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府大门一开,周遭慢慢安静下来,唯余明傅瑾把着团扇掩面假哭。

    来人是明府的大管家,双鬓花白,一袭青衫,见明傅瑾哭得委屈,又望向四处的看客,瞬间头皮一紧,赶忙迎上去,“老奴来迟,小姐快快往里请。”

    明傅瑾偷偷在团扇后面给方嬷嬷使了个眼色。

    方嬷嬷眨了眨眼,心下了然,于是脸色一变,正经严肃道,“我家夫人乃是威远侯府侯夫人,皇上亲封的正一品诰命夫人。可不是明府的小姐,不要乱攀亲戚。”

    “再者。”方嬷嬷话音一转,“今日虽是夫人头次归宁省亲,但礼不可废。侯夫人贵为一品诰命夫人,上门见礼需得当家家主携主母一同接驾。你,还不够格。”

    明府大管家挂在脸上的假笑一僵,唇角细微抽搐,最后难以维持地落下来,面色不善地朝身旁的下人使了眼神后,心里发堵地站在一边赔笑,“老奴有眼无珠,得罪了贵人。还请夫人恕罪。”

    明傅瑾闻言,把团扇往下移,露出了清冷剔透的目光,“既然冒犯了贵人,按宫规,便在一旁跪着吧。一个时辰可别跪少了。”

    五岁那年,如若不是碧竹的养母路过时救了他一命,他怕是早就被这个老头摁死在明府后院的荷花池里了。

    如今只跪上一个时辰,算是便宜了这老头。不过,这些年的明府烂账,他会一个一个清算,不着急。猫抓耗子,要让耗子日日恐惧不安,才最有意思。

    “这,”明府大管家迟疑地看向明傅瑾,心下犹豫不决,一把年纪跪在大庭广众之下,丢的可是明府的脸。

    方嬷嬷瞧见后,故意怒道,“侯夫人让你跪,还不跪是想报官,让官老爷治你一个不敬之罪?!”

    明府大管家一听这话,当即跪了下去。一个时辰不打紧,进去监牢可真没命出来了。

    明府内,明家老爷出门巡视商铺不在府中,派去通传的下人战战兢兢说完事,被明府当家主母的声调吓得冷汗直流。

    “这个小贱蹄子,嫁出去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明主母狠狠拍了一掌桌子,双目怒视门外,“好得很。”说完,率领一群侍仆往府门走去。

    府门外,暖阳寒冬下,明傅瑾揣着手炉,用来作戏的团扇早被收进软轿中,明府的大管家跪在雪地里冻得脸色发青,颤颤巍巍的发抖。

    明主母看得心火直冒,两眼狞视明傅瑾, “这般回门真是好大阵仗,若不是知你回门,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找上来乱咬人。管家年纪大了,你让他跪在雪里,可有半分尊老的样子。”

    “我出门一向这般排场,夫人要早日习惯为好。”明傅瑾言谈自若,抬眼直视明主母,“那位下人冲撞贵人,夫人还是不要一叶障目,颠倒黑白,免得让人贻笑大方,丢了明府的脸面。”

    明主母听得直摇头,轻讽 “笑话,这府门前哪有贵人可冲撞。”

    明傅瑾微微抬起手,止住了方嬷嬷辩护的举动,慢条斯理道,“我乃威远侯正夫人,圣上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不知明府主母是几品夫人。”

    他说到这停了片刻,仿若忽地记起般惊道,“圣上还特封我为郡主。不知明主母见到郡主可要行礼?”

    “自是要的。”方嬷嬷憋着气在一边搭腔道,“明主母是民妇,夫人是郡主,民妇见郡主自是要行三拜三跪礼。不知明主母可听清了?”

    明主母气得咬牙切齿,“你!”放肆这两字还未出口便被人截去话头。

    明傅瑾不卑不亢地抬头看向府门上的牌匾,随后直视恼羞成怒的人,“罢了,我也不要夫人行礼,初次回门,这些上门礼全是孝敬,摆在门前也不好看。”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走上台阶,靠近后低声道,“再闹下去,丢脸的可是明府。我只是回去祭拜我娘,碍不着你什么事。若是撕破脸,这候府十二箱礼可就原封不动抬回去了,你舍得?”

    一句话让明主母慢慢冷静下来,气结于胸却面上不露声色地挂起笑,“说得有理。”于是将计就计,决然不提此前事,高声道,“女儿头次归宁,快进府歇歇,让我瞧瞧瘦了没有?”

    众目睽睽下,一行人面上和和气气地被迎进了明府,围观的看客意犹未尽般散去。

    明府建宅宛如候府规制,只不过比候府奢侈得多,连廊挂满玲珑灯,白玉石狮间隔五步便有一处,同凤清园作比,有过之无不及。

    方嬷嬷一路陪同,看得心下诧异,不着痕迹地蹙眉望了一眼明傅瑾,不敢附言。

    那些上门礼被抬进了明府中厅,前面实打实装了珠宝的六大箱整整齐齐摊开在厅中,后面剩余的六大箱摆不下之后,全部原封不动地抬进库房。

    明家虽是富商,可明主母哪见过这么多珍宝,顿时笑得眼都睁不开,摸着上好的玉珠爱不释手。

    明傅瑾半分不想多待,领着方嬷嬷自顾去往后院祠堂。

    好在明老爷当年是个怕事的,听了江湖道士的话给他娘立了牌位,若不然按照继母嫉贤妒能的性子,他娘连块牌位都没有。

    祠堂里静悄无人,明傅瑾上完香后站了一会,低声道,“你想迁回外祖家吗?生死薄命,这明家早已不是当初的明家,你若不愿在此处,便托个梦给我罢。”

    此时,一阵穿堂风吹过,吹熄三柱香,视为不吉。

    他凝眸看了片刻,嗤笑道,“看来你还恨我。罢了罢了,痴情多薄命,你还是不要托梦给我了。”

    门外,方嬷嬷担忧望着明傅瑾走出来,见他神色无恙才缓了一口气。帝京新嫁妇归宁闹成什么样的都有,但夫人这样平静无波的怕是头一个。

    明傅瑾见她面有忧虑,不由心中一暖,展颜笑说:“不必担忧,我无事。”

    上完香祭告生母后,明傅瑾绕着小路去了偏院,从闺阁的床板暗格中取出妆匣,里面放着他这些年苦心收集来的一部分字据,虽大多无用,但放在明府总归不安心。

    回去正院的路上,却不想听到了一两句闲言碎语。

    那月亮门后是下仆起居做事的地方,平日里也不会有主子来。

    于是那位老婆子声音不禁大了些,“如今长小姐可威风了,敢在府门前和主母叫板,还让主母吃了暗亏。当年可没人想到这位小姐有这般本事。”

    另一边的妇人左顾右盼,见周遭没人后,八卦之心兴起,“你可不知道,当年主母毒害后院子嗣时,那些姨娘哭闹得才厉害呢,结果怎样,还不是在嫡夫人也被毒死后,个个怒不敢言,连老爷都不敢迎进房。”

    老婆子震惊,“竟还有这等事?”

    “可不是。”老妇人接着说:“咱们主母厉害着呢,做的那些事都不怕被发现。当年下毒的丫鬟要么被杖毙,要么投了井。不过,听说毒害嫡夫人的那个拼死逃了出去,也不知是死是活。”

    老婆子听得哑然失声。

    明傅瑾站在门后,慢慢攥紧了手,眉眼间满是惊怒和愤恨。

    方嬷嬷心疼又担忧,唤人的声音都在抖,“夫人?”

    “无事。”明傅瑾收回神思,气到发颤的双拳慢慢松懈下来,声色平缓冷静,“去中厅。”

    两人悄然远去,偌大的明府忽的惊起冬风。

    中厅,打开的封箱全部摆上了台面,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明主母左手缠金链,右手戴玉珠,发髻上甚至插满了钗笄,一副穷奢极欲姿态。

    听到人来,明主母也半分未从十指金戒上移开目光,“看完了?明府尚未生灶火,就不留饭了,你自去罢。”

    不过是托辞,明傅瑾可不打算离去。

    他轻笑着靠近,附耳低语,“午夜梦回,不知继母可有听见那些冤魂在哭,喊你下去偿命啊。那么多弟弟妹妹都在底下等着你呢。人在做天在看,继母的尾巴藏好了吗?”

    “你!”明主母听完,愕然抬起头,瞳孔紧缩一震,恶狠狠道,“当初就该把你摁死在荷花池里。”

    “晚了。”明傅瑾低声细语,语调森森,“继母,亏心事做多了,阴司是要敲门的。那些证据,可不少啊,字字染血。”

    明主母被猜中了心事,瞬间猛地站起来,右手朝明傅瑾凶狠地扇去,电光火石间只听闻一声脆响。

    “啪——”

    清脆的一巴掌响彻中厅,惊慌的下人顿时瞪大了双眼,呆若木鸡。

    明傅瑾从容地收回手,丝毫不觉得痛,平静的脸上扯出一抹笑。

    明主母捂着右脸,半响才后觉火辣辣的刺疼,顿时怒形于色,声调拔高,“小贱人,你敢打我!我可是明府当家主母,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

    “本候给的!”一道浑厚却沙哑的嗓音从门外传来,声音不大但足够威严,足够听清,“贱妇好大的官威。明老爷,这就是明府的待客之道?看来明府是想与威远侯府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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