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虚明是在袭音到达隐灵村第三夜才从暗狱出来的。

    那日,秀城下了好大的雪,他穿着薄衣,无暇欣赏冰树星桥般的美景,足下生风独自返回居所。

    缩短平日近一半的时间,临到门栏处时,他发现地上放着一个烧到比太阳还要红的火盆,因为过于灼热耀眼,在黑暗中,也能看见,这股滚烫的力量,将方圆三尺之内的积雪给融成个巨大的水坑。

    顺着火盆延续的方向看过去,灯火通明的屋子,有一人影在晃动,想到挂念十日之久的人此刻在焦灼等他。就这么瞬间,战虚明矫情觉得,纵使现在身披冰甲,都不觉的寒气入体。

    认认真真的拎起衣摆,跨过火盆,比方才更快却更稳健的走到正厅前,冻到通红的手终于放在了门上,屏住呼吸,正要一推。

    下一秒。

    门被从内心有灵犀忽的打开。

    理所应当的娇甜的人没看见,却是另一张熟悉的脸。

    不等战虚明疑惑开口,看清对面的人手里拿的什么,身上就被如暴雨般的水撒了个透彻。

    隐隐一嗅,有淡淡的粽叶香。

    紧接着,战虚明怀里多了套崭新的衣服跟新鞋,对方即便调笑,声调也格外柔和:“怎么,见到独守空房的人是我,很失望?”

    战虚明瞥了眼桌上为迎自己脱困精心准备的一切,还有刚刚搁下的柳枝,语气稍冷:“她人呢?”

    对方早就料到他第一句定是会问袭音的去处,把手里一本厚厚册子拍在战虚明身上,像是终于物归原主松了口气:“隐灵村姜里长催的急,音姑娘实在等不了战兄你,临行前便把她三天内做的事以及未完成的事,事无巨细的写了下来,本意是让我提前交给你,尽快拿主意,做安排。谁知隔日我再去寻战兄你,监管牢狱的人告知我不允探视了。也不知那些愚昧无知的官员怎么想的,除了不仅对你要求严加看管,不让任何人探视,还立了誓,只要他们活着,就绝不会让你踏出暗牢。战兄,虽说,只是个误会,可我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你清清白白给弄出来的。”

    认识温玉三年来,还是头一遭听他骂人,即便修养使然,咬牙切齿,最后骂了句愚昧无知。

    握着仿佛残留温度的册子,战虚明沉下声:“温兄,费心了。”

    好不容易能被战虚明称呼一个兄字,迟到的认可,让温玉欣慰中不自在的轻咳两声,指着桌子上以及他怀里的东西:“这些都是音姑娘准备的,我不过是照她的意,借花献佛。那衣服跟鞋也是音姑娘在等你时特意做的,赶紧去看看合不合身。”

    “好。”

    “那行,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温玉正待离开。

    战虚明叫住他:“许澄意,何时能放出来?”

    提起许澄意,正是最让温玉最头疼的。要知道,战虚明的事可大可小,许澄意的性质就不一样了,虽是忠心护主,可他是实实在在伤了巡逻的侍卫。

    经过对十多名侍卫伤势判断出,在战虚明的调教下,许澄意的确下手很有分寸,尽管收着力,可那夜有一位名为李武的侍卫勇猛之时,被股巧劲打退,头部正好磕在附近凹凸不平的假山之上,当场呜呼。本就对战虚明不依不饶的官员,如今见他放出,自然孤注一掷死虐许澄意。

    摊上人命,温玉有点不敢做什么承诺。

    “拿些银两补偿李武的家人,私了可否行得通?”

    温玉摇头,叹了口气:“这不是钱的事儿,该试的我都试过了,李武的家人非要让许澄意以命偿命。”

    “温城主的意思呢?”

    “我哥可能是想将事暂缓,搁置到大家遗忘个差不多的时候,在寻个机会由头将澄意放出。”

    这要等到猴年马月。正是满腔热血一展抱负的年纪,在暗牢之中蹉跎时光,用不了两年,人的心智就给磨废了。

    看来要另想他法,战虚明说:“行,那再看看吧!”

    救不出许澄意,温玉跟战虚明一样急,忽而想到件事:“我哥说明晚要给战兄办个压惊宴,我也会去,滋时可趁此机会,再商量一下。”

    感激的目光重凝于眸:“好,谢了。”

    临走前,温玉收起了与往日不同的春风笑意,一脸清正对战虚明说:“澄意于我而言也很重要,战兄要信我,定会助他脱离囹圄。”

    战虚明淡淡一笑:“好。”

    月色模糊,乌色的云因为风雪,渐渐压了下来,与天地缝合。

    迟迟未眠的战虚明沐浴过后,穿着袭音亲手做的衣服与鞋,坐在矮几前一边喝茶,一边展开袭音留下的折子,字字句句看的分外仔细,在三日里做了那么多的事,他推测,定未好好睡觉,也没好好吃饭。

    想起,那日两人分开时,她身体明明分外不适,又累死累活,任劳任怨担起本该他的责任。

    情不自禁的,眼前浮现总以弱小示人,实则甚少人是她对手的矛盾女子。

    时刻含水的明亮眸子,灿如春华,狡黠、调皮、又时而挂着几分魅。无论生气、烦闷又或开心,嘴角总是扬起浅浅的梨涡,仿佛总有种让对方变柔软的术法,让他看了,纵使再刚韧的性子,冲她也硬不起来。

    瞧着床边未来得及收起,给他做衣服放有针线剪刀的竹箩,未关的衣柜门,随手放的毛笔,留有发丝的木梳,四处她匆忙离开留下的痕迹,隐隐的,心尖开始拧的生疼。

    他第一次将手放至胸口,闭上眼感受胸口里忽急忽缓的跳动,感受如海浪般一下又一下的骤缩。

    许久的,薄唇轻启,低不可闻的话告诉自己:“原来我也会疼。”

    身上的衣服,像之前一样,出奇的合身合脚。

    他从不记得,袭音何时近身丈量过自己的尺寸,若仅凭目测,那精准度估计比宫中的绣娘还要厉害。

    也对,袭音在山野之间的生存能力极强,会持家、医术、星宿,连宰猪杀狼都敢;举止言谈上,可粗鲁直白,也可口吻生花,可放刁撒泼,也可举止娴雅。战虚明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能教出如此有趣,性情自相冲突的女子。

    回想到这里,发现自己特意收起来的一样东西不见了。

    那把损坏的木扇。

    战虚明翻来找去,确定木扇应该是被袭音特意拿走之后,焦灼潋滟的脸上,慢慢浮现一缕别样的红。

    他扶额憋闷缓了好一会儿,才接受现实。

    木扇本没有什么特别,只是空白的扇页上,是两人沐浴之夜当晚,战虚明初经男女之事,紧张又欣然睡不着时急笔写下的婚书。

    打算寻机会给袭音个交代,毕竟两人经历了太多,也没什么可耽误的了。若往后两人之间,还有需要从中调和的事情,成亲之后,再循序渐进也不迟。

    战虚明向来看事长远,也从不轻易下决定。与袭音纠葛,他已彻底看透,横竖左右相信自己余生,恐怕再也无法竭尽全身力气去伺候另外一个女子。

    索性不如早早订下,防止往后生变。

    变,自然防的不是战虚明。

    倘若将来两人恢复记忆,至少战虚明能保证自己心意不改,袭音就充满变数了。

    也不知道袭音看没看见婚书,看见了又是何模样,惴惴不安中可惜,自己看不到。

    嗅着身上仿佛她还残留在布上的香,提笔修书一封,姑且试探口风。

    内容很简单也很易懂:吾已平安脱困。在隐灵村,卿要保重身体,不可熬更守夜,不可勤苦忘食,若有进退两难之事,可尽早归,吾去处理。

    谨慎的,寻了个亲手喂养长大的飞奴,在大雪之中,扬起。

    苪国的飞奴,都是自幼习惯了冷酷严寒,所以,如此恶劣的天气,并不妨碍它们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有关许澄意的事,战虚明信中没提,分她的心并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也相信自己能解决。

    第二日,战虚明赴宴。

    灯烛辉煌的宫殿内,舞姬雀雀翩然,雅致的桌椅上,摆放着宫外百姓这辈子都可能想象不到的山珍海味,除了站起身迎他的温玉,其他稳如泰山零散坐着极为神情各异的官员,看得出,是温玉故意让使绊子的人凑一块儿来了。

    战虚明表示谢意的冲温玉一颌首。

    温玉一如既往,笑的善解人意。

    而城主之位上,除了温酎,还多了位怨气比初见时还要重的人,林清夜。

    一场简单的压惊宴,实则是一场勾心斗角的裹胁宴。

    各个带着比刀剑更要厉害的唇齿,打算在看似粉饰太平中,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然后用决战的力道,竭尽全力,狠狠刺向对方。

    期间,温酎似是有了酒意,不知为何,拽着林清夜出去了一趟,回来时,两人衣领乱了。

    都是男人,何尝不明白,纷纷低头装瞎。

    日日夜夜的屈辱折磨,林清夜目光锁死在,灭了自己兄弟,废了自己武功,让自己落到男宠这番田地,卑鄙无耻的战虚明身上。禁不住,又想起赞扬战虚明此举名为袭音的女子,一对狗男女,凭什么让你们终成眷属。

    阴嗖嗖的嗓音在歌舞中格外有穿透力:“战公子,温城主特意为你办的压惊宴,可还满意?”

    知道他不是什么善茬的战虚明谨慎回答:“自是称心。”

    林清夜意味不明的勾着唇暗示:“你可知,用美酒美食压惊我们温城主可拿不出手。”说到这儿,指着七个勾魂摄魄的舞姬:“她们才是压惊的主角。”

    送七个舞姬给战虚明压惊。

    此言一出,官员们神色各异。

    温酎深晦的目光顿了下,在明白林清夜目的,当众也不好驳了新宠面子情况下,更何况,他方才还是那么带劲儿。

    刚撒了一把欢的城主,选择饶有兴致的抿了口酒,几个女人而已,出出气也无妨,毕竟战虚明也不亏。

    温玉似是没料到事态能千变万化,许澄意的事悬而未决,刚脱困的战虚明又遇上棘手的事。

    原以为,战虚明会直接决绝,又或者拿情有独钟、袭音做挡箭牌。

    战虚明却难得一次装了糊涂:“舞姿的确甚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林清夜:“……。”当着权臣的面,他也有点不顾身份了,把话说的更直白道:“温城主有意将舞姬赐予战公子,安抚身心。今夜,就请战公子领回家吧!”

    战虚明极其擅长应对被威胁的场面,不疾不徐道:“那战某就谢谢温城主的好意了。”

    本以为是场腥风血雨的开头,谁知,硬是让战虚明扑成了浪花。

    早就知道战虚明与袭音深情厚谊的温酎,本摇晃的酒杯,一顿,诧异又好笑的看向他。

    官员的话憋了回去,面面相觑。

    温玉坐在战虚明对面,目光一滞。

    一肚子贬损的话没有得到充分利用,林清夜忍不住憋火轻嗤:“男人,都一个熊样。”

    战虚明只是回之平淡无波的笑,笑的但凡领会之意的人,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宴会之中,都是有备而来,唇枪舌剑在所难免,许澄意之事,不等温酎动嘴,几个官员如市井泼妇般,接连叩首,死活不松口。

    领教了何为无赖,战虚明算是知道,慈悲性子的温玉能有如此变态的哥哥,当初用凌虐袭音近乎极端的手段引他出来,到底是受了怎样的影响。

    再聊下去,除了希望渺茫,还会加重,戒心。

    于是乎,余下的时间,战虚明便看似观大局的云淡风轻的带过。

    一场压惊宴,吃的心疲力竭,战虚明带着七个舞姬,几十个伺候舞姬的仆从,声势浩大,看起来架势比一城之主更足的往回走时,温玉追了上来。

    “战兄,你还真将这些舞姬收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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