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她听见一个急促的声音在耳边说,“别冲动!别冲动!有什么事好好说!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

    她愣住了。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他是……

    回过头,她一张刚吐完的惨兮兮的脸就对上了江若川那双焦急的眼睛。

    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江若川的手还圈在她腰上,布满她吐出来的污秽,却仍然将她抱得紧紧的,唯恐她再次“想不开”……

    “不是,江若川,你先放开我……”她无颜见人!

    “不!章章,你要相信,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要相信,不管事情多糟糕,明天太阳依然会升起!你要相信……”此处省略江若川现代鸡汤诗N行……

    “我相信我相信,你先放我下来。”章涉忙不迭地答应。那时候,她都没留意到,那是江若川一口气说话最多的一次,而且,还叫她章章,虽然好些同学都喜欢叫她章章,但他从来没有叫过。

    她只是以前所未有的狼狈姿态站在江若川面前,他的一句“章章,别做傻事”不知触动了她那根弦,瞬间就哭了起来。

    也许是破罐破摔的心理作祟,反正这么丑的形象都被他看见了,哭得再丑点也无所谓,她当真就哭得豪无形象。

    所有的屈辱、愤怒、委屈、心痛和她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背叛后的无措,都在这个瞬间爆发出来。

    江若川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哭,大有她哭多久他就看多久的意思。

    当章涉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也就渐渐止了哭泣,低着头,抽噎着,有点难为情。

    “去洗洗吧。”江若川的声音响起。

    “哦……”章涉理解的是,她给人家吐一身,的确是要让人家先洗洗的,却在这耽搁了这么久,她都能闻到不知是他还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子味儿了。

    她想说声对不起,江若川却领着她往河边的码头走去。

    两人蹲在码头最底下一级,一个洗手,一个洗衣服,江若川洗完手之后,却拿了纸巾沾湿了水递给她,“擦擦脸。”

    她的脸?

    她只顾着洗衣服的污渍了,脸上也有吗?

    她对着水面仔细照了照,即便是这么模糊不清的倒影,也清清楚楚地看得见头发丝上挂着的不知是饭粒还是菜叶的东西……

    她简直无地自容,捧着水就对着脸和头发一阵猛喷。

    “不要紧,谁没有狼狈的时候呢?我狼狈的样子你不是也见过。”江若川再递给她一张干纸巾,“擦擦吧,好了。”

    章涉心想,你什么时候狼狈了?你以为的狼狈不是我标准里的狼狈,你再狼狈的样子也是干干净净的……

    但是,这话说出来除了更加衬托自己的不堪,好像也没别的意义。

    两个人便坐在码头上,看天上云卷云舒。

    秋日的江边,桂花树开了满堤,风吹过,淡淡香味卷走那些不太好闻的味道,一切又变得清新干爽起来。

    “江若川,你怎么来这里了?”她抱着膝盖问,脚下的河水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运动鞋。

    江若川是个老实人,也不撒谎,只顿了一下,说,“我跟着你的。”

    “你跟着我干嘛?”章涉偏过头。

    江若川语塞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这段时间看起来不太好,上课不看小说了,不偷吃零食了,也……不笑了……”

    章涉:……

    原来,这世界上,会有一个人知道她不笑了……

    章涉眼眶有点湿润,转头盯着河水,“你观察倒是很仔细啊!”

    “嗯。”江若川说,“我们是兄弟,一起被鬼吓过的兄弟。”

    章涉视线里河面的粼粼波光模糊成一团一团的光晕。

    “你现在好些了吗?”江若川问。

    好些了吗?

    章涉不知道,那个下午的她,似乎过早地明白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人生感悟:好和不好,生活都是要继续的。

    “不然,我陪你去吃火锅吧?”他说。

    这是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治愈不了的!不行的话就两顿!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火锅治愈不了的东西啊!

    她站起身,摇摇头,“我要回去陪妈妈。”

    江若川等了等,没等到她说她妈妈怎么了,也就没有再问,点点头,“好。”

    两人在大桥上告别,章涉过完桥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还在桥中间站着,仿佛防备着她会再“想不开”似的。

    “章章!”他大声喊她,“要开心呀!”

    一如那晚,她蹲在向日葵前,小声说着:向日葵说,要开心呀!

    她眼中热泪一涌,用力点头,怕他看不到,还努力挥了挥手,大声回应他,“好!”

    而后,转身飞跑,眼泪散落在飘着桂花香的风里。

    哭吧,哭完了就要开心呀!

    要开开心心地去见妈妈!

    只是,爸爸的事终于没能瞒住妈妈。

    医生给妈妈的诊疗方案就是化疗和放疗,妈妈便坚持不再去省城医院了,舟车劳顿,于她自己和家人都不方便,于是就在本地医院按疗程来治,一个疗程结束,就出院回家,等下一个疗程。

    那个“水电工”在她爸陪妈妈的时候,总会轰炸一样地打电话。

    很多次,章涉只要看见她爸拿着手机去阳台接电话,就知道“水电工”来电了。

    看着她爸偷偷在阳台接电话的样子,她真的觉得丑陋而猥琐,而每次接完电话,她爸从她眼皮底下走过,连她的眼神都不敢对,更让她觉得这个人懦弱、没有担当。

    这样一个人,已是将男人作为丑陋不堪的一面展露在她面前,对于他,她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尊重,她唯一期望的,就是这个男人能将他的丑事牢牢瞒住,别让妈妈知道。

    然而,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一个接一个的电话轰炸,她爸的网结得再密实,总有一个会是漏网之鱼,那晚,她妈妈捧着她爸的手机,一双手颤抖不停。

    她扑上去,抱住脸色灰白,一脸绝望的妈妈,哭着告诉她,“妈,不要倒下,不要难过,你还有我!还有我啊!”

    然而,妈妈还是晕倒过去。

    那一刻,她知道,她永远也不会再原谅那个称之为“父亲”的人了。

    她不知道妈妈的病情是否跟这件事的爆发有关,但后续的确是急剧恶化下去,曾经笑得自信满满要和病魔做斗争的妈妈,一天比一天颓败。

    她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妈妈握着她的手,声音轻飘飘的,像在云端一样,叫她“宝宝”,仿佛她还是从前那个奶娃娃、小宝宝。

    她说,“宝宝,对不起,妈妈不能陪着你了,也不能送你进大学的校门,看不到你穿上婚纱的样子……宝宝,妈妈知道还有你,妈妈努力了,可是,真的对不起,妈妈做不到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判断和爱恨,无论你怎么想怎么做妈妈都不干涉,但是,你一定要答应妈妈,要爱自己,好好爱自己,好好生活,人生的路上,会有波折和坎坷,也会有伤心和难过,可以哭,但是哭过以后要重新笑起来,好不好?妈妈会在天上看着你的,看着我可爱的宝宝,开开心心地生活……”

    她握着妈妈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一个劲地点头。

    妈妈说完这些话,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努力身后摸了摸她的脸,苍白瘦弱的脸上微微的笑容,“好了,宝宝,妈妈累了,先睡一会儿,记得,要听妈妈的话……”

    “嗯!”章涉哭着点头,舍不得放开妈妈的手。

    妈妈就这么睡着了。

    她爸后来来了,她没有搭理。

    中途,妈妈醒来过一次,她爸凑上前,轻轻叫了一声妈妈的乳名,妈妈脸上却浮现出一个微笑,说,“嘘,别出声,妈回来会骂人的。”

    她不认得爸爸了吗?

    然后,又听见妈妈说,“妈,别打,我下次不敢了,我再也不爬树了……”

    后来,章涉才知道,人在弥留之际,会像走马灯一样回顾自己的一生。妈妈,是回到小时候了……

    原来,妈妈也曾经是妈妈捧在掌心里的小女孩儿……

    但那一晚,章涉不懂,她只为了妈妈不再认得人而慌张,直到妈妈再次睡着,眼前那个叫着她乳名的男人都没有叫醒属于他那部分的记忆。

    清晨,天色微微发白,趴在病床边打了几个盹的章涉醒来,懵懂中看见床头柜上监护仪的数字一点一点低下去,再低下去……

    在她不停地按响床头铃的时候,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变成了直线……

    她的妈妈,永远离开了她,生前受尽病痛的折磨和挚爱的背叛,却仍然告诉她哭过之后要重新笑起来。

    妈妈留给她一条项链,不知道生病的她是什么时候去打的,应是早就预料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早早做了准备,留给她这个念想。

    链坠是向日葵花的形状,背面刻着几个小小的字:给宝宝,要开心。

    她不知道妈妈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向日葵的,她爸说,她小时候就喜欢在外婆的菜园子里种向日葵。

    有这样的事吗?她自己都记不得了。

    哦,她爸哭得很伤心,也很自责,在她面前一次次忏悔,可那又怎么样呢?妈妈,再也回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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