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郭芙蓉风雪无阻日夜兼程,心中所想的都是两年前在那客栈遭遇的种种,终于在半月之后的一个晚上,她赶到了那家客栈门口。

    啊?之前不是叫尚儒客栈吗?怎么变成同福客栈了?难道我……记错了?

    没有啊,是这儿没错啊!难道是掌柜的换人了?

    不能鲁莽!万一人家现在不是黑店了,那我不是闯祸了嘛……进去之后还是先观望一下为好,嗯!就这样!

    郭芙蓉在门外思索了片刻后抬手敲了敲门,现在夜已深了,虽不是夜半三更,但街上也已经没有开着门的商铺了。她不确定里面的人会不会应声,客栈里灯还亮着,她只能一下接着一下的敲门。

    “这么万咧?谁啊?”

    闻得客栈堂屋中传来人声,郭芙蓉扯了扯嘴角心道,有人回答,就好办咯。

    “请问,还有空房吗?”

    “额们打烊咧!”

    “在下并非有意打扰,这方圆五十里只你一家客栈,烦请店家通融一下,行个方便。”我今儿非要进去不可。

    里面的女人没有搭话,半晌之后,郭芙蓉闻得这人喊道:“老白!去开门!”

    成了!

    客栈临近打烊,白展堂此时本在后院劈柴,方才前厅的敲门声他是听到了的,其实在那人靠近客栈的时候他便已经料到此人会来投宿。每到打烊的时候,他都会分外注意客栈周遭的各种动向。他听力灵敏,不消太费力便可听得到几十米开外的异动,在客栈的这两年间,他尽自己所能守护着这里的一切,也算是为了报答佟掌柜的收留而看家护院了,这是客栈中众人周知的事情。

    可大家不知道的是,其实他一直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两年前悄无声息离开的人。

    听见掌柜的呼叫,他便撂下手中铁斧向前堂走去。门刚刚被闩上,现在又得打开,他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佟掌柜真是视财如命啊,什么时候了还往店里放人?

    “掌柜的,都这个点儿了……”白展堂轻声道。

    ……

    这么长时间还没开门,难道是起了疑?不能够啊!我也没表现得哪里可疑吧。

    “掌柜的!您还开不开门儿啊?我给您付双倍的房钱!”

    “啊!这就来咧!”佟掌柜一听双倍房钱,便立马应声,接着对白展堂喝道,“诶呀,让你开门儿就开门儿,话多滴很。”

    ……

    这声音是……我没听错吧!

    难……难道是芙儿?她,她寻来了?!

    其实就算佟湘玉不说,白展堂也打算去将门打开的,刚刚门外的话音刚落,他便立马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他知道自己不会听错的,门外正是郭芙蓉的声音。就算她刻意模仿男子说话那样低沉的声线,白展堂还是能够一下子分辨出,这就是她的声音。她的音容笑貌在他脑中记了十二年,在他心中挂了十二年,她的声音他又怎会听不出呢!

    只是他已经等了太久,两年的时间,他从未听到过她的半点消息,就这样音讯全无的守了两年。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会让时间过得很慢,有时候他也会灰心丧气,甚至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执着,也许她根本不会寻回来。可即便如此,他依然等待着,漫无目的的等待着,等待一个结果。

    “来啦来啦!”

    白展堂大喊着并快速冲向门口,取下门闩,双扇的门一下子被推开,只见门外那人柳眉微挑,杏眸涵冰,此刻正直挺挺地立于门外,朱唇轻启对他道了一声:“多谢。”

    我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她!

    我没看错吧?这不是抢我钱包那无耻淫贼吗?他不是盗圣吗?怎么在这儿?

    芙儿,你终于来了!你终于来了!!

    那就不用多想了,此地必定是黑店无疑!

    “老白?老白!”

    “啊……啊?”

    “你看撒捏?还不招呼客人?”

    听见佟掌柜喊他,白展堂才回过神儿来。自打门开了那人儿走了进来,他的目光就没离开过她的身影。他好像傻了一般,平时跑堂儿机灵得不行,见了客人俏皮话儿一句接一句的他,现在倒是半个字都说不出了,好似灵魂出窍,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盯着郭芙蓉。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只因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儿忽然出现在眼前,这才叫他没了魂儿。这次她并没有躺在他眼前,而是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

    看来这两年,你一切安好,太好了!

    你不记得我也无妨,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弄丢你了。

    白展堂鼻子一酸,竟有点想哭。天知道那日在郭芙蓉凭空消失之后他有多担心,可他又不能到处去寻她,只能在这里等她。他甚至不敢离开一天,也不敢休息一天,跑堂儿的每天都要面对形形色色的客人,两年来他多希望当自己招呼客人时,会有那么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直到今天,直到此刻,那人终于出现了。两年的等待,白展堂瞬间便释然了,只要能等到她,那这一切便都值得。两年间,日日夜夜的思念令他不堪重负,每当他觉得无法承受之时,他便会坐在客栈的屋顶看月亮。至于那些他在客栈屋顶度过的夜晚,他喝过多少酒,说过什么样的话,也许只有花神娘娘才知道了。

    看见白展堂的那一刻,郭芙蓉怔了一下,虽然两年前的上元之夜她只见过他的半张脸,可这半张脸倒也叫她记到现在。当时他戴着面具,郭芙蓉曾猜测过他的相貌,如今见到了全貌,郭芙蓉心道她猜的果然没错。那人面具之下藏着一张俊美的脸,他鼻梁高挺,薄唇微启,一双剑眉下一对风流的桃花眼,正静默的望着她。

    原来他是长这样的啊……模样倒还挺像回事儿,怎么就偏偏做了贼?这么想不开?

    他老看我干嘛?难不成是认出我了?

    自打她进门,郭芙蓉便知道那贼一直在盯着她看,只是那眼神极其复杂,倒不像是动了什么歪心思,看着颇有些哀伤,又十分炽热。她忽而忆起那个上元之夜,他也是如这般目光望着她。进门之时,郭芙蓉与他四目相对,不过片刻,她便将目光移向别处,她怕自己被这人的目光中夹杂的东西灼伤。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在她心中油然而生,在心室中不断的发酵着、蒸腾着,让她误以为自己与他好像已经相识多年。这样的感觉令她手足无措,她觉得自己有些发热。

    这不正常,很不正常。她只得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将这家黑店砸个稀巴烂的。就此,思绪被理智打断,一切回归正轨。

    认出我正好!本女侠这回便新仇旧恨一起算!

    不等白展堂搭话,郭芙蓉便率先开口道:“还有空房吧?给我一间最好的,多谢了,掌柜的。”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这些银子是她身上全部的身家,已经远远高出了一般客栈的房钱。

    郭芙蓉此举乃是有意为之,黑店嘛,这么晚还放人进来不就是为了钱?既是如此,她便拿出足够的钱,想那掌柜的定会上钩。

    ……

    这傻丫头定是把这儿当成黑店了,她这是要干嘛?

    白展堂闻得她此话一字一顿,听着便叫人觉得来者不善。他知道她此次回来定是寻仇的,可如今,这里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尚儒客栈了,也完全和黑店没有任何关系,他只希望这傻丫头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抬眼看了看佟掌柜,只见她全无戒备,从郭芙蓉手中接过银子后便热情的招呼着她往楼上去。

    财迷心窍啊……没救了……

    “老白!还愣着干撒捏?还不快帮客人把行李拿到他滴房间去!”

    “就不劳这位大哥了,我自己提便好。”

    郭芙蓉站在楼梯上,她向下瞟了白展堂一眼,心道我才不会让这老贼碰我的包袱呢!上次丢了一百两,这次指不定还会丢些什么,爹送她的玉笛还在包袱里,可得小心看好了,这可是黑店!有盗圣的高级黑店!

    她……她喊我大哥?听着咋有点儿显老呢?

    霎时,白展堂与郭芙蓉目光相接,他看得出来,那姑娘的目光中充满了戒备。只是他不知,这戒备是因为他现在身处“黑店”,是这店里的伙计?还是因为她还在介怀两年前他对她做过的事?白展堂猜想定是因为前者,毕竟这姑娘记性不好,有点傻。两年前她也只见过自己的半张脸,又怎么会记得自己呢?

    他大声道了句:“来了!客官您随我来!”而后偷偷笑了笑,便跟着郭芙蓉上了楼。

    白展堂将郭芙蓉引入客房,他点燃了油灯,只听得身后她问道:“这位大哥贵姓?”

    “小的免贵姓白。”

    “哦~白大哥?”

    白大哥……好像听着也还不错,和小白哥哥差不了多少。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郭芙蓉这一问虽是试探,却也是发自内心。她在试探这人是不是真的认出了她,毕竟盗圣嘛,这两年偷过的钱包定是数不胜数,若是每个人他都记得,那他的脑子岂不是要爆炸了?两年前他们曾交过手,此番若他认不出她便罢,她还有时间可以智取这黑店,若是已经认出了她却还在她面前演戏,那么她就要即刻动手了。

    郭芙蓉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敌得过他,可经过了这两年的历练,此时在她心中,自己至少还是有五成的把握的。

    无耻淫贼!到时候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只是,她心中疑惑,为何自己一见他便会觉得熟悉?就如同多年前便早已相知相识的故人。她何尝不知道,那人绝非善类,可在她心中却始终无法将他与那起恶贯满盈的贼人相提并论,他们之间并不存在着针锋相对,反而是如绵绵细雨般的温柔,这温柔透过那人的目光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令她忍不住想要靠近他,这是为何?

    上次见他时便是如此,郭芙蓉不禁自问,难不成他二人是相识于前世?思绪渐渐飘远了,郭芙蓉感觉到了自己的反常,她又忆起两年前上元之夜河边的那一幕,当时他举止轻浮,想起种种过往,郭芙蓉羞愤难当,她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个无耻的贼!老惦记他做什么?如此越矩的行为,合该吃她一记惊涛掌!不!十记惊涛掌!

    ……

    她又问了这句话,两年前的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问的。

    “你,记起了什么吗?”

    白展堂心中分明知道郭芙蓉在试探他,她还记得那个上元节他们曾经见过一面,这样问只不过是想要确认他是不是也认出了自己。而他方才的回答,恰恰说明了,他已经认出了她。

    知道我认出你了,你会怎么做呢?

    “记起什么?那倒没有,只是瞧着白大哥这张脸分外眼熟罢了。”郭芙蓉笑了笑,侧目瞪着白展堂,心道这无耻的贼果然认出了我,那就别怪本姑娘翻脸不认人了!

    “我大众脸儿,谁看我都脸熟,要不然能当跑堂儿的嘛,盒盒盒盒盒!”她这眼神儿,好像不太对劲儿啊……

    “大众脸儿要是都长您这样儿,倒也稀奇了……”

    白展堂知道,眼前这姑娘的武功和当年相比可是大有长进了,自己方才的话已经激怒了她。他暗道一声不好,便想走为上计,于是轻声道:“客官可还有什么吩咐?”

    话毕,白展堂便向后退了两步,默默靠近门口。

    想跑?“有啊,还请白大哥您仔细听好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好,好像要挨打……打就打吧,让她出出气也好。

    “意思就是……排山倒海!”

    郭芙蓉这一掌,白展堂根本没打算躲,结结实实的挨下了这一掌。但是他感觉得出来,这并不是郭芙蓉的真正实力,方才她甚至不曾运气,单靠掌力便推了过来。只是也不能小看了这小妮子,她这一掌震得白展堂胸腔生疼,可见方才她是使了十成力气,若她运气推掌过来,这一掌定会打得他破墙而出。

    “救命啊!杀人啦!”白展堂一边大喊着一边跑下了楼,他并不是害怕,只是想给楼下的大伙儿提个醒儿,而且大厅比较宽敞,若是真要动起手来,他怕她会伤了自己,也怕她会误伤到其他无辜的人。

    “咋咧咋咧?”

    “人来得挺齐全啊!好!本女侠今天便要替天行道!端了你这黑店!”

    郭芙蓉追着白展堂跑下楼去,只见这客栈所有的伙计都在场。跑堂的贼就不用说了,掌柜的方才她也见过了,还剩下一个账房,一个厨子,还有个小姑娘,正拿着根糖葫芦啃的来劲儿,一见了她吓得赶紧往白展堂身后躲。

    好你个贼,还装的挺善良啊?

    郭芙蓉害怕他会拿这小姑娘做人质,二话没说便大步上前喝道:“你放开那孩子!”

    一旁,佟湘玉见她冲向了莫小贝,便顾不上分辩方才郭芙蓉说的是什么话,冲白展堂喊道:“老白!点她!”

    点什么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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