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格》

    玉兰路19号的番外,藤原愁视角,以补充内容。

    “你是藤原家族的少爷,愁。”

    藤原愁听着这句话长大。

    他循规蹈矩,略微骄纵,却从不出格。

    哨兵向导的世界离他很远,初中的时候听说有个男同学被诊断为哨兵,很快就办理了转学,到黑塔上学。

    黑塔和白塔都很神秘,对于普通人来说,它们更像是一所神秘的军校。他们常常从电视或报纸中看到前线的消息,说牺牲的某某是哨兵,希望民众记得这些为和平献出生命的士兵。

    可惜没有几个人记得,连隔壁班那个男同学也无人提起,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死了还是活着,在军队还是退役回家——藤原愁没听说过他的结局。

    哨兵犯罪时有发生,妈妈说他们是生病了,治不好,早晚要发疯,遇到哨兵要离他们远点。

    哨兵和向导外表上与普通人并无区别,藤原愁不知道如何区分哨兵。

    初三的一天,一个年轻男人从父亲的书房出来,与他擦肩而过,藤原愁觉得他气质与常人不同,眼神温厚中带着锐利,后来父亲说他叫泷川,是一名哨兵。

    藤原愁觉得,哨兵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都是两只眼睛一双手,一点都不奇怪。

    为什么普通民众对哨兵敬而远之?

    那天,藤原愁的钢琴课临时取消,他到书城中心买书,听说书城对面那栋建筑物是传说中的哨兵所,他站在书城窗台看了十几分钟,对面大楼入口处有人进进出出,并不如何神秘。

    在一楼门口等司机来接的时候,藤原愁注意到路边花丛里蹲着一只雪白的兔子,怪可爱的,忍不住过去摸摸兔脑壳,没想到兔子一跃跳上他的怀抱,乖乖蹲着。

    这只兔子皮毛干净柔滑,藤原愁猜它是谁的宠物,“你的主人在哪里?”

    他在花丛边站了快一个小时,没看到有人来寻,抱着它上了车。

    妈妈不太喜欢他养宠物,怕玩物丧志,藤原愁把兔子藏在外套里,东躲西藏回到自己房间,把兔子放出来,不知道是傻还是乖,那兔子一动不动地蹲着,任他摆布。

    藤原愁偷偷问花匠要来青菜和动物饲料,可是兔子连闻都不闻。

    他观察过一段时间,发现兔子不需要吃喝,便不管它吃食。

    那几天最开心的事就是抱着兔子写作业,或者一边摸着兔子毛一边看书。

    兔子有时不喜欢被抱着,会跳到他的肩膀蹲着,或者跳到窗台看风景,很有个性。

    妈妈实在敏锐,在门外听到他跟兔子说话,打开门却什么都不见,于是找父亲讨论这件事,藤原愁承认自己捡到一只兔子,抱给父母看,发现妈妈脸色苍白几乎晕厥。

    他被送到医院检查,被确认觉醒为哨兵。

    爸爸带他到书房说话,很诚恳地希望他做个手术,回归正常人的行列。

    原来,在妈妈很小的时候,身为哨兵的外公精神混乱,亲手杀死外婆,险些掐死妈妈,最后自杀身亡——这是大多数失去向导的哨兵的结局。

    妈妈因此养成根深蒂固的观念:哨兵都是疯子。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儿子成为哨兵。

    尽管压抑哨兵潜能的手术并不成熟、风险性极高,她依然坚持儿子要做普通人。

    爸爸顺从妻子的做法,藤原愁同意父母的选择。

    对于十六岁的他来说,做哨兵还是做普通人都没有区别。

    唯一计较的是爸爸的朋友,小富校长要把那只兔子抱走,说物归原主。

    藤原愁少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却特别喜欢这只兔子,倔强地说:“不要。我养了好几天,它是我的了。”

    小富校长说:“等你变回普通人,你就看不见它了。”

    藤原愁说:“那到时候再说。”

    小富校长说:“你跟我来。”

    他们到达哨兵所那条路,隔着宽阔的马路,他们看见一名向导把兔子交给一个白净俊秀的少年,少年抱着兔子喜极而泣。

    十六岁的藤原愁怅然若失,“他是兔子的主人吗?”

    小富校长说:“嗯,他叫静弥,竹早静弥。”

    静弥。

    藤原愁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校长说:“他是个向导,是个聪明孩子。愁,如果你认识静弥,会喜欢他的。”

    藤原愁说:“他看起来比我小。”

    校长说:“不,他比你大两三岁。不过你的父母决定让你远离哨兵向导的世界。”

    对面的少年抱着白兔走进大门,藤原愁看着他纤细的背影,说:“向导是什么?”

    校长说:“向导是为哨兵而生的。”

    很多年后,藤原愁来到黑塔学习,才知道向导的来由。很多年前,第一批哨兵陆陆续续觉醒,他们死于精神崩溃,一名女性不忍看身为哨兵的丈夫如此痛苦,不断地劝慰他、安抚他,最终觉醒向导的能力。这是世上第一名向导。

    经过成功的脑部手术,藤原愁变回普通人,偶尔会想起那只兔子,想起兔子的主人。

    小富校长和爸爸交情不错,经常来家里做客——愁觉得是自己的缘故,尽管做过手术,父母依然担心自己精神不稳定,所以经常邀请身为向导的校长来做客。

    他很普通地成长着,升学,读书,工作,做着藤原少爷该做的一切。

    他惦念着那只北极兔,有时会问校长,“那个,静弥,竹早静弥,怎么样了?”

    校长说,静弥去前线了。不过向导的工作主要是为哨兵向导疏导精神,相对安全。

    校长说,静弥退役,回校教书了。因为脸嫩被学生看轻,装得非常严格。

    校长说,静弥要结婚了,和另一个向导。所有人都不认可这段婚姻。

    藤原愁问:“会有人找他麻烦吗?”

    校长说:“不会,静弥是个很聪明的向导,没人敢惹这样的向导。”

    藤原愁问:“为什么选择和向导结婚呢?”

    校长说:“因为他们在一起很久了,从小到大没有分开过,感情非常深厚。”

    对于规规矩矩长大的藤原愁来说,静弥与世人作对的做法大胆而惊人。

    他是一名独特的向导。

    在校长和父亲的谈话中,他听说很多大人物对这件事抱有成见,学校很可能被断资,便做主让藤原家族填上这份资金缺口。

    父亲警告他,一年可以,不能年年如此。

    藤原愁不解,家里出得起这个钱。

    父亲便教导他其中的利益纠葛。

    不单单是金钱这么简单,里头交杂着各种交易,军事的、向导的、政治的,复杂麻烦。简单说来,水很深,他们家没必要淌这趟浑水。

    校长说,有个哨兵学生被静弥气得要退学。

    校长说,静弥护着一名不欲“攀高枝”的学生向导,被某大人物暗暗记恨。

    校长说,黑塔的哨兵学生最怕的老师是静弥,静弥因此沾沾得意。

    在很长一点时间里,“静弥”是藤原愁了解那个世界的唯一窗口。

    尽管对方不认识他是谁。

    然后那场可怕的绑架案发生了。

    藤原愁不太记得那阵子发生的事情,包括他在巴陶利树汁中浸泡七天的事。哨兵五感敏感的原因是大脑病变物质改变了他们的五官神经,藤原愁的病变要更严重些,他的视觉几乎全部毁坏。

    他看不清身边的物质,不管睁眼还是闭眼,眼中都是流动的大片大片的色晕,脑袋抽痛,有种想要呕吐的不适感,吃不下任何东西,巴陶利树汁的作用让他晕晕沉沉,记不清事情。

    似乎那段时间每天都有医护人员绕着自己转。

    等他真正清醒过来,已经是春天。

    医生量身定做为他制作一条缎带,蒙住眼睛可以有效地安抚他的精神,让他的眼睛暂时恢复正常,不再浮现那种虚幻晕眩的大片色彩。

    爸爸来看他,说医生尽力了,按照这个病变程度,他也许活不过两年。

    藤原愁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他很多次以为自己活不下去。

    爸爸说,妈妈想你,但又害怕你,不敢来看你,你不要怪她。

    藤原愁理解地点点头,“妹妹呢?似乎很久没见过她了。”

    爸爸说:“纱绘也很想念你,只是,你知道,你妈妈觉得哨兵都是疯子,她不想纱绘接近你。”

    藤原愁自知精神不稳定,没有强求,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生在贵族,尽管有幸生在一个和谐的家庭,藤原愁再清楚不过贵族的无情和凉薄。

    爸爸说:“你想做什么?”

    藤原愁的心微微一动,问:“我现在这样,要去黑塔吗?”

    爸爸问:“你想去吗?”

    藤原家族对他最后的要求,是在大选之前以藤原少爷的身份壮烈牺牲在战场上。在此之前,随便他做什么。能做什么呢?已经是个废人了。

    初夏,藤原愁被送到黑塔。

    在校长办公室,校长问:“你想做什么?”

    藤原愁说:“做什么都好。塔外很少哨兵向导的资料,允许我从头学起吗?”

    校长说:“没关系吗?同学都是比你小十几岁的孩子。”

    藤原愁说:“没关系。”

    校长问:“是因为静弥才过来的吗?”

    藤原愁说:“很好奇,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校长以平静的语气说:“他不是你的向导。”

    藤原愁笑了笑,“我不需要向导。”

    校长说:“那我安排他照顾你吧。如果不能忍受他的脾气,跟我说就好,给你换宿舍。”

    藤原愁说:“谢谢。”

    校长打了个电话,把静弥叫过来。

    “静弥,学校来了一名棘手的学生,你看看怎么样。”

    藤原愁由此住进玉兰路19号。

    不能目视之后,其他感官便敏感起来。

    藤原愁觉得静弥的声音很好听,很独特,清亮如泉水流过岩石,带着些微的脆生,显得很年轻,听起来确实冷淡。

    作为超大龄学生,藤原愁在一群十四五岁的学生中格格不入,但可忍受。

    静弥很可爱。

    比他想象的可爱得多。

    厨房和冰箱都很干净,静弥不会做饭。不知道为什么这点让藤原愁觉得很可爱。

    每次迈着欢快的步伐回家也很可爱。

    周六早上被吵醒也很可爱。

    静静站在旁边听他弹钢琴也很可爱。

    静弥做什么都很可爱。

    藤原愁理解家人的决定,但他依然思念他们。妈妈和妹妹都感情丰沛,应该因为他的事流过很多眼泪吧?爸爸因为治疗他的事情做出很多努力吧?

    课堂上,老师说,拥有强大能力又不能自控的哨兵会被强制清除。

    发疯犯罪的哨兵会被送上黑塔法庭。

    而他,因为贵公子的出身,平安无事地坐在教室中听课。

    静弥好像不太能控制他的精神体。

    藤原愁坐在花园藤椅上听新闻的时候,白兔总是突然跳上他的怀抱。

    有时他会接受到大白熊传递的“委屈”信号,摸索着摸到白熊背上的兔子,把它抱起来,“不可以欺负它。”

    那只兔子有点不屑。

    藤原愁说:“蠢也不能欺负它啊。”

    大白熊不满地用脑壳撞了撞他的小腿。

    静弥很忙,忙到不知道自己的量子兽天天和白熊及其主人混在一起。

    藤原愁知道小富校长进过自己的精神海,但他不记得这件事,静弥第一次尝试进入他的精神海时,他极其不适,犹如脑部受击震荡,抑制不住地反胃呕吐。

    第二次顺利很多。

    藤原愁发现自己有点喜欢这个聪明狡黠的向导。

    他动心了。

    出于私心,他请静弥帮他纠正舞蹈动作,藉此与静弥靠近,与他亲密接触。

    心里开始不甘,如果静弥是他的向导就好了。

    也许是从这个念头开始,他克制不住对静弥的欲望。

    表面上,是礼貌优雅的贵公子,脑海中,只想把他抢过来据为己有。

    静弥要探寻他的精神海,他一遍遍地说,很危险,老师。

    对你,对我,都很危险。

    我不知道我的精神海里有什么,我的秘密是否会被你发现,我是否会失去控制掠夺你的精神——一切都是未知数。

    哨兵有病,他们无法自治。

    那一晚,他们共舞,随着相拥下腰的动作,他蒙住眼睛的缎带意外掉落。

    藤原愁只觉得感觉不对,习惯性地睁开眼。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正常的画面,这次睁开眼,却在一片混沌色彩中看到一张年轻清秀的脸。

    静弥是他混乱世界中唯一清晰的画面。

    汹涌蓬勃的精神开始强行索取静弥的精神安抚,对方毫无反抗地在他怀中晕倒。

    上过常识课的藤原愁知道哨兵和向导之间的作用。

    他清楚自己的精神力有多强蛮,于是吻上静弥淡红柔软的唇瓣,探入舌头,藉由身体的接触来舒缓彼此的精神,让自己把静弥的意识放出来。

    浅层意识的自己和深层意识的自己是两个人,藤原愁一直清醒地知道这个事实。

    静弥不知道他们亲吻过,得知他精神不稳定,反而跃跃欲试,觉得是个挑战。

    一次又一次,他们意识相交,藤原愁不知道自己能忍多久。

    在音乐教室,一切爆发。

    藤原愁终于如愿以偿得到静弥。

    强烈的悸动告诉他,他爱静弥。

    不知道为什么爱上,已经深爱。

    他知道静弥的可爱之处,知道他的苦恼,知道他严肃面具下的俏皮活泼,知道他爱喝甜甜的咖啡……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呢?

    他看得出来,静弥并不讨厌他。

    第一次亲密后,静弥说:“你知道,我结婚了。”

    藤原愁心想,结婚可以离婚。

    情热的时候,甚至想不到自己是命不久矣的人,只会内心阴暗地想,为什么和静弥结婚的人不是他,为什么会有鸣宫凑存在。

    后来鸣宫凑回来,藤原愁就像被一盆冷水泼下来,不着实际的想法被灭得干干净净。

    鸣宫凑,是静弥陪伴二十多年的挚爱,是静弥不惜与全世界作对也要和他结婚的对象。

    藤原愁不甘的同时,恶劣地想,你们那么多年情谊又怎么样,你还不是难以自拔地与我偷情?你喜欢我,对不对?至少喜欢和我□□的感觉,是吗?

    他像是觊觎他人宝物的强盗,只是暂时拥有,就愚蠢地以为宝物是自己的所有物。

    冬末的一天,他在小富校长那里收到妹妹纱绘辗转送来的信。

    纱绘说,妈妈怀孕了,医生说是男孩子,他们要有弟弟了。她问,哥哥现在在哪里,爸爸只说哥哥在外面读书,不说在哪里,也不说哥哥什么时候回家。

    藤原愁霎时间冷静下来。

    他是个弃子。

    不要因为短暂得到爱人的垂怜,就以为自己有多么光明的未来。

    他给纱绘回信,说在外面一切都好,说自己喜欢上一个可爱的人。在信中,他撒了谎,说那个人也喜欢他,他们感情很好,一起养了宠物,以后会结婚。

    初夏,他陪静弥回山樱市住了三个月。

    妈妈生产的时候,他去了医院,没露面,在楼梯口看到焦虑的父亲,听到婴儿的啼哭。

    是弟弟。

    藤原愁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血脉相连的弟弟。

    愈发频繁的头痛中,他感受到自己的死期越来越近。

    静弥,静弥是他卑劣地从他人那里偷来的、一段美好的、充满阳光和花香的时光。

    静弥没发现大白熊已经很久没出现过。

    每次出现,都是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睡觉。

    静弥总是很忙,又下意识地逃避这段错误的关系,所以不会留意他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藤原愁听到鸣宫凑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和静弥离婚,我不会留下他孤单单一个人,不然他太可怜了”的时候,心里感到欣慰,静弥不会一个人。

    其实静弥从来不是一个人,只是他硬要挤进这段关系,让静弥陷入痛苦,左右为难。

    也不算为难吧,他知道静弥的选择由始至终都是鸣宫凑。

    他从来只是个第三者,局外人。

    离开那天天气很好,秋日的阳光金灿灿,藤原愁走出玉兰路19号,想着静弥下课回来发现他不在会怎么样,会不会觉得很舍不得。

    应该会有一丝丝不舍吧,静弥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

    不然怎么和他做这样出格的事情?

    是吧,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

    藤原愁不敢百分百地确认。

    后来他在军营遇到鸣宫凑,对方和一个哨兵相处的氛围很不寻常——藤原愁这才知道鸣宫凑那句话的意思,他喜欢上别人,上次离开军营也是因为这件事。

    他们在一起近三十年,感情深厚,不会因为其他人而分开。

    在他们彼此心中,对方永远是最重要的人。

    没有人能给藤原愁做精神疏导,他的意识海完全陷入黑暗,如同黑洞,无法探触,强行进入会被反噬精神。

    藤原愁的眼睛一点点地染上红色。

    为了让视角神经正常,他大量使用巴陶利树汁,让自己像个正常人。

    所以濒死的时候并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知道被救名单中有鸣宫凑的名字时,觉得命运是公平的,你欠了别人,总要从别的地方补回去。

    最后没想太多,模糊地想静弥现在在做什么。

    在上课吧。

    静弥。

    静弥。

    ——

    “老师在看什么?”

    新来的向导顺着静弥的目光看去,看到对面的书城中心门口站着两个女人,一个中年华贵,一个年轻漂亮,前者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像是在等车。

    静弥喝了一口咖啡,靠在窗边,淡然地又往对面看了一眼,“没什么。”

    他收回目光,说:“不是说要开会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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