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沁岚走后也没明府的人上门来闹事,卫云远懒得派人去打听,乐得清闲。

    这日飘起梅花雪,在风中如三月扬起的柳絮,不一会便覆了江山一场白,天地肃静。

    绿筠轩侧边临渠处种有一片梅,花压枝头雪很是好看。而在轩内小憩,身上盖一件鹤纹雪髦的明傅瑾也很是赏心悦目,让卫云远撩帘子的手顿了半响。

    他怎么在这?

    卫云远嘀咕着走进去,动作轻巧没惊动人。眼瞧火盆里的炭火不足,随即往里添了几块木炭,自顾找了个角落看起兵书来。

    明傅瑾是被热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摸到一脑门的汗,身上也黏糊得难受,躺久了就想小心翼翼侧过身子,却不防扯到了伤处,“嘶。”

    紧接着,安静的氛围中响起另一声打趣,“醒了?你那胳膊够折腾么。”

    循声望去,卫云远支着头,手握兵书,翘起长腿坐在椅子上,眼尾上扬配着凌厉的眉峰,眸中带笑却融不进眼底,一副潇洒风流样,不似将军。

    “你怎么过来了?”明傅瑾艰难地坐起来,拉开堆在腰腹的大髦,起身倒了一杯茶喝,才觉心下爽快不少,“侯府里碳很多?”

    铁制火盆烧得红旺旺,里面还堆有一些还未烧然的木炭,看起来就很暖和。只不过前几日大管家来报账,将侯府的开支隐晦地提了一嘴,别看侯府家大业大,私下里,可没多少家产。

    那些御赐的金银财宝全部密封在库房里,说是侯爷另有用处,不得妄动。封箱里的官银陆陆续续兑换了几次,也没拿来补贴府上,又都乖乖地装进封箱里。

    明傅瑾顶了个侯夫人的名头,自然要审查侯府的账目,但既然与卫云远达成的协议中有一条,是不过多参与双方财产调动,对此他也不好多说。

    那一句刚说完,他心中就有些气恼,怪自己刚睡醒脱口而出,显得小家子气。

    压根不知道明傅瑾心中的胡思乱想,卫云远瞅了一眼滚烫的炭火,淡定翻过一页书,“我这不是怕你冻着么。”这人被戚老勒令好好养病,要是在绿筠轩受了风寒,更是麻烦。

    明傅瑾听到后愣了一会神,心中像是被温水泡过一般,暖和着带有酥麻,一时说不上来感受,只好端着茶盏掩饰过去,“想不到你还挺贴心。”

    “切,本侯一贯如此。”卫云远又翻了一页书,看了几行又看不下去,只好从书上移开视线,抬眼望过去,认真道,“侯府近来不太平,怕是被人盯上了。明月商行那边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明月商行近期还真有一桩事要办,临近年关,商行最后一批从金陵走货的商船在汉江边搁了浅,那几十里河段全被冻住走不了,不得不换成旱路走商队。

    可从汉江边走到帝京,少说也有几千里。出了这桩事,抵达时间推长了不说,光就这一路的护送就够头疼的。

    明傅瑾昨日才收到韩叔的消息,想了一宿也没想出个好办法。若是雇镖师护送,这价钱定是要翻上一倍不止,可荒年流民多,不雇镖师也不成。

    他今早想得头疼,正巧听碧竹说花园绿筠轩的雪梅开得好,才过来缓口气,松松心神。卫云远现在提起此事,倒是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意思。

    “不知侯爷有何指教?”明傅瑾破罐破摔,脸上倒是平静。

    卫云远被他的态度弄得莫名其妙,瞬息而过也没放在心上,思索道,“明月商行是你的家产,我本来也不该多嘴。只是眼下情势多变,我想问问,关于明月商行的老板,你是让韩叔坐明台呢,还是你自己出面。”

    “什么意思?”

    看他不明白,卫云远只好解释道,“之前长街刺杀,你也经历过了。那些人都是专业的杀手,而今你是侯夫人,这些事日后肯定少不了。明月商行那边,如果明面挂上侯府的名头,虽有好处,但依本侯之见,害多于益。”

    明傅瑾听懂了,只是不明白,事关他娘留下的产业,语气难免带上了冷意,“你想要做什么?”

    “别紧张。”卫云远看见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眸,勉强一笑,“本侯不会擅自插手商行事务,只是觉得,如果把商行和你的关系放在暗处,更有利。”

    如果隐藏明傅瑾和明月商行的关系,那在暗中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

    当今时局,倘若以侯夫人的身份经营明月商行,其中暗含的危机,她想明傅瑾是个精明的商人,不会冒险。再者,她日后需要明月商行押运货物,也能掩人耳目。

    这话的意思领会半分,明傅瑾自己又琢磨了七八分,对明月商行的布局也有了新的想法,但面上依旧镇定自若,“侯爷说的也在理。我日后自会小心行事。”

    “明月商行那边,近日就不要去。”卫云远不置可否,“至于被困在汉江边的商队,侯府会派人去护送。明傅瑾,侯府树大招风,你既然上了这条船,便是日后同风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有何难?反正现在也下不去贼船。”明傅瑾眼中算计一闪而过,“只要侯爷别半路翻船,又何惧前路风雨,也许前路是一帆风顺,无尽青山呢?”

    卫云远听得一怔,眼底浮起一层笑意,“或许吧。”一帆风顺,无尽青山,真是好祝愿。

    窗外雪已停,天色晦明,明傅瑾撩起帘子瞧了一眼,心中估摸时辰,顿感稀奇,“你今日散朝挺早。”

    “今日停朝了。”卫云远起身,从案桌上抓了一把干果,丢进嘴里,一边吃着一边想起午门前宦官的话,瑞昌帝龙体欠安,病了。

    这件事还挺惊奇,瑞昌帝虽谈不上励精图治,但该开的朝会那是一日不落。前几年还传出带病勤政的美誉,实属刻苦,如今却因病罢朝,反倒有一种怪异之感。

    明傅瑾接触朝堂之事不多,听见这般说辞也不知如何接话,一时间沉默下来。

    见他不开口,卫云远也不在意,自顾吃完一把干果,正想起身去倒茶,结果随意放在腿上的兵书掉了下来,摊在地上。

    她垂眸望过去,忽地灵光一闪,问,“会下棋么?”

    “下棋?”明傅瑾被她突如其来的兴致弄得不解其意,“你说的可是对弈?”

    “对。”

    “可是此处无棋盘,也无棋子,要如何对弈?”

    没有条件就创造条件。卫云远想起那日在四皇子宫中的对弈之事,满盘皆输实在难看,如今他会,正好可以教一教她。

    卫云远朝轩外掷了一颗干核桃,随意道,“等着,有人去拿了。”她记得书房里有一副兄长留下来的棋盘和棋子,暗卫知道放在哪。

    不一会,那套棋盘就被送了进来,连同还有一些吃食点心。

    卫云远将东西拿出来放在案桌上,跃跃欲试地占据了黑棋,率先落下一子镇中央,“你快点!”

    听到催促,明傅瑾无奈一笑,“知道了。”接着坐到棋盘对面,手执白棋下在一旁。

    本以为她是个棋艺精湛的高手,结果却是半路出家的臭棋篓子,明傅瑾被那副从容不迫,滴水不漏的样子给骗了,气不打一处来。

    “侯爷,落子无悔,别动。”明傅瑾摁住那只要挪棋的手,眼睛瞪圆地盯过去,“放手。”

    卫云远指腹压着光滑的棋子,手背覆着温暖的手,直视过去,耍赖道,“本侯就只悔这一步,你就当看不见不成?”

    呵,这话听着真熟悉,似乎上一刻才听过。

    明傅瑾皮笑肉不笑,“我再看不见,那就是瞎了。”再让,那这一局下到天黑都下不完,“侯爷,事不过三。您这都悔五次了,赢了也不光彩,您说是吧?”

    “切,小气。”卫云远讪讪一笑,随即敛了脸色,“行了,本侯不悔这步棋,你接着下吧。”

    摇了摇头,见她神色认真,明傅瑾随后撤回手,但也没接落子,微拧眉梢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一时兴起想要下棋,结果半点不通棋术,胡乱瞎闹像个孩童似的,让他生不起火气来。

    对方直言了当地开口问,卫云远忽然觉得之前那通胡闹确实挺小家子气的,不自在地触了触鼻尖,“想让你教我下棋。”

    听见这话,明傅瑾差点气得笑出来,闹半天就是为了教她下棋?

    “教侯爷下棋,我有何好处?”他索性趁火打劫。

    “你想要什么?”

    明傅瑾狮子大开口,“一局一百两银子。”

    “你!”卫云远简直大开眼界,头一次见到这么厚脸皮的奸商。

    “我保证侯爷一学就会,棋艺精通。”明傅瑾慢悠悠下鱼饵,“错过此村就没这店了,再说,妾身的钱,不也是侯府的钱。”

    作为富有几大箱真金白银的肥鱼,卫云远恨不得咬死这只老狐狸,“成交。”

    明老狐狸一听,喜上眉梢,笑吟吟开始清理棋盘,“侯爷真大方。”

    “呵呵。”卫云远咬牙切齿,这只狐狸最好别落她手里。否则……让他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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