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两边都是沉默。

    胡一清跑去寝室楼天台,四下无人,终于问道:“我们真的要分手吗,你好无情。”

    “大姐。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先说的分手。”

    “因为我知道你想分。”

    “谁说我想分?还没亲到嘴儿呢就分?一想都亏的慌。”

    “神经病。”她破涕为笑,“谁亲你的臭狗嘴。”

    他也乐了:“那哭什么。不是为没亲到我的小香嘴而难过吗。”

    “谁哭了。看你看多了,洗洗眼睛而已。”

    “好好好。先别斗嘴。”他笑着打断她试图挽回尊严的奚落,“怎么说事说一半跑了,回来把架吵完。我只是问你以后的打算,又没说分手,你怎么跑这么快。看得出你很坚定,可是钱就这么重要吗?”

    “你真该死啊。钱还不重要?你这种大少爷,真是不知人间疾苦。你知不知道你爸妈给了你多好的生活环境?你知不知道他们给你铺了多少条康庄大道?你想读书就读书,想创业就创业,想搞艺术可以搞艺术,想家里蹲也能很滋润。可是我家里,为了我读书,爸妈养猪杀猪一头又一头,还要供小弟。他们给我的物质条件已经不错了,起码不担心温饱,想小小享受也能有零钱花花,但也仅限于此。我的人生选择,都要不断权衡利弊,然后摸着石头过河。我趟雷,不仅仅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如果我有了孩子,也是为了给孩子铺路。我觉得这才是对孩子负责任,让孩子对自己的生活有更多选择权,而不是挣扎在温饱线。你小子就是蜜罐里泡了太久,不知道苦字怎么写了。”

    吴鹤君沉默了一会,叹了口气:“好复杂。我好像被你说服了。也许……算了,我想不明白,还是当面说。一会你来店里,然后去我家,一起吃饭。我爹在家,小老头让我买条鱼回来,你给他做了吃。”

    “啊?”

    “就算是分手,老师想吃条鱼都不行?尊师重道的胡同学?更何况这是给工钱的,按小时计费。相当于我聘请你给我爹做顿饭。”

    “去你家……这好吗?咱们好像还……”

    “紧张什么,老江又不知道你是我对象。都按小时计费了。”

    “计个屁。给老师做饭还要钱?我钻钱眼里了?”

    “那更好了,免费工不用白不用。来。”

    “谁看店啊?”

    “还真是个问题。杜师兄这个时间应该是在健身房挥汗如雨,我也不大好意思使唤人家了。关一会没事,一两个小时。”

    “你能信的着音音吗?我找她来。给工钱她肯定干。”

    “行啊。”

    推开家门。

    胡一清大概想过吴鹤君家里很宽裕,但进了他的家门,还是小小惊叹了一下。这是独栋别墅,外面是种了花的小院,屋里宽敞明亮,老江穿戴整齐,站在门口,一副迎宾的架势,实木茶几上摆着切好的水果和摆好的茶具,看样子茶已经泡好了。见了胡一清,老江紧张地笑了:“胡同学好,快请进。”

    胡一清本来不紧张,被他迎接,反而紧张了,九十度大鞠躬:“老师好。”

    吴鹤君拍了拍脑门,责备地看了一眼老江,心说告诉你好几次了,穿睡衣就行,别太正式,居然还是搞得像订婚见家长。他叹了口气,拉着胡一清站好:“行了别献殷勤了。我才是你正牌老板,快去做菜。”

    老江语气严厉:“怎么跟小胡说话的?你还呲上牙了?”

    “没事老师,师兄说得对。老板按小时给我开工资,我别耽误时间。”胡一清抱歉地笑着,问吴鹤君,“有围裙吗。”

    吴鹤君拿过围裙,下意识地帮她围上,刚要系好带子,突然反应过来,便又拿下来扔在她手里:“行,能穿上。去吧。”

    胡一清拎着鱼和围裙跑进厨房。老江狠狠掐了吴鹤君的胳膊一把,小声责备他:“你怎么回事?人家姑娘第一次来咱们家让人家下厨房?你懂不懂规矩?欺负人啊?摆什么谱啊?没有你人家还嫁不出去啦?”

    吴鹤君揉了揉被掐的地方,小声说道:“我冤枉啊。人家说是你学生,上你一学期课,给你做饭心甘情愿,不要钱都乐意。要不是我拦着,差点买果篮名酒来拜访你。又不是以我女朋友的名义。来之前还跟我闹分手。”

    “那你也……”

    “爸,我求你了。人家现在还不稀罕当你未来儿媳妇,你别用老公公的心态看人家行不行?这是小胡同学,你的学生,我的员工。”吴鹤君按着他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你等着吃,我去打下手。”

    吴鹤君找出另一条围裙,厨房门被关上了。

    胡一清看到是他进来,大大松了口气,一边收拾鱼,一边小声问他:“江老师怎么这么焦虑,感觉他看见我好紧张。搞得我都紧张了。”

    吴鹤君无奈地笑了,没答话。

    胡一清几下收拾好鱼,问道:“没有粉条吗?要不要放点粉条炖?或者土豆?江老师爱吃什么?”

    “他不挑食。不过你会做鲤鱼焖面吗?”

    “行啊。”

    “上面的柜子里有挂面。”

    “那多没诚意。急着吃吗,不急着吃我手擀。”

    “哇,这么厉害?”

    “就这么厉害。”

    厨房门又被打开了,胡一清吓了一跳,是老江。他端了两杯茶,一杯给胡一清:“胡同学喝水。累不累?出来休息一下。”吴鹤君正要接另一杯,老江就自己喝了一口。胡一清被逗笑了,向老江道过谢,抿了一口茶水。

    吴鹤君推着老江出门:“你不要来监视我们啦,大厨的秘方不公开。”

    老江小声说道:“你怎么真舍得使唤她?让小对象和面?”

    “哎呀,人家纱布揩腚,给你露一手。你怎么这么多话?”

    “滚!不会说话闭嘴。”

    “江教授没别的事做了吗?回沙发上坐着吧,茶给我也倒一杯。”

    “喝什么茶。快去给胡同学打下手。你越长大越不懂事,我看你能不能娶上媳妇。”

    吴鹤君钻回厨房,胡一清已经和好面,放进盆里要醒面,正在找保鲜膜。吴鹤君从柜子里拿出保鲜膜,盖在盆上:“居然要你做这么麻烦的菜,怪不好意思的。”

    胡一清掐了一把他的脸蛋:“看你这副嘴脸,还跟我装客气。就怕做出来不好吃或者不合口味,浪费粮食了。”

    他抬起手背揉了揉脸蛋,嘿嘿笑着:“那不能,我爹肯定爱吃。小老头对吃有怪癖,不是挑食,就是不爱吃外卖,说有怪味,闻了头疼。也不爱吃钟点工做菜,说没锅气。只喜欢吃自家人做家常菜。真不明白什么叫锅气。”

    “锅气?”胡一清想了想,“你去农村吃过大席吗?”

    吴鹤君茫然地摇头。

    “暑假你去我家玩吗?正好我爷过七十大寿,要办席。农村大席就是大柴锅来做,热热闹闹,我觉得比较有锅气。”

    “你也帮忙吗?”

    “嗯。能帮着打打下手,做几样菜。”

    “都什么菜啊?比如?”

    “农村大席能有什么菜。鸡,鱼,猪。小鸡土豆,酱肘子,四喜丸子,炖整条鱼,随便炒几个菜,再掂对一个甜食一个凉菜。反正看着很粗犷,味道也是那种粗犷的香。怎么形容呢,猪有猪味,鸡有鸡味,鱼有鱼味,一烧柴锅能把四邻的馋狗都招来。夏天有沙瓤西瓜,又红又甜。这种流水席,冷不丁搂一顿,香到脑瓜顶,能想很久。”

    吴鹤君听得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胡一清被他逗笑了:“一去小半天而已,我带你混进后厨,让你这城里孩子也体验一下。”

    吴鹤君抬手示意她击掌:“说定了。在此之前谁也不许提分手,耽误我搂席我可跟你急。”

    胡一清干脆地和他击掌。他顺势抓住她的手,搂住她的腰。厨房里,水汽氤氲,对方身上好像也有暖暖的香气。两个人对视,越凑越近。

    厨房的门开了。

    胡一清马上推开吴鹤君,他推着老江出去:“求你了,别进来了。”

    “不是。我是问你们吃不吃水果。”老江端着果盘,无辜地说道,“你看,我还一片好心,倒叫你这样嫌弃。你不吃小胡还不吃吗?”

    “真是我亲爹。我服啦。”

    “脸红什么?厨房有那么热?”

    吴鹤君抬手摸了摸自己热得发烫的耳朵,没好意思说话,转身回厨房。

    老江疑惑地回想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后知后觉,尴尬得手脚都无处安放,只好躲进书房,决定没人叫自己的话还是别出来乱逛了。

    终于,一道宫保鸡丁,一道家常凉菜上桌。老江招呼胡一清坐在桌边,给她倒了果汁,等着吴鹤君把鲤鱼焖面端上桌。这道菜还没端上来,已经满屋的酱炖香味。一上桌,吸满汤汁的面条,点了翠绿葱花,下面盖着整条鲤鱼。

    “谢谢小胡同学做这么香的菜。我来尝尝。”老江在他们期待的眼神里,动了第一筷子。鱼肉咸香入味,因为新鲜,鲜而不腥。吴鹤君见他动了筷子,也连忙尝了一口面条。劲道的手擀面裹着汤汁,他突然有点明白什么叫香味直冲头顶。

    胡一清有些得意,嘴上谦虚:“我也不是大厨,家常做法。不好吃多担待吧。”

    吴鹤君拿过她的碗,帮她盛面条:“别装谦虚了,快吃吧。”

    胡一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碗。

    老江和胡一清坐对面,看了她良久,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还是问道:“小胡同学?”

    “老师?”

    “你家里是有人会跳神吗。”

    “算是。我爷爷奶奶供奉马仙,早年常给人看事。骗钱我觉得说不上,他们收费算公道,花钱欣赏唱腔都合适的程度。这些年不兴这些了,他们年纪也大了,没什么生人来找,相信这个的熟人走的走没的没。不像以前那样常给人看事,也就偶尔有屯子里的人来问。”

    “如果我去请他们跳神,全程录音录像,他们会觉得冒昧吗?”

    “啊?”胡一清想了半天还是不敢回答,面露难色,“这我说不准,也不敢问。爷爷奶奶很敬这个,我们这些晚辈要是敢说什么不敬的话,老两口肯定生气。”

    “行。方便留一个地址吗,我可能会去拜访。放心,不会说是你介绍的,我也尽量注意不冒犯。”

    “那倒也不用这样。就是附近胡家屯,想去我领着您去一趟,车程不到一小时。”

    “胡家屯,行。”

    “老师的研究方向是这个吗?”

    “是。”老江抬头看到对面架子上的萨满鼓,那是他收的清朝古董。他对吴鹤君说道:“小谓去,把鼓拿来给小清看看。”

    “吃饭呢,怎么又看这个。”

    “去。”

    吴鹤君只好去拿鼓来,给老江。老江递给胡一清,胡一清小心地接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这鼓和爷爷奶奶用的很像,一面扁扁的圆鼓,一只手就能轻松拿起来,正面是皮子紧绷,好像绘过什么图案,已经磨损看不清楚。钉子把皮子钉在侧圈,背面用四根红绳紧勒正中央一个金属圆环,又钉了半圈圆环在背面,上穿几枚铜钱。她抓着鼓背面的圆环,有模有样地晃了几下,铜钱哗啦作响。她将鼓还给老江:“我家爷爷奶奶就是用这种。”

    “你会唱吗?”

    “能哼两句,不敢说会。他们的唱词太复杂了,我记不住。什么安天盘,安人盘,请神送神,破关,过阴。我爷奶说老仙瞧不上我,不让我学这些。”

    “你相信吗?”

    “嗯……很难说。我觉得当成一种信仰,或者是一种文化来看待也好,不信也不可不敬吧。就像课上说的,宗教信仰,哪怕是迷信,背后都是活生生的人,是人类活动产生的文化现象。我就算是不尊敬老仙,还能不敬着我爷奶吗。那不等着被赶出家门。”

    老江笑着点头,把鼓递给吴鹤君示意他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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