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那恶鬼看着顾幼芝，即使并没有祁问川身体之中的那颗心，他依旧感觉到了心脏被撕裂的痛。在未被封印之前，他遍寻江沅的足迹，却只发现三百年前恶鬼坡她消散的痕迹。
他从未和顾幼芝说过，其实在最初的两百年里，他与那位剑主的关系，还没有恶化到如今这样的程度，只是后来，他们出现了极大的分歧。
他初生之时，还很羸弱，他毕竟是祁问川的灵魂碎片，祁问川坐上他山之玉，将他们这些碎裂的魂魄分离出来之前，经脉依旧断裂，身体之内毫无修为。以这种状态被分离的他，承袭了祁问川的状态，周身虚弱宛如凡人。
那时，他伤不了祁问川，而祁问川同样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们一人一鬼，达成了某种相看两相厌的和睦。不，准确的说是恶鬼单方面感到厌恶罢了。
祁问川那时已经失去了记忆、情感，修行无情道法，一心寻求大道尽头，心中除了苍生，没有其他在意的东西。
苍生，当真是一个宏大的愿望啊，是恶鬼还作为祁问川时，从不会想到的东西。毕竟他天生情感缺失，真正在意的东西很少，那些其余伪装出来的在意，只是为了更好的融入祁家，融入人群。愿望这东西，只有与江沅在一起时，他才觉得自己有。
“你执着于过往之人，那便约法三章。”那时，那位剑主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一章不得伤人，二章不得显形，三章须得接受在身上设下禁制，以便那位剑主能够随时监督控制他。
而答应这三个条件的要求是，祁问川会帮他寻找江沅的下落。
恶鬼坡之事后，江沅便不知所踪，而初生的恶鬼，实在太虚弱，因而它答应了祁问川的要求，而之后的两百年里，祁问川尚算守约，直到后来，祁问川在早就被翻了好几遍的恶鬼坡中，发现了一股气息。
那股气息是死去修士身体消散留下的余波，是属于江沅的气息。
直到今日，恶鬼依旧记得当日，他赶去恶鬼坡，一心盘算见到江沅，他该说些什么。是问她为何要伤他，还是告诉他，他不怪她……她设想过很多种场景，却从未想过，江沅已死。
他看着那股气息，却笑了出来。
剑主靠近他，要他接受这个事实。
可……江沅死了，这就是事实吗？
他不说话，笑完后看着祁问川，“你觉得这样，本君就会散去？”
那时，恶鬼与祁问川经过两百年的修行，修为已然水涨船高，他在剑主面前，以自身鬼力撑破禁制，脱离祁问川的控制。祁问川并未阻止，只是看着他，“你执意如此？”
祁问川实在好笑，明明以为他只是执念的产物，只是他的一场心魔，却问他是否‘执意如此’？
江沅啊，绝不可能死。
他绝不相信。
而在撑开祁问川所下禁制的时候，他便明白自己是走不了了。
那禁制限制极多，强行撑开反噬极强，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失去了一半的鬼力，被祁问川以本命剑收束，镇压在五华宗镇池之底。
在镇池的那些年，他是如果过来的？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后来意识回复，却根本无法解开本命剑对于他的压制，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他求生的欲望并不强。
他虽然不愿承认江沅已死的事实，心中却十分明白，修士死后灵魂气息独特，难以伪装，既然那里有江沅的气息，那消散的那具身躯，便一定是江沅的。
江沅若已死，那他便随她而去。
镇池之上驱邪压制的阵法极多，那长在池中的黑金莲花，更是千年难遇的辟邪圣物，而镇池内部池子中，几乎长满了这种莲花。
那些莲花与阵法，日日消磨他的力量，他终有一日，会彻底消散。
祁问川与本命剑联系紧密，自然能感知到恶鬼的状态，却并未来看过一日。恶鬼就这样在镇池之中，度过了三百年，直到顾幼芝那滴血，滴入池水之中。
人为何成人，因为其三魂七魄融入□□，肉身之血本身就带有灵魂的气息，何况恶鬼本就是魂魄，对于这种气息更加敏锐。
血在淤泥之中消散，被吸收，而恶鬼便在那气息之中，睁开了双眼。
三百年的消磨，恶鬼本该极其虚弱，可被这些镇池之水、之泥、之植物镇压之时，他也与这些东西，有了共同的特质，他之前不愿筹谋，因为没有了生的欲望，而那滴血，唤醒了他。
他以镇池淤泥为体，以黑金莲花为身，操控吸纳灵气，以这些先天灵物，另辟蹊径，破开了祁问川的封印，也造就了另一个自己。恶鬼之魂，灵物之身躯，他已然不是‘恶’，又如何被镇压？
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回不到全盛时期，灵气与鬼气相悖，他虽然脱离封印，却需要在这具淤泥身躯之中，日日承受相悖之气造就的剧痛，日日被灵气冲刷灵魂，灵魂衰微已成定局。
因而它从出池之日起，便明白自己陪不了江沅多久了。
唯一自救的办法，是找到一具与灵魂契合的身躯，可他只是残魂，修士的躯壳用不了，祁问川的身躯即使回去，也同江沅所说一般，难以掌控，只能沦为傻子。
而阿沅……也不愿他夺了祁问川的身躯。
那便如此吧，便被祁问川杀死，便以无意识的灵魂姿态，带着过往记忆，彻底回到当初的身躯之中，无知无觉，让那个想要护佑苍生的剑主，看看曾经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
而此时想起，知晓记忆之后那剑主的状态，他便忍不住的得意。
看吧，看吧，大名鼎鼎的剑主，修行无情道的你，也会失控啊。
他以灵魂之姿回归身躯，从今之后，祁问川即为他，他即为祁问川。
他看着顾幼芝，以黑雾之姿态，在消散之时，很轻很轻的拂过她的脸庞。
他刻意不去想，他本来是恶鬼，祁问川终究不可能是他，他死了便是没了，与祁问川一体，不过是哄骗自己的谎话罢了。
他与阿沅，永生无缘。
“剑主，祁争还在客栈。”幻境即将崩塌，四周的景物都在虚化，顾幼芝下意识的拉住剑主衣袖，才得以稳住身躯。
剑主看着她，“你想去找他？”
顾幼芝摇头，“我不行的，只能您去。”
祁问川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纤细白皙，将衣袖抓的很紧，力道却实在不算大。他抬手，抓住顾幼芝的手腕。
顾幼芝低头，“您这是？”
剑主的手骨节分明，与之前青年版祁问川的很像，但不同的是，青年祁问川的手太瘦，而且多茧，而拉着她的这双手，修长光滑，乍一看，倒像是从富贵窝中养出来的。
是一双不属于握剑之人的手。
剑主道：“你同我一起。”
顾幼芝愣了下，就明白了剑主的意思。
幻境崩塌的瞬间，十分危险，很多修士找到了离开幻境的方法，也因为幻境崩塌那一刻的灵力冲击，而导致受伤，剑主是想要护她。
顾幼芝担心祁争，是因为祁争已经出过一次幻境，尽管他不说，但被恶鬼强行挤出幻境，对于身躯的负担是很大的，此次若是再承受了幻境崩塌的冲击，身躯定然受不了。而看如今剑主的意思，是要带她一同去找祁争。
顾幼芝用另一只手，按住了祁问川的手臂，“剑主，祁争乃是您的侄子，您该去找他。但幼芝另有件事情，需要去做，便不能陪您了。”
祁问川收紧了握住顾幼芝手臂的手，眼神清正，“幻境危险，你一人不行。”
顾幼芝笑了，“剑主有所不知，我师尊修为虽比不上您，于三界来说却也算不错了，他送了我多件防御法器，幻境的崩塌伤不到我。”
剑主看着她，“祁争也有法器。”
顾幼芝愣了下，疑惑的看了剑主一眼，抽回手，“您放心吧，我没事的。”
话音落下，她从储物袋中拿出剑，朝着洞外飞去，只是空间动荡，飞的有些歪歪扭扭。
剑主看着她的背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随着幻境崩塌之势越加严重，剑主脱离了这具幻境拟造出的祁问川的身躯，他的脸颊上容喜面显现，这白瓷面具覆盖了他整张脸，又在下一刻，出现了寸寸裂痕，随后彻底破碎。
时隔五百年，他面具之下，出现了五官。
狭长的一双眼，鼻梁挺直，唇色偏淡了，因而呈现出一种雪似的凉，只是很快，那双眼中神色迅速变换，转而便带上了几分偏执与冷意。
他伸出手，拂过面具，面具被一点点拼凑好，而那碎裂的纹路，也被法术掩盖。
他凌空而立，白衣随风抖动，白瓷面具遮挡面容，仿佛变回了那个修行无情道的、以天才苍生为己任的天下第一剑——剑道尊主，祁问川。
他看着江沅离开的方向，告诉自己，不能太冒进，不能被察觉异常，他要一点点，如同风，悄无声息的靠近，包围，禁锢，直到面前这人，心甘情愿的的为他所囚。
阿沅啊，我怎么会让你逃呢？
那恶鬼看着顾幼芝，即使并没有祁问川身体之中的那颗心，他依旧感觉到了心脏被撕裂的痛。在未被封印之前，他遍寻江沅的足迹，却只发现三百年前恶鬼坡她消散的痕迹。
他从未和顾幼芝说过，其实在最初的两百年里，他与那位剑主的关系，还没有恶化到如今这样的程度，只是后来，他们出现了极大的分歧。
他初生之时，还很羸弱，他毕竟是祁问川的灵魂碎片，祁问川坐上他山之玉，将他们这些碎裂的魂魄分离出来之前，经脉依旧断裂，身体之内毫无修为。以这种状态被分离的他，承袭了祁问川的状态，周身虚弱宛如凡人。
那时，他伤不了祁问川，而祁问川同样也拿他无可奈何。
他们一人一鬼，达成了某种相看两相厌的和睦。不，准确的说是恶鬼单方面感到厌恶罢了。
祁问川那时已经失去了记忆、情感，修行无情道法，一心寻求大道尽头，心中除了苍生，没有其他在意的东西。
苍生，当真是一个宏大的愿望啊，是恶鬼还作为祁问川时，从不会想到的东西。毕竟他天生情感缺失，真正在意的东西很少，那些其余伪装出来的在意，只是为了更好的融入祁家，融入人群。愿望这东西，只有与江沅在一起时，他才觉得自己有。
“你执着于过往之人，那便约法三章。”那时，那位剑主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一章不得伤人，二章不得显形，三章须得接受在身上设下禁制，以便那位剑主能够随时监督控制他。
而答应这三个条件的要求是，祁问川会帮他寻找江沅的下落。
恶鬼坡之事后，江沅便不知所踪，而初生的恶鬼，实在太虚弱，因而它答应了祁问川的要求，而之后的两百年里，祁问川尚算守约，直到后来，祁问川在早就被翻了好几遍的恶鬼坡中，发现了一股气息。
那股气息是死去修士身体消散留下的余波，是属于江沅的气息。
直到今日，恶鬼依旧记得当日，他赶去恶鬼坡，一心盘算见到江沅，他该说些什么。是问她为何要伤他，还是告诉他，他不怪她……她设想过很多种场景，却从未想过，江沅已死。
他看着那股气息，却笑了出来。
剑主靠近他，要他接受这个事实。
可……江沅死了，这就是事实吗？
他不说话，笑完后看着祁问川，“你觉得这样，本君就会散去？”
那时，恶鬼与祁问川经过两百年的修行，修为已然水涨船高，他在剑主面前，以自身鬼力撑破禁制，脱离祁问川的控制。祁问川并未阻止，只是看着他，“你执意如此？”
祁问川实在好笑，明明以为他只是执念的产物，只是他的一场心魔，却问他是否‘执意如此’？
江沅啊，绝不可能死。
他绝不相信。
而在撑开祁问川所下禁制的时候，他便明白自己是走不了了。
那禁制限制极多，强行撑开反噬极强，他几乎是一瞬间就失去了一半的鬼力，被祁问川以本命剑收束，镇压在五华宗镇池之底。
在镇池的那些年，他是如果过来的？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后来意识回复，却根本无法解开本命剑对于他的压制，但这没有关系，因为他求生的欲望并不强。
他虽然不愿承认江沅已死的事实，心中却十分明白，修士死后灵魂气息独特，难以伪装，既然那里有江沅的气息，那消散的那具身躯，便一定是江沅的。
江沅若已死，那他便随她而去。
镇池之上驱邪压制的阵法极多，那长在池中的黑金莲花，更是千年难遇的辟邪圣物，而镇池内部池子中，几乎长满了这种莲花。
那些莲花与阵法，日日消磨他的力量，他终有一日，会彻底消散。
祁问川与本命剑联系紧密，自然能感知到恶鬼的状态，却并未来看过一日。恶鬼就这样在镇池之中，度过了三百年，直到顾幼芝那滴血，滴入池水之中。
人为何成人，因为其三魂七魄融入□□，肉身之血本身就带有灵魂的气息，何况恶鬼本就是魂魄，对于这种气息更加敏锐。
血在淤泥之中消散，被吸收，而恶鬼便在那气息之中，睁开了双眼。
三百年的消磨，恶鬼本该极其虚弱，可被这些镇池之水、之泥、之植物镇压之时，他也与这些东西，有了共同的特质，他之前不愿筹谋，因为没有了生的欲望，而那滴血，唤醒了他。
他以镇池淤泥为体，以黑金莲花为身，操控吸纳灵气，以这些先天灵物，另辟蹊径，破开了祁问川的封印，也造就了另一个自己。恶鬼之魂，灵物之身躯，他已然不是‘恶’，又如何被镇压？
只是尽管如此，他还是回不到全盛时期，灵气与鬼气相悖，他虽然脱离封印，却需要在这具淤泥身躯之中，日日承受相悖之气造就的剧痛，日日被灵气冲刷灵魂，灵魂衰微已成定局。
因而它从出池之日起，便明白自己陪不了江沅多久了。
唯一自救的办法，是找到一具与灵魂契合的身躯，可他只是残魂，修士的躯壳用不了，祁问川的身躯即使回去，也同江沅所说一般，难以掌控，只能沦为傻子。
而阿沅……也不愿他夺了祁问川的身躯。
那便如此吧，便被祁问川杀死，便以无意识的灵魂姿态，带着过往记忆，彻底回到当初的身躯之中，无知无觉，让那个想要护佑苍生的剑主，看看曾经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
而此时想起，知晓记忆之后那剑主的状态，他便忍不住的得意。
看吧，看吧，大名鼎鼎的剑主，修行无情道的你，也会失控啊。
他以灵魂之姿回归身躯，从今之后，祁问川即为他，他即为祁问川。
他看着顾幼芝，以黑雾之姿态，在消散之时，很轻很轻的拂过她的脸庞。
他刻意不去想，他本来是恶鬼，祁问川终究不可能是他，他死了便是没了，与祁问川一体，不过是哄骗自己的谎话罢了。
他与阿沅，永生无缘。
“剑主，祁争还在客栈。”幻境即将崩塌，四周的景物都在虚化，顾幼芝下意识的拉住剑主衣袖，才得以稳住身躯。
剑主看着她，“你想去找他？”
顾幼芝摇头，“我不行的，只能您去。”
祁问川的眼神落在她的手上，那双手纤细白皙，将衣袖抓的很紧，力道却实在不算大。他抬手，抓住顾幼芝的手腕。
顾幼芝低头，“您这是？”
剑主的手骨节分明，与之前青年版祁问川的很像，但不同的是，青年祁问川的手太瘦，而且多茧，而拉着她的这双手，修长光滑，乍一看，倒像是从富贵窝中养出来的。
是一双不属于握剑之人的手。
剑主道：“你同我一起。”
顾幼芝愣了下，就明白了剑主的意思。
幻境崩塌的瞬间，十分危险，很多修士找到了离开幻境的方法，也因为幻境崩塌那一刻的灵力冲击，而导致受伤，剑主是想要护她。
顾幼芝担心祁争，是因为祁争已经出过一次幻境，尽管他不说，但被恶鬼强行挤出幻境，对于身躯的负担是很大的，此次若是再承受了幻境崩塌的冲击，身躯定然受不了。而看如今剑主的意思，是要带她一同去找祁争。
顾幼芝用另一只手，按住了祁问川的手臂，“剑主，祁争乃是您的侄子，您该去找他。但幼芝另有件事情，需要去做，便不能陪您了。”
祁问川收紧了握住顾幼芝手臂的手，眼神清正，“幻境危险，你一人不行。”
顾幼芝笑了，“剑主有所不知，我师尊修为虽比不上您，于三界来说却也算不错了，他送了我多件防御法器，幻境的崩塌伤不到我。”
剑主看着她，“祁争也有法器。”
顾幼芝愣了下，疑惑的看了剑主一眼，抽回手，“您放心吧，我没事的。”
话音落下，她从储物袋中拿出剑，朝着洞外飞去，只是空间动荡，飞的有些歪歪扭扭。
剑主看着她的背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随着幻境崩塌之势越加严重，剑主脱离了这具幻境拟造出的祁问川的身躯，他的脸颊上容喜面显现，这白瓷面具覆盖了他整张脸，又在下一刻，出现了寸寸裂痕，随后彻底破碎。
时隔五百年，他面具之下，出现了五官。
狭长的一双眼，鼻梁挺直，唇色偏淡了，因而呈现出一种雪似的凉，只是很快，那双眼中神色迅速变换，转而便带上了几分偏执与冷意。
他伸出手，拂过面具，面具被一点点拼凑好，而那碎裂的纹路，也被法术掩盖。
他凌空而立，白衣随风抖动，白瓷面具遮挡面容，仿佛变回了那个修行无情道的、以天才苍生为己任的天下第一剑——剑道尊主，祁问川。
他看着江沅离开的方向，告诉自己，不能太冒进，不能被察觉异常，他要一点点，如同风，悄无声息的靠近，包围，禁锢，直到面前这人，心甘情愿的的为他所囚。
阿沅啊，我怎么会让你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