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在山林中呼啸而过,将栾风清的声音带往每一个人耳中:“各位长老、各位弟子,我门下大弟子秋月白违背道心,在万魔渊中被魔同化,走火入魔。于私,我仍将秋月白视作我最心爱的大弟子,万分不舍。可于公,我不能放任他为祸世间。是以,今日,我要清理门户,替天行道。”

    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说过后,众人纷纷呼应:

    “我等愿助掌门一臂之力!”

    “掌门大义灭亲,实乃我辈楷模!”

    “除魔卫道,我们义不容辞!”

    间杂着纷纷乱乱的窃窃私语:

    “没想到秋师兄竟然入了魔……”

    “魔族竟恐怖如此,连秋师兄也抵御不了。”

    “我早就看透了,这小子表面端正,实则一肚子坏心眼,果然不出我所料。”

    让一个人证明自己未曾做过某事,并不容易。江水甜心急如焚,转头看向秋月白,却讶然发现,秋月白正在定定地看着栾风清,脸上无喜也无悲,无怒也无嗔。

    只待群情略略平复,秋月白才缓缓道:“弟子敢问师尊,如何断定,我已成魔?”

    栾风清指尖掐起一个灵诀,随即,一瓶水自他手掌心升到了天空中。瓶中的水,呈现出的,是比火还要鲜艳的艳红色,刺眼无比。

    “风露水见魔变色。我的风露池经过江水甜浸泡后,变成了此等颜色,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他又在手心展现出一只蝴蝶来:“这只蝴蝶是我在你住所附近发现的。过往,你一心修炼,对这些奇技淫巧,不曾动过半分心思。而现在,月白,你与魔混迹一道,又性情大变,你如何不是魔?”

    “这样便是魔了?栾掌门,你认定魔的方法,未免过于马虎了些。”江水甜不服气道。

    “月白,你也这样认为吗?”栾风清不去理会江水甜,转而问向秋月白。

    秋月白默认不语,显然是默认了栾风清的话语。

    “好,好啊。”栾风清的语气中,有种被辜负了的痛苦,“月白,你随我修行逾十载,现下,你学会质疑我了?魔族之力竟深至此,让我素日最疼爱的弟子变成了这般模样!”

    秋月白终于开口:“师尊,你认定了,我就是魔吗?”

    栾风清道:“我原不想承认这个残酷的事实。”

    “师弟,你也如此认为吗?”秋月白的眼睛转而看向一个男子。

    众人纷纷看过去。此人白衣如玉,与秋月白的气质如出一辙,一看便知隶属同门,正是秋月白的二师弟傅月苍。在秋月白未曾离开临风派时,二人曾经情同手足。

    傅月苍脸上的表情有所挣扎,无奈周围的长老与弟子们并不任由他犹豫,纷纷闭着他做出决断。

    “说啊!”

    “难道,你与秋月白是一伙的吗?”

    “说吧,月苍。”栾风清发话。

    傅月苍闭了闭眼:“师兄,束手就擒吧,师尊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秋月白眼中的光暗了下来。站在他对面的众人中,他所相知的,只此二人。现在,他们全部抛弃了他。

    江水甜高声道:“师兄,你还不明白吗?如果能够死在万魔渊里,你就是全派最为光风霁月的大师兄,但你回来了,你便是魔。”

    她故意将声音提高到让众人都能听清的地步,果真得见,栾风清的眸色中闪过一丝狠意。

    她冷笑道:“栾掌门,我与秋师兄皆出自你门下,师兄更是由你一手带大。我们若是魔,您老人家岂不是魔师魔父,整个临风派岂不成了妖魔老窝?”

    栾风清从容笑道:“魔族之人果真狡诈,绯烟峰众弟子,你们看这江水甜,与原本有半分相似之处吗?”

    弟子们议论纷纷:

    “简直就是换了一个人!”

    “江师妹原来老实巴交,根本不会口出此言。”

    “如此伶牙俐齿,怎么可能是她。就算她不是魔,肯定也是被人夺舍了。”

    “别瞎说,掌门说她是魔,她就是魔!”

    江水甜皱了皱眉。她与秋月白,一个修为低下,受人轻视,一个消失许久,在派中全无根基,现下真是有理说不清。

    秋月白对栾风清道:“师尊,我的这条命,是你救的,你若要收回,我也只能效仿传说中仙人剔骨还父的行为,将性命归还于你。”

    栾风清不动声色地看着秋月白。

    “弟子只求,能让我先将江师妹安顿下。”

    栾风清未有所动。一旁,芳钧长老看了看栾风清的脸色,朝着秋月白厉喝道:“秋月白,你放何厥词!江水甜与你同为魔,岂有只捉一个,放跑另一个的道理!”

    秋月白的目光只看向栾风清,没有分给芳钧长老半个眼神:“师尊,你若一定认定江师妹是魔,势要赶尽杀绝,我可以将她投下万魔渊,永世不再踏足人世。”

    江水甜心中一抽,师兄,你可真是诸葛在世啊。

    不过,她也知道,他们二人现下根本无力反抗栾风清,只能退而求其次,与他进行谈判。站在秋月白的角度,这已经是他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栾风清笑了出来:“月白,你真的觉得,你有与我谈判的本钱吗?”

    刹那间,风卷云涌,裂风从四面八方而起,尽皆吹向江秋二人。江水甜站在八风中央,满眼只见得各处狂风向着她而来,像是一场无处可逃的噩梦。

    “抱紧我!”秋月白左手一把揽住江水甜,右手执剑,轻轻挽了一个剑花。剑花过处,白云丛生。无数朵剑花构成团团云朵,堪堪挡住了这阵狂烈的八风。

    可是,随即,又是一轮更为狂烈的风向着二人而来。秋月白挡下后,立即又是第三波,第四波,第五波……

    长久的车轮战之下,秋月白却未曾显露一丝疲态,没有陷入半分颓势。江水甜则听从秋月白的战术,紧紧揽住他,让二人身体重叠,减少受围击的面积。在狂轰滥炸下,连仙术都不会的她,不求帮忙,但求不帮倒忙。

    突然,江水甜胸中一阵震动。这种感觉,让她回忆起在酒吧里音浪太强时,她的心脏随之共鸣的感觉。

    她慌忙抬头,竟见这一轮的烈风中,夹杂了无数的蛊虫。她连忙提醒秋月白:“是蛊风,小心!”

    秋月白挥剑一劈,剑气随剑光散落四方,将那些蛊虫一一斩碎,以实际行动证明,江水甜的担心是多余的。

    蛊虫被光刃尽数碎裂,纷纷爆裂出了粘稠的蛊液。江水甜刚要松一口气,突然,她腹中一痛,口中当即就是一阵腥甜。她咬牙咽下了腹中溢出的鲜血。师兄正在战斗中,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分心。

    “你怎么了?”秋月白还是自与江水甜的贴身触碰中,感受到了她身体不由自主的震颤。

    “无事。”江水甜咬牙道。

    芳钧长老隔空喊话:“秋月白,我劝你趁早束手。我的百蛊放出的蛊液能够与江水甜体内的蛊液两相呼应,江水甜现在五脏六腑都在经受蛊虫的啃咬,等你慢慢耗完精力,她早就痛死了。”

    秋月白冷厉地盯了他一眼,手上迎击的动作却是缓缓停了下来。很快,他停住了所有的动作,任由一阵又一阵如刀割般的利风穿过他的身体,一点点削减他的灵力。

    江水甜急道:“师兄,别管我,你得反抗他们,冲出重围才行!横竖都是死,死也得找几个垫背的。”

    秋月白猛然被点醒,眼神刹那间汇聚,剑随神聚,狂烈地砍向四面八方的风,惊起一道道剑气在空中翻飞。剑气如织,密密麻麻,撞向四面八方的烈风。

    “啊啊啊——”一阵惨叫声响起。

    秋月白抬头一看,一个弟子被他的剑气所伤,手臂瞬间被卸了下来。

    怎么会?他愣住了。他的反击明明是针对这阵强风的,与强风硬碰硬后,便能两相抵消。而如今,他打到了包围他的弟子身上,只能说明……这阵强风被悄悄撤了下来。

    “秋月白!你果真入魔不浅!残害同门之事,你也能做得出来。”一位长老厉色谴责道。

    江水甜听不下去了:“这位长老,明明是你们先不由分说地将我们包围,又趁我们还击时收力!”

    她的声音被又一阵狂风淹没。秋月白被逼得又一次出手掷下光刃。只是,这一次,投鼠忌器,他没有用太大的灵力,效果立竿见影——狂烈的暴风攻击在了他身上,虽然他已经护住了江水甜,奈何两人距离过近,强风的力量透过他的身体,也打在了江水甜身上。

    看着江水甜嘴边抑制不住流淌而出的鲜血,秋月白怒而挥剑,对着新一波的强风而去。

    又是一道惨叫声响起。这次的强风依然半途戛然而止,令秋月白的光刃落到了一个弟子身上。

    秋月白握住剑的双手,前所未有地颤抖了起来。

    “师兄……”江水甜艰难说道,“栾风清叫来所有弟子,就是想让你因反击而误伤他们,好向所有人证明,你确确实实入魔了。”

    行踪不定的风,背后是诡谲莫测的人心。

    见秋月白显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江水甜于心不忍道:“算了吧,师兄,我们束手就擒便是。再抵抗下去,伤的便不只是这一两个弟子了。”

    秋月白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停下了所有的反抗。

    狂风穿过二人的身体,将两个人分开,压迫着他们,摆成了跪在地上的样子。

    以芳钧长老为首的十位长老慢慢靠近他们,眼看着就要将二人捉拿到手。

    突然间,一道利剑从天而降,削去了芳钧长老的一缕头发,直插到了他身前,入地之处,与他的脚尖只差毫厘。

    “是谁?!”芳钧长老对着天际怒道。

    当他看到天上闪过的那一道如流星般的身影时,声音却骤然止住,如同见到了猎狗的猎物一般。

    “袁风纯在此,谁敢碰我的弟子?!”一道锐利的女声响起,由远及近,迅速来到了芳钧长老面前。

    江水甜看着这道瘦削的倩影,惊喜地喊道:“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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