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清走进教室,习惯性地坐在第一排打开电脑,一边看专业必修课的笔记,一边等着老师来上课。这是新开的一门选修课,叫做“萨满文化概论”。听说讲课的江教授,人帅事少给分好,只是脾气比较古怪,会给学生立规矩。胡一清实在是不想大四还上课,就狗急跳墙稀里糊涂地选了课。这是第一次课。

    门一开,胡一清下意识地抬头看。进屋来的是一个金发男孩,有些跛脚,一瘸一拐地走到讲台上。他穿着雪白的衬衫,衣领扣子并没有规规矩矩地系好,外面披着粉蓝色菱形图案相间的风衣,笔挺的黑色裤子。这一身衣服虽然看得出做工考究,却花哨得像一只幺蛾子。他染成金色的长卷发被绑成马尾,眨着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这双大眼睛落在胡一清身上,就含了笑意。胡一清认出他来,这不就是吴所谓,那个跛脚“罗密欧”吗?

    他的眼神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动作娴熟地关掉教室里的电脑和投影屏幕,摸了摸左衣兜,掏出一盒崭新的粉笔,放在讲桌的显眼位置,又从右衣兜里扯出一条毛巾,几张团成团的零钱跟着掉出来。他不好意思地捡起零钱塞进衣兜,而后端起水盆,一瘸一拐地要出门。胡一清只好追上去:“是要打水吗?我去吧。”

    “太感谢了。师妹。”吴所谓也不客气,将水盆递给她。

    胡一清端了水盆回来,老师已经到了。这老师穿着看起来不知道洗过多少水的中老年款polo衫,西裤皮鞋,身材瘦削,理着平头,金丝边眼镜,正动作僵硬地从背包里拿出自己的水杯。这是一个粉色杯子,看起来圆滚滚的很扎实,有粉色的背带,杯盖上是一只小熊。她认出来,正是吴所谓的爸爸。原来他就是江教授啊。

    老江没认出她来,跟着她的眼神,看了一下自己的水杯,不好意思地用手拢住杯盖上的小熊:“谢谢同学。”

    吴所谓差点笑出声,从胡一清手里接过水盆,放在椅子上,把毛巾搭在椅子背上,看来是准备用这个擦黑板。胡一清坐回座位,吴所谓就隔了两个座位,和她坐同一排。

    上课铃声响了。

    “大,大家好……”老江清了清嗓子,想要扫视一下同学,却不好意思,只得盯着吴所谓,“我是,这门课的新老师,不是,这门新课的老师。老师已经很老了,不过很帅,课比较崭新但是也不会无趣。我,呃……咳……”

    吴所谓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很大的字,转过屏幕给他看:“结课方式。”

    老江一下子想起自己要讲什么,手无意识地抚摸着杯盖上的小粉熊:“这门课一共十六个教学周,按照教务处的要求,有三十分的平时分和八十……七十分的期末分。对不起,虽然我觉得八十分的期末分更合理,因为……”

    吴所谓小声提醒他:“说重点。”

    老江又清了清嗓子:“平时分,在软件上答一道题即可,第一堂课之后就会把题目发给大家,十六周后的今天就是你们的……你们的作业截止日。期末开卷考试。对不起,我太紧张了。每学期的今天都是我的忌日。”

    老江自顾自地笑了一下,发现没有人笑,甚至都在茫然地看着他,就笑不出来了。吴所谓见他紧张,连忙低头憋笑。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发现教室一片寂静。他抬头看老江,老江正黑着脸看他。吴所谓连忙收敛笑意,接着打字提醒他:“上课方式。”

    老江白了他一眼:“学校的万能墙堪比情报处,相信大家已经都知道我的底细了。我上课有几个规矩。首先我不喜欢挂学生,只要正常交作业,正常考试,不抄袭,认真一点,都会有不错的分数。否则我大概率见不到在坐的一些同学。开卷考试的资料我下课之后就传给大家。我不喜欢点名,名字后面做记号,就像把你们一个一个拘过来行刑一样。不过既然自己想来,那就要认真听课,不允许在课堂上使用电子设备,否则会挨骂。当然,我也会全程板书。”

    吴所谓见他讲完,就收起手机,突然被粉笔头“爆头”。他抬头忿忿地看了一眼老江,老江对着他嘻嘻笑着:“别说手机了,手电筒都算电子设备。任教多年,练了一手好暗器,粉笔头百发百中。希望你们练过铁头功哈。”

    说完,他拿着剩下的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工工整整地写下正楷板书:“萨满文化概论”。

    胡一清关掉电脑,放在背包里,抬头看向他。老江最后一次扫视所有人,而后将眼镜摘下来,放在胸兜里,打开小熊杯子,抿了一口水。他高度近视,第一排男女不分,第二排人畜不分。这样摘下眼镜之后,只能看清第一排同学的表情,后几排的同学就是萝卜白菜。吴所谓托着腮,仰脸看着他,就像是这堂课只有这么一个学生。老江这才放下心来。

    一堂课终于要结束了,他手中准备的讲稿和脉络也全部讲完。他心中暗喜,时间掐的刚刚好,还是例行公事地问道:“大家有什么问题吗?”

    只有吴所谓举起手来。

    老江有些恐惧地扫了他一眼,出于礼貌对他招了一下手。吴所谓站起来就问:“老师的小熊杯子哪买的。猛男就该用这款。”

    老江的手搭在杯子上:“首先你要有一个喜欢粉色的老婆,其次她爱网购。而且她喜新厌旧,你怕浪费钱,只好用她的二手东西。”

    学生们一阵起哄,老江接着说道:“还有问题吗?”

    有更多的手举起来。

    “和我私生活无关的问题?”

    手都放了下来。

    胡一清想了想,举起手来。老江点头,她站起来:“老师,我曾经亲眼看过跳大神,大受震撼。您怎么看待跳神和萨满文化之间的关系。”

    “非常好的问题。我认为跳大神是萨满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已经背离萨满教。或许也可以笼统地类比为,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关系。”

    胡一清有些茫然:“您能再具体地解释基督教和犹太教的关系吗。”

    “你可以理解为父子关系,只不过父亲是超级赛亚人,儿子变异成疯狂外星人。不能再具体讲了,后续会有一节课专门讲跳大神。我怕你下节课不来,当然来不来的我也没法管……咳。如果你着急也可以去翻讲义。如果对宗教感兴趣,也有老师开设了世界宗教概论,有意愿可以选择修读。”

    “好的。谢谢老师。”胡一清坐好。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

    老江和学生都松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吴所谓去前面擦黑板,问胡一清:“师妹下堂课还来吗。”胡一清愣了一下,老江也有些紧张,不等她回答就离开教室。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胡一清点头:“江老师的课挺有意思。”

    “不是,不用客气。要是你下节课还来,能不能坐第一排。”

    “这样粉笔头会百发百中吗?”

    “不是。”吴所谓被逗笑了,“他其实只打我一个人而已,杀我给你们看。他讲课不戴眼镜,只能看见第一排学生的反应。如果没有人坐第一排,他可能会瞎讲。”

    “好的。”胡一清歪了一下头,“江老师的杯子看起来好新,他摸了一节课还没包浆。”

    吴所谓语气忧伤:“这是我妈专门买给他的结婚纪念礼物,之前舍不得用。后来我妈不在了,带走了他的旧保温杯,他才用这个。”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妈妈已经……”

    “是啊。前两天刚走。出差了。”

    胡一清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吴所谓嘻嘻笑着:“师妹加个联系方式吗?我扫你?”

    胡一清拿着手机,警惕地看了看他,正好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胡一清心说,长着狗狗眼睛的男孩子,应该不会太坏?只好给他扫。吴所谓的头像是一只漂亮的布偶猫,名字就叫吴所谓,看起来朴实无华。胡一清点点头,拿着手机离开,打字发给他:“法学2002胡一清。”

    吴所谓发给她:“霍格沃茨1991吴所谓。”

    胡一清白了屏幕一眼,吴所谓在屏幕那边又发了一遍:“中文1901吴鹤君。”

    胡一清刚要把手机按灭,又有信息发过来:“看来师妹很会打麻将。”

    胡一清:“是我爸喜欢麻将。想起来给我起名的时候正好胡清一色。”

    “看来师妹自带幸运光环啊。一枚幸运的小姐姐吖~”

    胡一清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幸运就碰不见师兄你了吖~”

    吴所谓已经能想象到她在电话那边阴阳怪气的样子,笑出声来,按灭了手机,端了教室里的水盆,进厕所倒水。

    第二周。

    老江已经要去教室了,还是进厕所里,对着镜子看自己的发型。按照以往的经验,第一节课之后,第二节课的学生就会消失三分之一。不过,这正合他心意,他才不会像别的选修课老师,火急火燎地点名,而后被迫站台,接客,出卖灵魂和尊严,事后还会被评价,质量不高事还不少。他当然要矜持一点,哪有上赶着的买卖。

    吴所谓上过厕所,走过来,看了看他的发型,伸手抹了一把:“这边不平。”

    “滚,都特么给我摸串味了。”老江嫌弃地又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吴所谓伸手揉乱他的头发:“这几根毛,根根分明的有什么可打理,好像在扎鸡毛掸子。我看过几年就地中海。”

    “你是马里亚纳海沟,还有脸说我。脑袋上就那么几根毛还要折腾,染个黄毛,鸡窝似的顶脑袋上。出门也不收拾收拾。乍一看还以为你脑袋让屁崩了。”老江骂骂咧咧地从背包里拿出木梳,对着镜子梳了梳头发。这是桃木制的,很小巧。这才是老吴喜新厌旧,淘汰下来的二手货。

    吴所谓撇撇嘴:“我先去教室了。如果情况好,下次课我就不来了啊。”

    “行。”

    老江接好了一杯水,往教室里去。没开门之前,他想过各种惨状,可能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坐在最后一排,可能大家都打开笔记本电脑或者用手机看专业必修课的笔记,甚至,可能在用手机打游戏。可是,一开门,属实还是惊呆了。

    教室里空无一人。

    他愣了一下,忍不住叹了口气,拿出粉笔盒摆在讲桌上,自己端着盆去接水。上课铃响了,屋里依旧空无一人。

    手机铃声也响了,是吴所谓。

    “你来教室。我给你讲。”老江叹息着。

    “你人哪去了,旷工还怎么领工资养我。快来教室。”吴所谓突然想起来,刚刚他是去二楼厕所,教室在三楼,吴所谓以为他憋不住了,并没太在意,现在想了想,又问道,“你是不是走错了。”

    “教室在哪?”

    “在教学楼里。”

    “我问你几楼几零几。”

    “在三楼,303,我真服了。二楼的课是上学期的。”

    老江放下手机,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悲,连忙收拾东西,跑到三楼。一推门,屋里还有二分之一的同学。他惊喜地笑着:“哇,好多人啊。”

    屋里的同学们还以为他在阴阳怪气,都笑了起来,有一位同学起哄:“老师不如点个名吧。”

    老江笑着答道:“不用点。考试会考一点只有上课才讲的东西。五分。记得参加考试。不过不用害怕,只要你们正常交作业考试,我给分都八十五以上,一半以上九十分。”

    那位同学上过他的课,不依不饶:“老师要不然说说你左手的戒指怎么来的,出个选择题刚好五分。”

    “上个学期出过的题了,没新意。想期末试题需要很久,不如我们趁此时间,先上一节课。”说着,老江在黑板上写下五个字,“萨满文化概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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