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被敲响后,片刻间,帝京的热闹祥和一扫而空,静默肃杀像暗潮般汹涌而来。

    南雀大街此时兵荒马乱,巡城司的人带着刀,不容置辩将没来得及跑回家的百姓全部驱赶到牌坊下,就连一些拖家带口出来玩的官员此时也无法脱身。

    巷口大槐树下,柳三懒散地拉着缰绳,曲起一条腿坐在车座上,另一条腿垂在半空摇晃着。

    他眼神幽怨,对远处笙歌鼎沸的酒肆甚是向往,“早知如此,就该多带一个小厮出来。我也想去玩。”留下来看守马车,实在是好无聊。

    在他刚说完的下一刻,街边传来数声怒喝,“闪开!”

    柳三伸头望去,只见一群锦衣卫策马奔过,惊起骚动。而在锦衣卫之后,是带红缨枪的巡城司官兵。然后就看见那些官兵不讲情面地把街上的百姓全部赶走,也不知要赶到哪里去。

    柳三皱着眉头,也不知出了何事。还没等他想明白,视野里突然出现两个带刀的守兵,来势汹汹地走到跟前,语气不善,“你是谁家的马车?”

    “小人是威远侯府的马夫,”柳三连忙下车,装作老实人的样子回道,“不知官爷有何事?”

    “此处不让停。都给爷滚到牌坊下面去。”

    柳三赔笑地说:“是是,小人这就走。” 他拉着马往外走,心中却压上一块大石,出事了。他忍不住忧心地想:也不知侯爷他们怎样了。

    此时,南雀大街另一边的钟楼内,他家侯爷正坐在楼梯上,靠着明傅瑾的肩头,闭目养神。而戚白守在正门前,戒备地注视着黑暗中的长路。

    明傅瑾挑起那盏绛纱灯,在安静中听见身边轻浅的呼吸,若是楼外寒风再刮大声一点,估计连这点动静都听不见。

    他没由来地觉得很冷,心里一片荒芜,就像从破窗吹进来的风也把心窝扎了一个窟窿。

    他沉默地想了片刻,无声偏过头,在浓厚的血腥味中,伸手摸了摸卫云远的额头,触到一手的滚烫。这使得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颤抖,“卫云远,你还好么?”

    这话音落下半响,那道微弱的声音才从传过来,“死不了,陛下呢?”

    “在楼上呢。”明傅瑾侧着身,换了一只手把卫云远拥进怀里,让她靠得舒服一点,“何时才走?”

    卫云远嗓间堵有血沫 ,泛起一阵痒,只好低咳了一声,未曾想扯到心口又吐出一口黑血来。她随手抹了抹唇角,只觉一阵痛快,“再等等。”

    既然敲响了钟楼,定会有人往这边来。瑞昌帝执意不走,正巧,她也想看看是哪路人马先到。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条黑暗的长路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戚白借着朦胧月色看去,瞧见为首那人握有刀,翻身下马,胸前用银线绣制的蟒纹在闪着光。

    他还没出声,便听见为首那人下令道,“锦衣卫听令!捉拿贼人!”

    “是!”跟在身后的锦衣卫们纷纷下马,动作迅速,眨眼间便近在咫尺。

    戚白甚至来不及抽刀便被团团围住。而楼梯上,卫云远蓦然睁开眼,冷冷地注视着走过来的锦衣卫,沉声道,“站住。”

    她撑着明傅瑾,借力坐正上身,扫视过底下站着的人,“我乃威远侯,让你们上峰来见。”

    卫云远虽是侯爷,官居从一品武将,但眼下却比不上这位锦衣卫首领,瑞昌帝跟前的大红人。这句话刚说完,底下的锦衣卫们依旧面不改色地围过来,其中有一人出声问,“可有证物?”

    卫云远从衣襟里掏出一块令牌丢过去,冷声道,“做不了假。”

    那名锦衣卫左手摩挲着令牌上的“威”字,然后给身边的同僚递了一个眼神。

    片刻之后,卫云远要见的人踱步从楼外进来,一身朱红色飞鱼服,握着绣春刀。她闪了一下眼神,未曾想竟是锦衣卫先至。

    她缓着一口气,慢慢站起来,看着锦衣卫指挥使走近,沉声道,“指挥使领了多少人?”

    锦衣卫指挥使将令牌还回去,避而不谈,面上恭敬地说:“下官见过侯爷,此处发生了何事?”他瞥了一眼满地的惨状,忍不住皱眉,“还请侯爷随下官走一趟。”

    “不急。”卫云远不紧不慢地抛下一块重石,“陛下在楼上,待本侯去禀告之后,全凭陛下吩咐。”

    锦衣卫指挥使瞬间脸色大变,只觉膝盖一软。他震惊地目送卫云远往上走,仿若见鬼般失神落魄,扭头问坐在一边的人,“陛下真在上面?”

    明傅瑾对这些道貌岸然的锦衣卫有点不满,若不是他们护卫不力,卫云远何至于受这么重的伤。他沉下脸色,不轻不重地反问,“大人觉得呢?”

    锦衣卫指挥使拿不准他的身份,只觉面生,刚要出口呵斥便听见楼上传来说话声,接着有人拖着步子在走动。

    片刻之后,卫云远搀扶着格外狼狈的瑞昌帝,一同出现在楼梯上。

    指挥使匆忙看过一眼,当场就跪了,“臣乔云峰跪见陛下。”

    瑞昌帝拢紧肩上的白狐裘,面色不愉站着,目光不善,“回宫!”今夜之事,他必定要好好查个清楚。

    卫云远和那位紫衣公公强撑着伤,一路护送瑞昌帝走下楼梯,也不知锦衣卫从哪征来的马车,此时安安稳稳停在钟楼外,样式看着像勋贵之族所出。

    瑞昌帝扫了一眼,略有不满地哼了一声,然后上了马车。只是在走之前,他撩起帷幔道,“卫卿今夜有功!是朕的好臣子,天色不早,卫卿也回府罢。”

    卫云远行礼谢恩,“臣谢陛下体恤,恭送陛下。”她目送一行人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后才晃了晃身子,有些受不住地弯下身,喘了两口气。

    明傅瑾看得一惊,连忙上前扶住她,“还好吗?”

    “还行。”卫云远抓着他的衣袖,眼前一片昏黑,“冷不冷?戚白呢?”她咽下嘴里的血腥味,声调很稳,“让柳三赶车过来,回府。”

    明傅瑾扶住她,慢慢往钟楼内走,“不冷。外面冷,先进去避避风。我让戚白去找柳三过来。”

    卫云远低低应了一声,有些脱力地往他怀里靠了靠,意识沉浮,“好。”

    还没等明傅瑾扶着人进去,戚白提刀就从楼里出来了,见状大惊,“怎么了?!”

    明傅瑾皱着眉梢,吩咐道,“你去把柳三找过来,回府了。”

    戚白应了一声,连忙跑去找柳三。明傅瑾回首望了一眼,面色忧愁,不禁呢喃,“快些吧。”

    卫云远模模糊糊听了一句,不由反问,“快什么?”

    “没什么。”明傅瑾说:“你别睡,看着点脚下,小心台阶。”

    “没事,能撑住。”

    明傅瑾扶着人进了钟楼内,一手挑着灯寻了块较为干净的角落,刚好能避风。他把人慢慢放坐到地上,俯首间隐约听见了抽痛的喘息声,“动到伤口了?是不是很痛?”

    卫云远背靠木墙板,捂着腰间,触到满手鲜血,“没事,习惯了。”她耷拉着眼皮,目光有些涣散,“倘若,我晕过去了。你,交待大白,盯紧宫里动向。”

    她断断续续地补充道,“还有记得,让戚老给我,留点神识。我还要处理,公务。”

    明傅瑾握着她开始冰凉的手,沉声应肯,“好,你别睡。”

    卫云远低不可闻地回了一声,“嗯。”

    半炷香之后,戚白终于带着柳三回来了,两人连忙将马车停好,等明傅瑾将人抱上马车后,一路疾驰回侯府。

    回到侯府之后,已经躺下休息的戚老被明傅瑾毫不客气地踹了门,“戚老快救人!”

    戚老骂骂咧咧地穿衣起榻,一开房门便瞧见灯火通明下流一地的血,顿时眉头一皱,惊问,“伤哪了?”

    明傅瑾把卫云远轻轻放在木榻上,说话又快又清晰,“遇到杀手了,伤在好多处。她说余毒发了,让您留一抹神识给她处理公务用。”

    “胡闹!”戚老疾步走近一看,挽起衣袖开始把脉。

    “咦?”他摸着脉象,总感觉哪里奇怪,挑着眉梢又诊了一遍,“你把脉忱拿过来。”

    明傅瑾在旁边伺候,闻言立马去找脉忱,拿到之后递给戚老,忧心地问,“她怎么样?”

    戚老垫着脉忱摸了脉,面色凝重,“不对,她除了身上得外伤,可还有其他流血之处?”

    “并无。”明傅瑾连忙回了一嘴,接着才想起来一件事,“她有吐血,量不少。算么?”

    戚老呢喃着,又复述了一遍,接着恍然道,“这就对了。她自己把余毒吐出来了,那血必然是黑的,不错不错!这小子有福。”

    明傅瑾听完顿时松出一口气,“那就好。”

    戚老面露舒颜,“行了,老夫给她处理外伤,让人烧好热水,给她蒸出剩下的毒素就行。戚白那小子去哪了?让他烧热水去。”

    明傅瑾:“她让戚白去盯消息了。柳三在后厨烧热水。”

    戚老说:“那正好,你来给老夫搭把手。”

    两人在药庐里忙碌,大管家在后厨亲自看着火候,威远侯府忙成一片。而在帝京中轴线上的皇城里,也是彻夜灯火不歇。

    瑞昌帝躺在龙榻上,由太医院院判诊治伤势后,又给锦衣卫下了旨,封锁京都,捉拿刺客,彻查幕后之人。

    德全公公点了龙涎香,退出去时看见了搭在衣架上的那件染血狐裘,于是上前取下准备拿出去处理了,不料却被喝止,“慢着。”

    他吓一跳,连忙回身道,“请陛下吩咐。”

    瑞昌帝望着德全手里的衣裘,目光转了一瞬。他记得这件白狐裘是卫云远拿过来的,材质皮料都挺好。

    他想了想道,“这狐裘是威远侯夫人的,你让浣衣局洗干净了,再挑几匹好毛料送过去。”

    德全心里一惊,转瞬间想了半差不差,镇定道,“是。”

    瑞昌帝待内侍都退出去后,在脑海中闪过几个念头,最后决定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他说:“你亲自去打探威远侯,看看有没有猫腻。”那个时机,有人出现得太巧了。

    寝宫内悄无声息,护卫在房梁上的人转眼不见影踪。

    乌云闭月,满城肃杀,锦衣卫打马过街惊得人不得安眠。帝京达官贵人惶惶不安,在黑暗之处,有一群黑衣人横尸在林国舅的府邸后巷,吓得打更夜巡的人破了魂。

    国舅府负责看后院的小厮听见动静,从耳房起身,迷迷糊糊打开门一看,瞌睡虫都吓跑了,“死人,好多死人!”

    他拖着两条酸软的腿,声嘶力竭往正屋跑去,惊起一阵动乱,不少仆人好奇地望着他跑远。

    正屋内,当朝国舅林明哲坐在梨花木椅上,笑吟吟地喝着娇妻美妾喂过来的酒,眼睛如鼠目般眯成一条缝,俨然有些醉了。

    他听见外面传来的吵闹,顿时心烦意乱,不耐地吼了一声,“喊什么!滚远点!”

    守在门外的下仆不敢进来,隔着门板道,“老爷,后院死人了!”

    林明哲不以为意地说:“死就死了,处理掉。”他说完,捞起右边美人的腰肢,调戏道,“来,继续喝。”

    外面的喧闹又安静下来,静悄悄地怕惹了主人不快。国舅府的下人习以为常,又各司其职去了。只有那个发现死尸的小厮苦着一张脸,领人去收拾残局。

    谁知他一打开后院的门,便看见那满地死尸上还站有七个人,为首的人身穿朱红色飞鱼服,是个千户锦衣卫。而在千户之后,剩下的六个人正蹲着身检查尸体。

    国舅府的小厮还未说话,就听见那位千户锦衣卫抬了一下手,食指微动,冷声道,“捉拿刺客。”

    流光瞬息间,这群锦衣卫不由分说地冲进后院,让人来不及阻拦。

    而在国舅府正门前,一群锦衣卫无声列阵,锦衣卫指挥使无声望了一眼府门上的牌匾,皱着眉挥手,“围起来。”

    锦衣卫得令,当即便迅速行动,将国舅府从前到后包围起来。唯有两支小队跟在指挥使后面,等候吩咐。

    指挥使摸了一下腰间挂放的令牌,接着沉了脸色,严明地说:“叫门。本使也想看看国舅府的美景。”

    锦衣卫得令后,齐声道,“是。”

    国舅府看门的小厮压根没想到门外站着一群锦衣卫,毫无防备打开正门,结果被踹翻在地,任由人带刀闯了进去。

    府里的守卫刚出右院便被锦衣卫堵住了,上下乱作一团。而国舅府的主人林明哲此刻蒙着眼,和几位娇娘寻欢作乐,肥头大耳的身躯步履蹒跚,惹得一阵胭脂笑。

    林明哲醉了酒,胡乱捉了半天也没捞着美娇娘,不由心生怒气,还未撤开蒙眼的布条,便听见门板被粗暴地踹开,狠狠撞出一阵响。

    他猛然扯开布条,骂道,“哪个不长眼的找死!”

    锦衣卫指挥使淡然地拍了两下衣袖,丝毫不惧,“下官奉令查案,劳请国舅大人跟在下走一趟衙门。”

    林明哲沉下脸色,年节遇到这群晦气的走狗上门,真是糟心。他眯起眼,仰起头道,“做梦。”

    指挥使见状,抬手做了一个手势,“拿下。”此话刚落,守在门外的锦衣卫们顿时鱼贯而入,将屋内围了起来。

    养在后宅的女眷何时见过这等场面,顿时被吓得尖叫起来,接着掩着衣袖啜泣,惹得林明哲更是心烦。

    他怒火中烧,拔高声调道,“放肆!我要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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