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清秋心里的慌乱并非空穴来风,她提前离开学校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成燕珍的工作室。

    见到她来,成女士的助理明显有些慌乱。

    “我找我妈妈有些事,她在忙吗?”声音和平常一样不紧不慢,常清秋边说就边朝成燕珍的办公室走去。

    “老师她出差去了。”助理的视线不经意瞥向左边,“法国那边有个展,邀请老师过去,你来晚了嘛不是,今早的飞机,老师没跟你说吗?”

    步伐停顿,这样的说辞和助理的反应明显不能说服常清秋,她扯了个小谎,直接进入正题,“琳姐,我联系不上我妈妈了,你的眼神瞒不了我的,你跟我说句实话,我妈妈是不是出事了?”

    张琳唇齿微启想要反驳,想了想,还是跟她说了实话。

    按照约定的时间到了家,常清秋却并不急着走,她坐在客厅,安静地看着时间流逝。

    时针一寸一寸挪移,宁云枝终于忍不住问,“不是六点的车吗?怎么还不走?”

    “我取消了,我们今天不回去。”

    虽然不明白她的想法,但老太太终归还是高兴孙女愿意和她妈妈接触的。眼见着天边一点点被浸红,宁云枝看天色暗了,成燕珍也快要到家,于是嘟囔着要开灯。

    常清秋拦下她说自己来,打发老太太去卧室收拾房间。

    听觉在今夜终于不再是累赘,门外响起细微的解锁声,锁芯也紧随其后发出一声脆响。

    门开了。

    过道橙黄的光争先恐后挤进门,客厅的灯亮起的那一刻,成燕珍眼中的诧异被常清秋捕捉。

    “还没回去?”镜片下的眼神很快恢复如初,成燕珍波澜不惊地在玄关处换鞋,接着顾自倒水喝。

    她这是在躲避自己的视线,常清秋有些赌气,“暂时不回去了,等你手术出院我再走。”

    喝水的动作一顿,成燕珍淡淡开口,“小张告诉你的?”

    “你别怪她,琳姐在我这扯不了谎,要不是学校有事我回来,你是不是打算自己一个人闷声做完手术?”

    动静惊动了房间里的宁云枝,“什么手术?!”

    “有医生护士还有护工,怎么算是一个人?”成燕珍有些站不住,拉开餐桌边的椅子坐下,转而跟老太太道,“小手术,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常清秋没好气:“心脏手术还算小,剪指甲才是大手术吗?”

    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感觉,常清秋知道自己倔不过成燕珍,就是要让老太太出面。

    “你是要气死我吗?这不说那不说。”

    常清秋赶紧说:“我去照顾你,这件事没得商量。”

    因为宁云枝来家里做饭了,成燕珍是从医院跑出来的。

    得知成女士是自己开车回来的,常清秋忍不住数落她,“都这样了还要自己开车,你是怕车停在那被砸是吗?”

    大概是生病精力不济,成燕珍没有对常清秋的批评表现出任何不满。甚至常清秋到医院把她的稿子全部都搬了回来,她也只是无奈默许了这个行为。

    医院住着有诸多不便,常清秋没让老太太陪,叫她在家里煲点清汤送来给成燕珍补补身体就行。

    母女二人的角色调换,常清秋处处管着成燕珍,不让她画太多稿,甚至定点就会没收。

    手术定在后天上午,成诗妍把常清秋要用的东西全寄了过来。心里存在着芥蒂,常清秋也不怎么跟成燕珍搭话,一个敲电脑一个画稿,气氛诡异又和谐。

    陪床的第一天,成燕珍让常清秋回家拿之前未完成的画稿。

    “就差一点了,让我画完先。”

    常清秋极少进入成燕珍的书房,印象里这个空间里面张贴着数不清的画稿。墙上挂的是稿,桌面铺的是稿,甚至地面都会摆满了稿。

    对于这里,她记忆最深的是小时候做噩梦,想要让成燕珍陪自己睡觉。她的房间是空的,周围都是暗的,除了书房还亮着灯。

    常清秋打开门,掀起的风扰乱了地上的纸,她当即就被发丝凌乱的成燕珍骂了。

    从那以后,她就很抗拒进书房。

    现在的书房和记忆里没什么两样,只是没那么多画稿了,窗户边的操作台上,模特还挂着未完成的设计款,洁白的布料就堆在底下。

    常清秋收回视线,按照成燕珍所说寻找她要的画稿。

    画稿在书桌抽屉,被压在最下边。

    她跪在地上,不想把东西弄脏,于是把上边的东西一点点拿出来放到了桌上。起身时恰好把刚拿出来的一个本子撞掉了。

    暗红色的封皮,有点年头了,封皮的颜色很深,扣子掉了下来,摊开的纸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书缝还夹着一些东西。

    日记本?

    这种东西自带一股吸引人的魔力,常清秋就这么坐在了地上,一页页翻了起来。

    字迹从青涩到独具一格,记录的话也体现着主人的心境。一心想要走出小地方,直到自己真正站在了大城市。有几个名字常清秋从未听过,但到了一半时,里面记录的事几乎全和她有关。

    第一次胎动到出生,在妈妈笔下她是让人高兴到落泪的礼物;质疑自己的冷漠,却又在看见她能走稳的时候肯定自己的做法。

    常清秋以为她只顾着自己的工作,却没想到她早已事无巨细地记录在纸上。

    翻到最后一面,俨然是一幅婚纱设计稿。

    纸上有反复修改过的痕迹,以至于这张纸都显得有些单薄,下角有一行数字,标注的日期是常清秋的生日。

    这幅稿是为谁设计的不言而喻。

    常清秋收拾好了书房,回到医院时天还没黑。

    张琳在跟成燕珍汇报工作,她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没像之前一样板着张脸,而是默许成女士又在操劳。

    “就这样吧,盯着工作室点,尽快把这一批婚纱赶制出来。”

    等张琳收拾完东西离开,成燕珍这才和常清秋说话,“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外婆煲汤晚了点。”

    她把保温壶放在小桌板上,低着头将温热的汤舀出来,“喝完汤再画。”

    成燕珍盯着她看了两秒,没做声。

    笨死了,说别人撒不了谎,其实自己的演技也一般。

    手术是明天第一台,心脏瓣膜置换。

    黑夜里,常清秋说:“妈妈,我想和你睡。”声音很小,她以为成燕珍没听见。

    病床传来一阵窸窣声,成燕珍往里面挪了挪,掀开被子,“上来吧。”

    很久没有和她一起睡,常清秋缓了好一阵才放松下来。

    “你怕吗?明天的手术。”

    “有点。”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

    成燕珍张了张嘴,本来想说自己又不是傻大哈,想了想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没人说话,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常清秋把头往成燕珍肩膀上靠了靠,“对不起。”

    “你是我的女儿。”成燕珍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润,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不怪你,我也有错,以后不让你做什么事了,只要你开心就好。”

    常清秋在妈妈身边睡了一个长觉。

    隔天做手术的时候常清秋打车把老太太接了过来,手术时间大概是三到五个小时,她在手术室门口着急地来回张望,紧绷的情绪被成诗妍打来的视频电话暂时安抚。

    噗噗一见到她就喵喵直叫,似乎是在控诉这些天姨姨的行为,委屈地一直用爪子扒拉屏幕。

    “怎么没见她在别人面前这样,区别对待!”

    “你多跟她玩一下就好了。”

    “你要在淮渝待多久啊,你得快点回来,你这个宝贝疙瘩都快要把我家拆了。”

    常清秋笑了笑,成诗妍也放下心来,“你别紧张,姑姑这个雄鹰般的女人,这个小手术对她来说简直就是睡一觉的事。”

    “嗯。等她出院调养几天,我就把她一起带到梧析,学校这一年的学习都在这边了。”

    “到时候咱俩就不用轮轴跑了。妈呀要迟到了,那就先这样,我得去机构上班了。”

    这边电话刚挂断,微信列表就不断有消息发过来安慰她了。

    赵家齐:阿姨术后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联系我,别客气。

    大概是从成诗妍那边得来的消息,常清秋只简单回了句谢谢。

    黑色的手机屏幕上映出常清秋揪着的眉头,她不断解锁又关,等待的时间无限延长,她只能和老太太聊天,借此舒缓对时间的关注。

    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手术很成功,成燕珍还处于麻醉状态。常清秋上前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指腹间的茧子和她的回握,于是握得更紧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契机,常清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看见这种状态下的成女士。

    安静,疲惫,脆弱。

    不想打扰她休息,常清秋把手机静了音,因此沈肆发来的消息,她也是过了很久才看见的。

    沈肆:听说阿姨今天做手术,现在还好吗?

    常清秋轻声关了门到走廊上,她打开微博看了下超话,又打开时钟,他那边现在还是晚上。

    她回:麻醉还没消,现在还在睡。

    沈肆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常清秋哭鼻子的样子,正在床上反复辗转时,终于听见手机最大的提示音。

    他赶紧抓起来,看到消息后松了口气:那就好。

    那边继续说:谢谢关心,你那边是晚上吧,早点休息。

    指尖悬在屏幕上,沈肆想了想,飞快点了起来:今天结束的早,已经睡醒一觉了。

    邃又补充一句:你也别太绷着了。

    常清秋靠在墙上瘫了瘫肩膀,回了个好。

    两边都默契地没再发消息,她锁屏,进到病房里面时,成燕珍已经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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