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呀……啊啊啊啊啊！”
“莫小贝！别嚎啦！”郭芙蓉将手中的抹布往身旁的楼梯扶手上一甩，一边不耐烦道，“你又怎么啦？”
她发了脾气，可这也不能怪她，只因这佟掌柜的小姑子实在是太离谱了。
书院里先生布置的功课，她从来没有一天能痛痛快快地自己完成的，今儿这一遭几乎每日都要来一遍，郭芙蓉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心中不禁疑惑，要说莫小贝这孩子，平时挺聪明伶俐的，学东西快得很，却独独对这背书写文章的事一窍不通。就连莫小贝入学时的文章都还是她代写的，只因那文题误打误撞的刚好着了先生的道，这才进了白马书院。她现在还记得佟掌柜听说莫小贝考进了白马书院时的神情，那真是嘴叉子要咧到耳根子后头了，隔着好几米她都能数得清掌柜的有几颗后槽牙。现在想想，郭芙蓉倒不觉着莫小贝进了白马书院有什么好的。她自己不喜欢，书院里先生碰上了这么个顽劣的，估计也是头疼得要命。
“……小郭姐姐，先生出的这个题目，我写不出来嘛……”莫小贝此刻正坐在那个曾经被郭芙蓉打断了的大木桌前做功课，今日先生布置的题目确实是为难她了。只见她将头伏在那几张纸边上，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就好像被那几张纸好生□□了一番似的。
“写不出来……这话你一天不说都难受是吧？”
“你！你别光说我！你要是能写得出来，我就服你！”莫小贝见郭芙蓉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便立刻明白了，小郭姐姐这是不相信她所说的话。莫小贝觉得有些委屈，天地良心，放在以往，她可能确实是有一点想要逃避的心思。可今天，她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不知从何下笔了。
“对啊，你别老说人孩子。”白展堂在后面不远处一边收拾桌椅板凳一边帮腔儿道。
有他什么事儿？？
郭芙蓉刚听见那人开口，便立刻杏眼圆睁，回头甩出一记眼刀。
算起来，她来到这同福客栈已有月余。误会解开之后，这段时间里她和大家相处的也都还算不错。佟掌柜虽然抠门儿爱钱，但为人善良；李大嘴脑子笨了点，可人却实在得很；吕秀才酷爱咬文嚼字，却也十分正直；莫小贝呢，虽然调皮却也不失可爱。只有白展堂，古怪得很，处处爱与她作对，她说些什么吧，这人偏偏就爱反着说。
但其实她看得出来，白展堂并不是真的要难为她。
平日里，她的工作是整个客栈中最多最杂的，连劈柴这样的粗活也全部都是她来做。这都是掌柜的吩咐她做的，也是应当应分的，谁让自己砸了人家的店呢？可每次她起身准备到后院劈柴的时候，那人总会跟来。他也搬个小凳子，就与她并排坐着，举起斧头便开始劈柴，一根、两根、三根……直到所有的柴火都劈完为止。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也不出声，手上却一刻不停。郭芙蓉向他道谢，他默默侧过头来看她一眼，然后便接着劈柴。郭芙蓉知道，跑堂儿的可不负责这些，可她心中疑惑，那时便问过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做这个？谁知那人开口便是一句：我闲的。
郭芙蓉还记得自己当时笑得没心没肺，她大力的拍打着那人的肩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那你既然很闲，便帮我把衣服也一并洗了罢，回头我一并谢你！
果不其然，她收获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虽然那次白展堂没有帮她洗衣服，但他还是不声不响的提了两桶水给她，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后院。
他是在照顾自己，郭芙蓉心里清楚。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挤兑自己？难道还是……闲的？
白马书院的先生偏爱老庄之道，秀才的儒学自然是用不上了，故而每天她都要辅导莫小贝做功课，白展堂呢也每天都要在这个时候插上那么两句嘴。
这不，今天又开始了。
郭芙蓉讶异道，这人有时候怎的脸皮如此之厚？厚得就好似那城墙拐角一样。她每天都要狠狠地瞪上那人几眼，有时候还会怼他几句，他怎么就挨骂没够？
“我看看！什么题目这么难啊？”郭芙蓉暂且收回眼刀，将手中的扫帚倚在楼梯扶手边，而后缓缓步至莫小贝跟前道。
“小郭姐姐你快看看吧……我们先生可能估摸着我们都是神童呢，出的题目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郭芙蓉斜眼睨着莫小贝，嘴角的笑藏着一丝怀疑的意味，心道这题难道真有莫小贝说的那么夸张？她将信将疑的从莫小贝手中接过题目，只见那纸上赫然写着“论三曹与建安风骨”。
“……你们书院先生这是何意？”别说你了，我都……
郭芙蓉盯着这张纸，原本挂在她脸上那自信的微笑，正在慢慢的消失。
“呦！也有咱博学多识的郭女侠答不出的题啊？”
身后传来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不用想郭芙蓉都知道这是出自何人之口。她心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句话，用来形容他还真是贴切得很……
“姓白的！你别在那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有本事你来！”
“诶？这活可不是我揽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姐姐方才喊的‘啥题这么难呐？我看看！’”
要说白展堂学起郭芙蓉来还真是惟妙惟肖。在一旁清账的佟湘玉、吕轻侯二人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眼神，之后便接着一边清账一边听二人拌嘴。这几乎成了客栈每晚的保留剧目，听着比外头说书先生成套的本子都带劲儿。佟湘玉用朱砂在今日的一笔账目上打了个红勾，她抬眼看着好似针锋与麦芒的二人，心道，今天大嘴收拾厨房的时间长了点，没赶上这好戏啊。也别怪客栈的诸位爱看这“戏”，毕竟八卦乃人之常情嘛。
郭芙蓉听他这话，立时拧起眉头，一双剪水瞳蓄着怒气，转过身来面对着白展堂，瞪着他道：“喂喂喂！谁是你姐姐？你那么大岁数喊谁姐姐啊？”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多大岁数啊？”
“谁知道你多大岁数？？反正比我老！”
“就比你老三岁。”
“老几岁也是老！”不对啊，他怎么知道他大我三岁？
“行，我老，那我不喊你姐姐了……喊你妹妹？”
这话一出口，白展堂都觉得自己特欠儿。他看着郭芙蓉那巴掌大的一张脸儿立马涨红了便知，自己方才这话着实是气着她了。
对于自己的恶趣味，白展堂一清二楚，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看郭芙蓉生气时的样子。那姑娘，脾气一上来，凶得不得了。通红着一张小脸儿，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可她偏生又好哄得很，气头上的时候跟她服个软，说两句好话，她很快便消气了。
白展堂总爱这样逗她玩儿，他吃准了那嘴硬心肠软的姑娘不会认真同他生气，便每天都要与她绊上几句嘴。他总是想着，她没有亲人朋友在身边，自己这样与她顽笑便是替她解闷儿了。却未曾想过，自己同她一样，也是孤身一人。每日能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眼前，对他来说便是一种慰藉。他喜欢这样逗她，因为这是唯一可以让她多跟自己说几句话的方式，而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她一刻的喜怒哀乐都只因他而存在。
“你！”正如白展堂所料，郭芙蓉气得说不出话，她抬起手来指着他，觉得或许这样能给自己壮壮声势。
“我怎么了？”白展堂微微挑眉，装作一副得意的样子。
“我警告你啊，你不要跟我说话啊，否则……”
“否则咋的？否则咋滴？”
“否则惊涛掌伺候！”这人越发欠揍了，郭芙蓉心道。
“诶呦！这可不行，我从不干那欺负人的事儿。”
“白大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把我的思路都搞乱了！”莫小贝有些崩溃，她脑中本就毫无头绪，原指望着听郭芙蓉说上两句，能给她一些指引。经过白展堂这么一搅和，她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郭芙蓉见白展堂扬手作罢，心想算了……这人每天都要发发神经，本女侠才不跟他一般见识，还是小贝的功课要紧。她瞟了白展堂一眼，便转回身去接着拿起那写着题目的纸来看。
“小贝啊，我们不理他，你听姐姐说哈……”，说到此处，郭芙蓉突然停下，又回头看了白展堂一眼，发现那人正在铺床，并没有看着她。想来现在是忙着呢没空搭茬，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接着对莫小贝说道，“这三曹呢，便是曹操、曹丕和曹植父子三人。此三人乃是汉末建安时期的名人，虽是一家，但行文风格却截然不同……”
“我说，孩子她小郭姐姐，你说这咱都知道，说点咱不知道的呗。”
“你不是铺床呢吗？！”这人，就不能消停会儿？
“你咋知道我铺床呢？偷摸儿的观察我来着？”说着，白展堂便走到莫小贝身边，嘴角噙着点点笑意望着郭芙蓉。
“谁，谁观察你了？？你你你不好好做自己的事儿老跟人家瞎掺合什么？！”
“我该干的都干完了，这不寻思着听听讲，跟郭女侠学习学习，涨涨知识嘛。”
“……那你消停会儿！”郭芙蓉幽怨的看了白展堂一眼，心中只求那人能安静些，之后便回归了正题，“小贝啊，我……我刚刚说到哪了？”
“风格！”莫小贝与白展堂异口同声道。
郭芙蓉望着这二人，只见白展堂同莫小贝一样，端坐在桌前。他只着一件单衣，一手扶于案上，一手撑着下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大哥也不嫌冷啊。
“对，风格。”郭芙蓉收回目光，接着道，“曹孟德乃古直悲凉之风，长子子桓文风婉约，次子子建，就是那个七步成诗的，他就比较厉害啦，文采气骨兼备。”
“那小郭姐姐，风骨是啥意思？那不能给我讲讲啊？”莫小贝一脸认真道。
“嗯这倒不难，风呢就是诗文的风格和气质，和诗中所要传达的内容与情感有关，骨呢便是骨架，即诗文的框架，建安风骨的诗词结构一般都十分工整，就比如曹子建的《白马篇》。”
“《白马篇》？我们书院的名字也在里面诶！”听到自己书院的名字，莫小贝十分兴奋，她一边笑着一边拉着郭芙蓉的衣袖道，“小郭姐姐，这《白马篇》写的是啥啊？你给我念两句呗～”
“啊？这……”
一旁的佟掌柜听见小贝的话高兴得很，心道这娃终于开始对读书上心了，便抬头对着郭芙蓉道：“小郭，这娃好不容易对读书有点兴趣儿，你就给她说说嘛。”
“那，那行……小贝你听着啊。”
《白马篇》怎么背的来着？真记不住了。
郭芙蓉一边努力回忆着，一边开口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后面是什么来着？？
郭芙蓉努力回想《白马篇》的内容，却发现自己脑中已是空空如也，当下便觉有些惭愧，只道自己当真是对不住教书先生了。
“小郭姐姐，小郭姐姐？后面还有吗？你接着说啊？”莫小贝兴味盎然道。
“啊？啊……有是有……”
“有是有，但是你小郭姐姐脑子不好使，都没记住。”白展堂这嘴是真快，立刻便将挤兑人的话接上了。
“白展堂！一天不损我你会死是不是？！”郭芙蓉气得直接扔掉了手中的题目，她双手叉腰瞪着白展堂道。
“这可冤枉人了！我说的可是事实啊，你本来……就健忘嘛！”白展堂故作无辜的样子，好像郭芙蓉真的冤枉了他一样。
“你！”郭芙蓉气得双颊绯红，一时语塞。
“白大哥！……嫂砸！你看他啊！”莫小贝忍不住向佟掌柜告起状来。
佟掌柜这厢与秀才清好了帐正准备离开，抬眼只见她的两个伙计，小郭和老白俩人儿，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夹着莫小贝。这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耐人寻味，佟湘玉忍不住调笑道：“嗨呀～小贝啊，你这个衡散帐门真四有福气呀，你看他俩像不像你滴左右护法？”
“饶了我吧！我可用不起这两位！天天吵得我头疼！”莫小贝左右看了看针锋相对的二人，而后向佟湘玉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怜巴巴道：“嫂砸，你让我上你房里去做功课吧，我在这儿做不下去，明天交不上，先生少不得又要给我一顿手板儿！”
“奏，跟嫂子伤楼，让他们草去。”佟湘玉上前牵着莫小贝往楼上走去，走到半截儿楼梯处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回头嘱咐道，“你俩草完咧别忘咧把楼下收拾浩，没人看书咧就把灯熄咧吧，灯油挺贵滴，都早点儿休息奥！明天还要干活捏。”
“太抠门儿了……”楼下的两人异口同声道。
“莫小贝！别嚎啦！”郭芙蓉将手中的抹布往身旁的楼梯扶手上一甩，一边不耐烦道，“你又怎么啦？”
她发了脾气，可这也不能怪她，只因这佟掌柜的小姑子实在是太离谱了。
书院里先生布置的功课，她从来没有一天能痛痛快快地自己完成的，今儿这一遭几乎每日都要来一遍，郭芙蓉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心中不禁疑惑，要说莫小贝这孩子，平时挺聪明伶俐的，学东西快得很，却独独对这背书写文章的事一窍不通。就连莫小贝入学时的文章都还是她代写的，只因那文题误打误撞的刚好着了先生的道，这才进了白马书院。她现在还记得佟掌柜听说莫小贝考进了白马书院时的神情，那真是嘴叉子要咧到耳根子后头了，隔着好几米她都能数得清掌柜的有几颗后槽牙。现在想想，郭芙蓉倒不觉着莫小贝进了白马书院有什么好的。她自己不喜欢，书院里先生碰上了这么个顽劣的，估计也是头疼得要命。
“……小郭姐姐，先生出的这个题目，我写不出来嘛……”莫小贝此刻正坐在那个曾经被郭芙蓉打断了的大木桌前做功课，今日先生布置的题目确实是为难她了。只见她将头伏在那几张纸边上，看起来可怜巴巴的，就好像被那几张纸好生□□了一番似的。
“写不出来……这话你一天不说都难受是吧？”
“你！你别光说我！你要是能写得出来，我就服你！”莫小贝见郭芙蓉一副不耐烦的表情，便立刻明白了，小郭姐姐这是不相信她所说的话。莫小贝觉得有些委屈，天地良心，放在以往，她可能确实是有一点想要逃避的心思。可今天，她可真是实实在在的不知从何下笔了。
“对啊，你别老说人孩子。”白展堂在后面不远处一边收拾桌椅板凳一边帮腔儿道。
有他什么事儿？？
郭芙蓉刚听见那人开口，便立刻杏眼圆睁，回头甩出一记眼刀。
算起来，她来到这同福客栈已有月余。误会解开之后，这段时间里她和大家相处的也都还算不错。佟掌柜虽然抠门儿爱钱，但为人善良；李大嘴脑子笨了点，可人却实在得很；吕秀才酷爱咬文嚼字，却也十分正直；莫小贝呢，虽然调皮却也不失可爱。只有白展堂，古怪得很，处处爱与她作对，她说些什么吧，这人偏偏就爱反着说。
但其实她看得出来，白展堂并不是真的要难为她。
平日里，她的工作是整个客栈中最多最杂的，连劈柴这样的粗活也全部都是她来做。这都是掌柜的吩咐她做的，也是应当应分的，谁让自己砸了人家的店呢？可每次她起身准备到后院劈柴的时候，那人总会跟来。他也搬个小凳子，就与她并排坐着，举起斧头便开始劈柴，一根、两根、三根……直到所有的柴火都劈完为止。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她旁边，也不出声，手上却一刻不停。郭芙蓉向他道谢，他默默侧过头来看她一眼，然后便接着劈柴。郭芙蓉知道，跑堂儿的可不负责这些，可她心中疑惑，那时便问过他，为什么要帮自己做这个？谁知那人开口便是一句：我闲的。
郭芙蓉还记得自己当时笑得没心没肺，她大力的拍打着那人的肩头，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那你既然很闲，便帮我把衣服也一并洗了罢，回头我一并谢你！
果不其然，她收获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虽然那次白展堂没有帮她洗衣服，但他还是不声不响的提了两桶水给她，之后便转身离开了后院。
他是在照顾自己，郭芙蓉心里清楚。可越是这样，她越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老挤兑自己？难道还是……闲的？
白马书院的先生偏爱老庄之道，秀才的儒学自然是用不上了，故而每天她都要辅导莫小贝做功课，白展堂呢也每天都要在这个时候插上那么两句嘴。
这不，今天又开始了。
郭芙蓉讶异道，这人有时候怎的脸皮如此之厚？厚得就好似那城墙拐角一样。她每天都要狠狠地瞪上那人几眼，有时候还会怼他几句，他怎么就挨骂没够？
“我看看！什么题目这么难啊？”郭芙蓉暂且收回眼刀，将手中的扫帚倚在楼梯扶手边，而后缓缓步至莫小贝跟前道。
“小郭姐姐你快看看吧……我们先生可能估摸着我们都是神童呢，出的题目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郭芙蓉斜眼睨着莫小贝，嘴角的笑藏着一丝怀疑的意味，心道这题难道真有莫小贝说的那么夸张？她将信将疑的从莫小贝手中接过题目，只见那纸上赫然写着“论三曹与建安风骨”。
“……你们书院先生这是何意？”别说你了，我都……
郭芙蓉盯着这张纸，原本挂在她脸上那自信的微笑，正在慢慢的消失。
“呦！也有咱博学多识的郭女侠答不出的题啊？”
身后传来一句不阴不阳的话，不用想郭芙蓉都知道这是出自何人之口。她心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句话，用来形容他还真是贴切得很……
“姓白的！你别在那站着说话不腰疼啊，有本事你来！”
“诶？这活可不是我揽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姐姐方才喊的‘啥题这么难呐？我看看！’”
要说白展堂学起郭芙蓉来还真是惟妙惟肖。在一旁清账的佟湘玉、吕轻侯二人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眼神，之后便接着一边清账一边听二人拌嘴。这几乎成了客栈每晚的保留剧目，听着比外头说书先生成套的本子都带劲儿。佟湘玉用朱砂在今日的一笔账目上打了个红勾，她抬眼看着好似针锋与麦芒的二人，心道，今天大嘴收拾厨房的时间长了点，没赶上这好戏啊。也别怪客栈的诸位爱看这“戏”，毕竟八卦乃人之常情嘛。
郭芙蓉听他这话，立时拧起眉头，一双剪水瞳蓄着怒气，转过身来面对着白展堂，瞪着他道：“喂喂喂！谁是你姐姐？你那么大岁数喊谁姐姐啊？”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多大岁数啊？”
“谁知道你多大岁数？？反正比我老！”
“就比你老三岁。”
“老几岁也是老！”不对啊，他怎么知道他大我三岁？
“行，我老，那我不喊你姐姐了……喊你妹妹？”
这话一出口，白展堂都觉得自己特欠儿。他看着郭芙蓉那巴掌大的一张脸儿立马涨红了便知，自己方才这话着实是气着她了。
对于自己的恶趣味，白展堂一清二楚，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喜欢看郭芙蓉生气时的样子。那姑娘，脾气一上来，凶得不得了。通红着一张小脸儿，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儿。可她偏生又好哄得很，气头上的时候跟她服个软，说两句好话，她很快便消气了。
白展堂总爱这样逗她玩儿，他吃准了那嘴硬心肠软的姑娘不会认真同他生气，便每天都要与她绊上几句嘴。他总是想着，她没有亲人朋友在身边，自己这样与她顽笑便是替她解闷儿了。却未曾想过，自己同她一样，也是孤身一人。每日能看到她出现在自己眼前，对他来说便是一种慰藉。他喜欢这样逗她，因为这是唯一可以让她多跟自己说几句话的方式，而且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可以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她一刻的喜怒哀乐都只因他而存在。
“你！”正如白展堂所料，郭芙蓉气得说不出话，她抬起手来指着他，觉得或许这样能给自己壮壮声势。
“我怎么了？”白展堂微微挑眉，装作一副得意的样子。
“我警告你啊，你不要跟我说话啊，否则……”
“否则咋的？否则咋滴？”
“否则惊涛掌伺候！”这人越发欠揍了，郭芙蓉心道。
“诶呦！这可不行，我从不干那欺负人的事儿。”
“白大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你把我的思路都搞乱了！”莫小贝有些崩溃，她脑中本就毫无头绪，原指望着听郭芙蓉说上两句，能给她一些指引。经过白展堂这么一搅和，她更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
郭芙蓉见白展堂扬手作罢，心想算了……这人每天都要发发神经，本女侠才不跟他一般见识，还是小贝的功课要紧。她瞟了白展堂一眼，便转回身去接着拿起那写着题目的纸来看。
“小贝啊，我们不理他，你听姐姐说哈……”，说到此处，郭芙蓉突然停下，又回头看了白展堂一眼，发现那人正在铺床，并没有看着她。想来现在是忙着呢没空搭茬，这才放下心来转过头接着对莫小贝说道，“这三曹呢，便是曹操、曹丕和曹植父子三人。此三人乃是汉末建安时期的名人，虽是一家，但行文风格却截然不同……”
“我说，孩子她小郭姐姐，你说这咱都知道，说点咱不知道的呗。”
“你不是铺床呢吗？！”这人，就不能消停会儿？
“你咋知道我铺床呢？偷摸儿的观察我来着？”说着，白展堂便走到莫小贝身边，嘴角噙着点点笑意望着郭芙蓉。
“谁，谁观察你了？？你你你不好好做自己的事儿老跟人家瞎掺合什么？！”
“我该干的都干完了，这不寻思着听听讲，跟郭女侠学习学习，涨涨知识嘛。”
“……那你消停会儿！”郭芙蓉幽怨的看了白展堂一眼，心中只求那人能安静些，之后便回归了正题，“小贝啊，我……我刚刚说到哪了？”
“风格！”莫小贝与白展堂异口同声道。
郭芙蓉望着这二人，只见白展堂同莫小贝一样，端坐在桌前。他只着一件单衣，一手扶于案上，一手撑着下巴，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这大哥也不嫌冷啊。
“对，风格。”郭芙蓉收回目光，接着道，“曹孟德乃古直悲凉之风，长子子桓文风婉约，次子子建，就是那个七步成诗的，他就比较厉害啦，文采气骨兼备。”
“那小郭姐姐，风骨是啥意思？那不能给我讲讲啊？”莫小贝一脸认真道。
“嗯这倒不难，风呢就是诗文的风格和气质，和诗中所要传达的内容与情感有关，骨呢便是骨架，即诗文的框架，建安风骨的诗词结构一般都十分工整，就比如曹子建的《白马篇》。”
“《白马篇》？我们书院的名字也在里面诶！”听到自己书院的名字，莫小贝十分兴奋，她一边笑着一边拉着郭芙蓉的衣袖道，“小郭姐姐，这《白马篇》写的是啥啊？你给我念两句呗～”
“啊？这……”
一旁的佟掌柜听见小贝的话高兴得很，心道这娃终于开始对读书上心了，便抬头对着郭芙蓉道：“小郭，这娃好不容易对读书有点兴趣儿，你就给她说说嘛。”
“那，那行……小贝你听着啊。”
《白马篇》怎么背的来着？真记不住了。
郭芙蓉一边努力回忆着，一边开口道：“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后面是什么来着？？
郭芙蓉努力回想《白马篇》的内容，却发现自己脑中已是空空如也，当下便觉有些惭愧，只道自己当真是对不住教书先生了。
“小郭姐姐，小郭姐姐？后面还有吗？你接着说啊？”莫小贝兴味盎然道。
“啊？啊……有是有……”
“有是有，但是你小郭姐姐脑子不好使，都没记住。”白展堂这嘴是真快，立刻便将挤兑人的话接上了。
“白展堂！一天不损我你会死是不是？！”郭芙蓉气得直接扔掉了手中的题目，她双手叉腰瞪着白展堂道。
“这可冤枉人了！我说的可是事实啊，你本来……就健忘嘛！”白展堂故作无辜的样子，好像郭芙蓉真的冤枉了他一样。
“你！”郭芙蓉气得双颊绯红，一时语塞。
“白大哥！……嫂砸！你看他啊！”莫小贝忍不住向佟掌柜告起状来。
佟掌柜这厢与秀才清好了帐正准备离开，抬眼只见她的两个伙计，小郭和老白俩人儿，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中间夹着莫小贝。这两人的表情一个比一个耐人寻味，佟湘玉忍不住调笑道：“嗨呀～小贝啊，你这个衡散帐门真四有福气呀，你看他俩像不像你滴左右护法？”
“饶了我吧！我可用不起这两位！天天吵得我头疼！”莫小贝左右看了看针锋相对的二人，而后向佟湘玉投去求救的目光，可怜巴巴道：“嫂砸，你让我上你房里去做功课吧，我在这儿做不下去，明天交不上，先生少不得又要给我一顿手板儿！”
“奏，跟嫂子伤楼，让他们草去。”佟湘玉上前牵着莫小贝往楼上走去，走到半截儿楼梯处忽然想起了什么，便回头嘱咐道，“你俩草完咧别忘咧把楼下收拾浩，没人看书咧就把灯熄咧吧，灯油挺贵滴，都早点儿休息奥！明天还要干活捏。”
“太抠门儿了……”楼下的两人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