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无前携破竹之势,冲开危机四伏的困局,总有一日他们都将得偿所愿。

    马车摇摇晃晃穿梭在林间,雪打枝叶簌簌落下,惊起几只鸟雀。

    明傅瑾在流光瞬息间移开视线,抬手撩起车窗帘,窥见鸟雀自由地飞向天际,眸中释然让心底悦动渐渐平息下来,化作缓缓溪流,他们还有很多的以后。

    卫云远在安静的氛围中,面上赧然一转而过,心中豁然开朗,“事在人为,如愿以偿。倘若到了那日,希望我们还能结交成朋友。”比起反目成仇,她更想结交精明人为朋友。

    而今回想起来,这桩姻亲虽是迫不得已,但也算得上和美,彼此间也能勉强是天涯沦落人。

    “我也正有此意。”明傅瑾回过头来,莞尔一笑露出半分真情,日后很远也充满变数,一切都有可能。

    听见这话在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卫云远无声地望了一会,然后笑开,“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明傅瑾顿了顿,眼中流过狡黠,“可需要签字画押?”

    明晃晃地打趣人,惹得她嗔怒般睁圆了眼,“去你的。”

    这一路谈天说地另有滋味,晃晃悠悠走了约摸一个时辰后,那落座在山野间的农庄豁然出现在眼前。巍峨覆山雪,林叶高垂枝,种在门前的腊梅红灼艳艳。

    说是一处不起眼的农庄,青瓦霜白老木门,可走进去之后才惊觉别有洞天,木屋沿着小径零散分布,前面七八处炊烟,山后十几户人家,宛若世外桃源,是隐居的村庄。

    明傅瑾难掩诧然之色,他曾去过明府的农庄,可同眼前的比起来简直是霄壤之别。

    从高处望去,鬼斧神工的山壑间中错落交杂的田地,如梯子般攀岩而上甚为精妙,此时天地银白素裹,好似一幅山河泼墨图,让人撼动惊叹,难掩惊艳地沉迷其中。

    艰难地移开视线,明傅瑾十分安静跟在卫云远身后,提着裙摆踏上台阶往前走,只是望向那道背影的眼神越发探究起来,威远侯的农庄显然不简单。

    “怎么了?”卫云远回了半个身子看过来,眼中不解在窥见他的神情后顿然消散,了然地笑道,“被吓到了?这里景色很美,待会可以多看看。手给我,前面的路不太好走。”

    伸过来的手劲瘦纤长,指节如竹般坚韧,明傅瑾愣了一瞬才迟疑地握上去,被人牵在掌心里的感觉很奇妙,温暖中带着酥麻的痒意,那是刀茧在心底描绘出来的踏实,“多谢。”

    要去的地方是半山腰的木屋,越往上台阶越发陡峭,而山雪未化,脚下湿滑一不留神便会摔倒,甚至能一溜烟滑下山脚去。

    “小心。”卫云远电光火石间稳住身形,手上力道一转将人连忙拉住,结果差点被对方拽下去,“明傅瑾你好重啊。”

    不小心踩到裙摆的明傅瑾借力稳住脚下,将裙摆又往上扯了扯,无奈道,“卫云远,我是男子。”自然要比寻常女子重,再者,有哪个女子会冰天雪地穿一身裙装来爬山。

    言之有理,卫云远轻叹着俯身,将明傅瑾繁复的裙摆理好,用披帛在腰间扎成半裙,又瞧了瞧他的鞋子,眉峰渐蹙,“你的鞋不好走。等我一会。”

    明傅瑾不明所以,迷茫地望见她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接着往结冰的台阶上凿去,不一会就破开冰层,露出里面湿润的石阶台面。

    那人蹲在他面前,扬头看过来,目光如镜,“喏,这样就不滑了。你站在这别动,我把前面清一清就可以了。”

    林间吹起的山风扑面而来,却丝毫不冷,暖流入心间,他听见自己说:“好。”

    三十几道台阶废不了半炷香,卫云远一阶阶破冰而上,铁刃碰撞石阶凿出碎响,在哗哗摇曳的林叶中比铃声还要悦耳,不一会便清出了山道。

    她走下山阶将匕首入鞘,朝明傅瑾伸手,“前路雪已清,拉着我,走慢些。”

    这次不再犹疑,明傅瑾牢牢握住她冰凉的指尖,将掌心的温度暖过去。随石阶而上,在远处的竹林里传来动听的鸟啼,声韵幽转搅动一池春水。

    半山腰的木屋盖在山崖下,原本蓬松的茅草屋顶此时压上厚厚一层雪,看起来极为笨重和冷清,而门前开扩出一块平整的空地,草棚下是简陋的灶台。

    明傅瑾好奇地打量着,听见卫云远朝那边高声唤道,“老三叔可在?”

    木屋里没有回声,卫云远只好领着明傅瑾推门进去,入眼是家徒四壁,墙板上挂着几把铁质器件,不知用作何处。屋内的火灶还烧着几根木柴,灶上炖着一壶烧开的水,看来住在木屋的人刚出去。

    卫云远轻车熟路地从矮柜里找出两个白净瓷碗,倒了热水放在一边等凉,“山泉水烧的,可惜这里没有茶叶。待会水温了,可以尝尝,保证甘甜爽口。”

    从山里流淌出来的泉水有独特的回甘,前几年来的时候还能喝上老三叔泡的茶,而今别说茶了,能有一碗水喝都是好的。

    那碗热水在火光中散开濛濛雾气,随后消失在空气里。明傅瑾无声望着,闻言一笑,“那我今日有口福了。”

    两人正说着话,木门吱呀一声从外打开,来者身披蓑衣,头上带有斗笠,手里提着一只野兔,佝偻着身子像山里的猎户。

    明傅瑾闻声望去,这个猎户也许就是她口中的“老三叔”,斗笠下藏住一双锐利的眼睛,看过来的视线宛如一只猎豹,转瞬即逝好像假象一般,却让人不得不提起一口气,生怕不经意间就得罪了他。

    年逾半百的老三叔解开肩头的蓑衣,摘下斗笠挂上屋外的墙板,又把野兔子放到灶台上才转身进屋,说话的嗓音很沙哑,“侯爷来啦,这次又想干什么?”这小子和老侯爷一样,每次找他准没好事。

    眼见老三叔兴致不高,卫云远小心翼翼捧起一碗热水端过去,“老三叔喝水暖暖身子。”

    “哼。”老三叔轻哼一声,毫不客气地端碗喝水,看到她递碗给明傅瑾的动作,顺着望过去才心中有数地开口问,“侯爷,这位是?”

    卫云远把碗塞给明傅瑾,接话道,“威远侯府的侯夫人。”她不欲多言,转而谈起正事,将包有箭镞的布袋从衣袖里拿出来递给老三叔,“老三叔,你帮我看看这个是什么来路。”

    屋内光线不好,老三叔只好打开木窗,在明亮的雪景下,能看见箭镞上的血锈。

    这是开锋用过的箭矢,老三叔诧异地抬眼,却什么也没说,自顾用手摩挲着,看了半响。

    对于她爹留下来的老部下,卫云远一向用人不疑,见老三叔看得认真,也不出言相问,反倒对一旁满心疑惑的明傅瑾摇了摇头,凑过去附耳轻语,“老三叔很厉害。”

    确实,明傅瑾点了头,虽然不清楚卫云远要问何事,但刚才交锋的那一眼足以证明老三叔深不可测。

    自打嫁入了侯府,接触卧虎藏龙的人越发多了起来。果不其然,他猜测的话语还未脱口,老三叔已经有了结论。

    “侯爷,这箭镞出自乌龙铁脊箭。”老三叔回忆道,“先帝年间由兵部锻造,先是发配宫城禁军,后来因太后生辰见血,寓意不详便被销禁,无人再敢锻造。”

    “侯爷拿来的这些箭镞,倒像近几年新锻造的,是残次品。”老三叔指着箭头上的血槽,示意卫云远看去,“这血槽看似深而狭长,但按兵部规制,当初锻造的乌龙铁脊箭血槽深而宽,更易放血。”

    “侯爷,这些乌龙铁脊箭不出自兵部,倒像是铁器库锻造,图纸有改动。”

    当初锻造那批乌龙铁脊箭时,兵部尚书亲自监督,图纸已改再改才最终定稿,后来被销禁后,那些图纸便被焚烧殆尽,只余青灰。

    眼下手里的箭镞怕是来路蹊跷,大铭朝的铁器库分散各地,大大小小也有近百处,真要仔细查起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老三叔此话一出,卫云远气息瞬间提到嗓子眼,恍惚不定,“老三叔可没认错?事关重大,您再好好看看。”

    “断然错不了。”老三叔肯定道,“当年我亲手画的图纸,至今还记得。侯爷若要查,怕是得花上一段时间。”

    是了,老三叔定然不会错。卫云远心想:她爹曾说老三叔是宫里的铁匠人,曾在兵部担任要职,后来因事下狱,贬谪边关结识她爹。

    知遇之恩涌泉相报,老三叔在边关难掩才学,大放异彩却遭人算计,断了一只腿,后来她兄长出事后,她爹果断将老三叔撤回后方,藏在此地隐居。

    回想起来,也许她爹当时就已经料到侯府如今的下场,才会嘱托她小心行事,留给她能用的人手。

    这些乌龙铁脊箭的箭镞涉及当日长街刺杀,查肯定是要追查的,卫云远一向不轻言放弃,“还请老三叔帮我查查线索,看有几处铁器库能锻造这些箭镞。”想要她命的家伙,断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得了话,老三叔不好推辞,仔细将摆出来的箭镞重新装进布袋里,“成。估计年后才能有消息。”

    “无妨,能查到就好。”卫云远知这件事费难,耗上一阵时间也是常情,眼下谈完正事,免不了唠家常,“老三叔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老三叔收好东西,起身从墙上挂放的木箱里拿出一袋干桂花,抓了一点放在明傅瑾的碗里,倒上热水,“这干桂花泡水喝极香,还望夫人不介意寒舍简陋。”

    干桂花入水烫出淡雅的金黄色,花香随水雾扑鼻而来,等水温适宜时饮用,唇齿留香有淡淡的回甜,和平日里喝的茶不一样,各有千秋。

    明傅瑾忍不住又小饮了一口,“入口清甜,别有滋味。”

    “老三叔竟还有这等好东西。”卫云远不太喜欢这些花样,但不妨碍她打趣,“看来日子过得滋润。说起来,月前送来的米面可还够?”

    今年这场暴雪来得迅猛,帝京的米面价钱翻了好几倍,幸而年中那会侯府存了不少粮,勉强能撑到来年开春时,只是庄上人多,难免顾不上山里头的。

    老三叔说,“够呢,我前些天才下山背了一袋上来,够吃。再者,去后山打几只野鸡野兔也不是难事。”突逢雪灾,举国哪处不闹饥荒,能有得吃就不错了,别说野鸡野兔,就算让他吃野菜都成。

    威远侯府的农庄在山脚,背靠山脊,住在山里的全是她爹当年撤来下的部下或者早年从边关还朝的老士卒,没地方去就掩人耳目住进了农庄里,靠山吃山也勉强能自给自足。

    “那就好。”卫云远点头应了一嘴,转眼瞧见一旁喝茶的明傅瑾,心有所想道,“老三叔,去梅岭的那段路还好走吗?”

    “好走,我才刚从那里回来。路不滑。”老三叔往火灶里添了几根木柴,听她要去梅岭顿时有些诧异,抬眼顺着望过去,心中了然,侯爷这是要花前博一笑啊,“那片雪梅开得好。”

    开得好就成。

    卫云远安静地等明傅瑾喝完那碗桂花茶,才起身辞行,“不叨扰了,侯夫人想看花,我带他过去瞧瞧。”

    莫名想要去看花的明傅瑾扫了一眼始作俑者,万般无奈,“听侯爷安排。”

    既然两人要去看梅花,老三叔也不好劝留,只得目送人离去,“等会回来路过,我给你们烤野兔吃。”

    “好嘞。”卫云远高高应了一声,牵着明傅瑾往山道上走去,瞧见路边有一根不错的枝丫,当即捡起来,用匕首修好之后给他作手杖,“拿着撑一撑,好走。”

    瞧不出是木材原样,不过胜在笔直,长度也适宜。明傅瑾拿着顺手,笑说:“你可真是细致入微。”

    一手撑木杖,一手拉着卫云远,他走得平稳,心情顺畅地看沿路的风景,忍不住哼起小调,“雪影轩中几树梅,拥肩吟看即忘归。”此时他也有了这番心境。

    卫云远走在前面,忍不住问道,“唱的什么?”

    “唐寅的诗句,”明傅瑾解释说:“忽然觉得此番景色,唱出来更有韵味。”

    诗词歌赋是文人墨士的雅兴,痴迷兵书的卫云远半分不解风情,“既是诗句,念出来不是更好?”话音刚落,结果惹得人顿然语塞。

    明傅瑾懒得搭理她,自娱自乐地唱起小调。

    雪梅种在后山腰,连成一片攀上山岭,远远望去红艳如海,在雪中灼出一片美景。

    山下庄子里的仆人已经采过一次花苞卖到城中的胭脂水粉铺,眼下正值好时节,花海如绯。

    雪梅清香飘在冷冽的空气中,寒风掠起几片落花飞舞,经过眼前。

    明傅瑾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握在手心里递给卫云远,“花色正好是佳期,赠你。”

    掌心里的红梅小巧玲珑,精致可爱,让人欣喜。卫云远收回视线,拿过那朵红梅,指着身后的梅岭,“那我无以为报,你看中的都可以带走。”

    她站在红梅枝雪下笑着,更让人心动。

    明傅瑾走上前,伸手拉下卫云远头上的那枝梅,俯首轻吻,“相思泪,都沁绿筠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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