则会来陪顾幼芝半个时辰，雷打不动。
平心而论，祁问川对江沅很好。
顾幼芝将药涂抹了伤口上，轻轻的用嘴吹气，一盒药涂完全部伤口，已经用去差不多一半。她并没有很快走，“三公子。”
床上的人无知无觉，顾幼芝擦着满是药的手，压低声音，“江沅已经死无全尸了，你知道吗？”
声音比蚊子叫差不了多少，顾幼芝抬头，就撞入祁问川的眼中。往日的无神和死寂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几分凌厉。
心头咯噔一下，被这目光刺得脸热。
“我听那些姐姐说的。”她没有过多停留，很快就跑出了房间，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