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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br>一直很想写这段,放进正文里时不是这个叙事方式,但很想用这个叙事方式写一遍,今晚有感觉,就写了,大家随便看看。<hr size=1 />

    </div>  除了一个要跟自己抢阁主之位的弟弟,李镜世其实还有个妹妹。但姑娘不受重视,这个妹妹出生时只按排行给了个“三姐”这样潦草的名字,直到出嫁、逝世,都从未出现在族谱上,更没有出现在峰阁底层的祠堂里。

    当年因阁主之争,李镜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三个女儿。他妻子诞下第四胎时,三姐还没有出嫁。那天李夫人难产,李镜世不在阁中,三姐帮着照看大嫂生产,眼见大嫂去了半条命却还是生下个女儿,三姐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孩子又要活不成了。

    李夫人见生的是女儿,想到这孩子即将面对的结局,顿时崩溃大哭。她产后虚弱,这一哭,人又开始大出血,也要活不成了。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李夫人跪到小姑子跟前,求她救自己的孩子,不论送去哪里都好,只求她救这孩子一命。三姐害怕,不敢答应,何况她一辈子没出过玄盾阁,也不知道能把孩子送去哪里。可大嫂哭得肝肠寸断,三姐看她命不久矣,想起自己往日在家里从来无人在意,只有大嫂待自己关心。三姐心中发酸,她听见小侄女的啼哭声,转脸看到接生婆给那婴孩擦洗身子,脑子里就想到大哥杀死前面那三个女孩的样子。于是三姐冲上前,一把抢过接生婆手里的孩子,来不及披件衣裳就顶着寒冬的烈风跑下了山。

    那年西南多地闹饥荒,冬季寒冷异常,岁末竟下起了雪。

    李氏族人受到玄盾阁庇护,聚居在纭规镇南面一条长街上。李大洲、孙寒竹夫妇家里挂起了丧,李大洲点起了好容易拾到的柴火,给灶下还在坐月子的孙寒竹暖身子。步廊县虽没有饥荒,这年收成却也差,他们夫妇都是贱籍,粮税凑不足数,平日只能上山采些野果裹腹,谁知入冬又遇上雪天,果子也吃不上了,已饿了好些天,只能喝水充饥。孙寒竹是两天前生的孩子,生下个女孩,哇哇哭着要嘬奶,那里晓得孙寒竹已饿得只剩半条命,根本产不出奶。孙寒竹抱着女儿掉了一天眼泪,第二天夜里便生火给女儿洗了个热水澡。镇上公奴的孩子出生两天,就会有官爷上门登进籍簿,给孩子脸上烙个“奴”字。许多孩子命不好,烙了那字印,脸上便开始发烂,人也烧起来,烧着烧着便夭折在襁褓里。孙寒竹知道,家里没有吃食,这孩子终究只能和他们夫妇俩一道饿死,她不想孩子死得那样痛苦,也不想孩子遭那烙字的罪,便捧着孩子按进澡盆里,直到孩子没了气儿,才抱起来痛哭一场。

    柴扉被叩响时,孙寒竹正坐在灶下发怔。屋外呼呼刮着风,李大洲擦着眼泪添柴,忽然便教妻子扯住胳膊:你听,是不是女儿在哭?

    李大洲泪又涌出来。女儿已埋在院子里了,他说。你睡吧,睡一觉,睡着了就听不到了。

    孙寒竹却一骨碌爬起来,打着跌冲去堂屋,推开家里大门。门外倒了个姑娘,腿上插着箭,怀里抱着个婴儿。姑娘穿得干净单薄,她举起冻得通红的手,手里那婴儿连张襁褓都没裹,赤条条一团,冻得发青,哭声已有些弱。救孩子,救孩子。姑娘嘴里不住说,哆嗦的手捧着那婴儿往孙寒竹跟前送。是个女孩。孙寒竹一下子红了眼眶,手一伸便把孩子接过来,把那冰凉的小身子往怀里揣,搓她的小手小脚,要给她把身子搓热。囡囡不哭,囡囡不哭。孙寒竹含着泪哄。怎么这么冷呢?阿娘给你烧了水的,阿娘给你烧了水洗澡的……

    那姑娘便是三姐,那孩子便是李夫人第四个孩子。三姐抢了孩子跑出来,接生婆在后头嚷嚷,玄盾阁门人看人抱着孩子跑,一箭射伤她的腿,发现是三小姐才不敢继续伤她,只分人去找李镜世回来。三姐跌一跤又爬起身,拖着伤腿跑到镇上。她记得李氏族人就住这条街,她想找人收留这孩子,可天飘着雪,街上没有人,她挨家挨户去敲门,也没人给她应门。到了李孙夫妇家门前,三姐见有人开门,顾不上看清人,举了孩子便送过去,扯着孙寒竹的裤脚求她救命。

    李镜世追来的时候,孙寒竹已将孩子抱在怀里。他看三姐倒在门边,一伸手把孙寒竹怀中的孩子抢来,瞧清是个女孩,脸已沉下来。孙寒竹见他腰上揣着剑,扑上去要抢孩子,被他一把搡开,重重跌到地上,人也清醒了大半。李大洲从屋里冲出来扶她,正看见李镜世举着孩子问三姐:你大嫂生的?

    三姐还趴在地上流泪,她冷得打战,更怕得打战,却咬着嘴不答。孩子哇哇哭,李镜世举起来就要往地上摔。孙寒竹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丈夫扑上前,抱住李镜世的腿大哭:不要伤我孩子,不要伤我孩子!

    李镜世的手停下来,脸比那结冰的河面还冷。他问,这是你的孩子?又说,你若撒谎,我眼下便将你们一家都杀了。

    孙寒竹哭喊: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孩子!

    李大洲听不得妻子哭喊,也跪下来咚咚磕头,额头磕出血来,混着满脸的泪,口里直喊:莫杀我家孩子!莫杀我家孩子!

    三姐倒在李镜世脚边,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官府的人正带了刺字的烙钳上门,见这情状便停在门首,瞅着李镜世那玄盾阁的腰牌,没好气道:这是作甚?玄盾阁还来抢公家东西了?

    李镜世便把孩子还到孙寒竹跟前。既是你家孩子,便给官爷刺字吧。

    孙寒竹抱紧孩子,抖着肩哭得没了声儿。

    烧红的铁钳在孩子左颊烙上“奴”字,又扎了墨描黑。李镜世离开李孙夫妇家时,屋子里撕心裂肺的啼哭还在响。他走过长街,看到几个南荧少年与一个五六岁模样的男孩滚打在地,嘴里喊着还来还来,七手八脚撕扯那男孩的胳膊。

    那男孩额上也刺了字,蜷着身子不还手,只紧紧护住手里的东西,口里哭求:阿弟要饿死了,给他吃吧!给他吃吧!

    还有个男孩趴在一边,原昏睡着,听到那哭喊便醒过来,抬起一张与那被打男孩相似的脸。他挣扎着爬起来,一头撞进那群扭打的人里,逮住人又咬又踢,直咬得见了血,牙缝里挤出含混的字句:不许打我阿兄!不许打我阿兄!

    李镜世站在那里,看那年岁小的男孩被甩开,又摸起石头扑回去,生生砸死一个对头。几个少年四散逃开,留下兄弟俩倒在雪地里,哥哥一动不动,弟弟肘行着爬到他身边,慌声推他:阿兄,阿兄。那哥哥脑袋已教人踢破,强撑开眼扯了个笑,抖着手把东西送到弟弟跟前。是只死老鼠。弟弟哭起来。

    那一天,李镜世把那对兄弟领回了玄盾阁。

    他们也姓李,一个叫阿群,一个叫阿裕。李镜世给了他们新名字,大的叫李显群,小的叫李显裕。他们被记在李镜世名下。

    官府籍簿上,李大洲和孙寒竹夫妇多了个女儿。他们熬过了那个冬天,那个女孩也熬过了那个冬天。

    入春回暖时,山林里融了雪,树上又结了果。夫妇俩给女儿取了名,叫李云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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