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月——

    她可怜的姑姑才二十二岁,命丧他乡,直至几十年后,都没人知道究竟是生是死,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罪魁祸首?

    李铃兰将纸张攥成团悄悄塞进衣服中,待情绪缓和得差不多,把玩着剪刀走出屋子,对一直站在门外的其他人敷衍地扬了扬唇角,阴阳怪气道,“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来,手链好像很早之前被我自己弄丢了,真的抱歉啊。”

    “你她妈给脸不要脸!”

    “别以为我怕你,等着,以后有你受的!”

    李友建和李向勇父子俩反应如出一辙,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骂人的话术都是有样学样,一会儿叫她“瘫子”“神经病”,一会儿骂爹骂娘,似乎忘了他们是同个爹妈生的。

    李铃兰计划得逞,夺回房间、拿到想要的东西,懒得再和他们纠缠,进屋关门睡觉,屏蔽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管他们密谋什么。

    *

    实则,确实有所密谋。

    李向勇、李向文兄弟一个白天得工作、一个正处高中学业繁重,何明琴在家里没话语权,三人各回各房,李友建则一瘸一拐捂着屁股跟孙雨福走进前屋。

    李友建怒气未消,关门时大力砸过去发出巨大响声。

    劈头盖脸把孙雨福就是一顿数落:“我就说,把她扔进深山老林,或者卖给山里哪个老光棍当媳妇,她想逃都逃不回来。都怪你妇人之仁,说扔到街上,指不定被人捡回去,也算给她找个归宿,惹不上人命债。现在好了,人回来了,惹都惹不起了!”

    孙雨福从抽屉里拿了张膏药递给李友建,“贴上,止痛消肿的。”

    “贴这玩意有毛用。”李友建又气又恼,把膏药扔到地上。

    孙雨福捡起膏药若有所思,从在外地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再到今晚的事,她越想越觉得玄乎,心里毛毛的,便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详细地给李友建讲了一遍。

    “她该不会是撞邪了吧?友建,这几天你还是离她远点,我明天找个大师来看看。”

    “你可消停点吧,还嫌名声不好?再这么闹,更没哪家要她了!”

    “什么意思?”孙雨福神情一怔,“那件事有转机?”

    李友建瞪老娘一眼,语气变的得意。

    “靠你?不得穷死?你们走这两天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上午河东那家人就过来相看,能成的话直接给彩礼。我可是费好大劲才说服人家,专门找了好几个证人证明她的病是前几年才得的,不遗传,而且生病前学习成绩好,一直是全校第一,到时候生了孩子肯定智商高,绝对是块学习的料子。明天见面你也要强调这点,听见没?”

    “知道知道,哎呀,这可太好了!”

    孙雨福心情大悦,其实在遗弃李知月之前,她早就动过把李知月嫁人的念头,也奔走许多人家,但别人一听精神病、癫痫,纷纷被吓退,加上李知月本人以死反抗,派出所、村委会没少来家里调停,好几次害得他们不得不将人送进医院,没少花钱,后来就没人愿意再来他家相看了。

    河东属于别的镇,离得远,估计还没听到过那些关于李知月的传闻,而且据说那家六个姑娘,就这一个宝贝小儿子,六个姐夫各个人高马大,她还能反抗个锤子。

    “彩礼都谈好了?多少?”

    李友建咧了咧嘴,伸出一根食指比了个“1”。

    “一千块!”何明琴开心得合不拢嘴,“还是我大儿厉害!”

    *

    这一晚,李铃兰睡得很好,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虽然有武力值加身,但李友建家毕竟有三个男人,还有孙雨福和何明琴帮手,如果他们使阴招,她不见得不吃亏,因此临睡前特意用桌子抵住了房门。但或许是已经死过一回的缘故,潜意识里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便不再害怕。

    中午起来,李铃兰精神百倍,将床铺整理妥当,这才得以悠闲地观察李知月的房间。

    房间不仅温馨整洁,一些细节上的设计、搭配,在这样不堪的家庭甚至显得格格不入,比如,床头柜子上的木质台灯,放到二十多年后都会是流行的款式;比如,墙上的挂画,图案是简单的素描,但却极具创意美感。

    李铃兰越看越震惊。

    桌子最中间的抽屉里,放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是那种很古早的用来记录笔记的本子。

    李铃兰翻开封面,本子里没有写字,每张用钢笔或铅笔画着素描画,画的内容丰富各异,有花草树木、动物、景色、漫画人物、生活小物件等,床头柜上的台灯、角落的布艺沙发都被画入其中,栩栩如生,功底绝非短时间内能炼成的。

    李家人不可能花钱给李知月上美术特长班,是她自己有天赋又努力,所以画得这么好。李铃兰再细看墙上的挂画,恍然发现,画风和素描一样,那必然也是李知月所画。

    原来,她是如此有才华的女孩子!

    李铃兰心中惋惜,再拉开边上的抽屉,抽屉里是几本书,书下面竟压着厚厚一沓奖状,从小学到高二第二学期,“三好学生、优秀学生代表、年级第一、知识竞赛”等等,奖状上全写的是“李知月”的名字。

    李铃兰本身也是重点大学毕业,看着抽屉中的奖状和成绩单,大概结合这个年代的背景,她笃定,以李知月的成绩,考上重点大学不成问题。

    奖状应该是小心翼翼从墙上撕下来的,背面留有粘过的痕迹,有的边缘破损,而且其中没有高三的,极有可能李知月就是在高三身体出现状况,自此辍学,人生彻底被改变。

    她辍学至今差不多四年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李铃兰试图从房间里再找到些蛛丝马迹,但翻遍角角落落,都没有看出端倪。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和孙雨福的催促声。

    令李铃兰意外的是,一夜之间,孙雨福态度大变,竟然和蔼热情许多。

    “知月,快收拾收拾吃午饭,家里来客人了,你出来见见打个招呼。”

    李铃兰莫名其妙,打开门正对着孙雨福堆满皱纹的笑脸。

    “穿这像什么样子!你不是有条碎花连衣裙嘛,穿那个,今天来的客人很重要,你客气礼貌点,给人留个好印象。”

    话术有些耳熟,像极了上辈子妈妈叮嘱她相亲时说的话。

    李铃兰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往前屋瞅了瞅。

    呵!好像还真被她猜对了!

    前屋门厅本来空间就小,顶多算是从宅子大门进到院内的过道,孙雨福在靠卧室那面墙边放了张小餐桌当客厅用。此时,里面挤满了人,李友建和何明琴正赔笑招待着。李铃兰打眼一看,四男五女,颇有些若相看顺眼,今天就将她架走的趋势。

    这就是昨晚李友建说让她“等着”的事?还真是不死心啊。

    李铃兰用脚指头想头能猜到,想必之前李知月没少被安排这种破事,她没妥协或者其他原因一直没成,最后被遗弃到外地。

    “怎么站着不动?”

    “专门来相看我的?准备卖多少钱呀,妈——”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孙雨福生怕李铃兰又像之前很多次一样反抗,打起马虎眼,“就是来看看,说不定你看对眼呢,不是妈说你啊,你也不小了,再不赶紧为自己的事着急,年纪闪大就难找了,难不成你要当一辈子老姑娘,在娘家待着像什么样子。河东那家人条件不错,你嫁过去保准不吃亏。”

    “好,我这就换。”

    李铃兰笑笑,打开房门,示意孙雨福可以出去了,“我换好就过去。”

    “啊?”

    孙雨福以为是自己听错,疯闺女竟然没反抗,还笑着答应,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她突然开窍了?不对,她会不会又憋着什么坏事,但男方家几个姐姐姐夫和老母亲都来了,料她也不能翻出什么浪。

    孙雨福暂时把心放下来,温声道:“那你快换,妈先过去招待着。”

    “嗯嗯。”

    李铃兰敷衍着答应,待孙雨福离开后,打开了衣柜的柜门。

    李知月的衣服不多,基本都是舒适休闲的上衣和裤子,那件明黄色的连衣裙应该不常穿,被装在一个透明塑料袋中,叠得整整齐齐,亮眼的颜色在一众灰黑色中显得格外扎眼。

    李铃兰换上连衣裙,对着镜子照了照。

    连衣裙颜色鲜艳,却是保守的款式。裙子长度到脚腕,袖子遮过胳膊肘,尺寸并不十分合腰身,又或许是她和姑姑都太瘦撑不起,使得腰和胸的位置略宽松。

    但相比其他衣服,确实更加适合相亲,一看就是很温柔恬静的样子。

    在这个家里,去它的温柔恬静!

    不好欺负不乖不懂事恶人烂人才能有自我。

    李铃兰思忖几秒,从抽屉中拿出剪刀,对着裙子下摆和袖子利索地剪了下去,最后直接将裙长剪到膝盖之上,将袖子全部拆剪掉。转眼间,原本稍显保守的连衣裙变成短款露肩的短裙。重新整理好裙子,李铃兰又找到跟皮筋,将头发扎成高马尾,露出白皙的肩颈位置。

    收拾完毕,李铃兰对着镜子转了圈。

    腿上、胳膊上、肩膀上、甚至胸前的伤痕都暴露出来,衣服鲜艳的颜色衬得伤痕越发夺目狰狞。李铃兰悲凉地笑了笑,心想为什么上一世就不能再狠心再冷血点,如果不心软、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答应父母去相亲就好了。

    这一世她哪怕做个烂人,也要摆脱那些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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