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跟上来,我们要前往下一个场景了。”引路人在前方说了一声,江水甜眼中的世界又变了,来到了一处厅堂。

    这处厅堂四面八方环绕着一间又一间的屋子,每个屋子里都同时在上演着生离死别。若是这些场景当中的人同时说话,四周一定会变得如闹市般杂乱不堪,可是,江水甜发现,她的眼睛注视着哪一间屋子,耳旁便只能听到那间屋子的声音。

    江水甜从这一幕幕场景当中,一眼就看到了两个身上挂着小绿鞋的女孩,只不过,这个时候的她们要小得多,姐姐小树还稍微懂点事,正跪倒在两具尸身旁痛哭。妹妹小鹿则全然一团孩气,还趴在其中一句尸身上找奶吃。

    那两具尸身都瘦得皮包骨头,哪怕最好的屠夫过来,也无法从中片出一块肉来。

    饥荒。

    江水甜向着旁边看去,所有的人都在饥荒中受折磨。从他们周身所处的环境来看,这就是他们方才经过的那个村子,这一幕幕场景拼凑出的,是村子的过去。

    江水甜终于明白,为何她们方才经过村庄时,村里的人防备心这么重,见到他们这样官兵打扮的人,俱紧闭房门,不上前半分。经历过那样的生死灾难,他们自然是要对这些危险的外来客防备些。

    屏幕中的生离死别上演完毕后,引路人将所有的幻境收起,未置一言,仍旧带着他们继续向前。

    他们在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里走了很久很久,久到江水甜都饿了。

    世情之关不似幻情时,遍地都是美食,手头金银不缺,饿了随时可以吃东西。在这里,江水甜身上没有任何吃的,饥饿感越来越重。

    秋月白与许笺笺见江水甜面露饥色,都搜了搜自己身上,可他们身上带到幻境中来的,只有衣物与佩剑,没有任何瓜果。

    其他选手中,没有几个人是秋月白和许笺笺这样的高手,肚子也纷纷叫了起来。

    向坤大第一个对引路人道:“仙君,我们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还没等引路人回答,旁人先行回复道:“上哪吃东西去?我们自幻情之中孤身出来,什么都没有带。”

    也有人迫不及待地替引路人说话:“引路仙君是在磨练我们的意志,哪有帮带路还给包饭的道理,你们可别太贪婪了。”

    “你!”问话的向坤大怒不可遏,撸起袖子来就要与那人干起来。

    “都省省吧。”唐高罗出声劝架,“留点体力,继续走吧。”

    向坤大仍是怒气冲冲,但觉有理,只得压抑了怒气,把火沉到脚上,加快脚步,走到了前头去。而那维护引路人之人亦觉唐高罗所说有理,闭了嘴,沉默地向着前方走去。

    自始至终,引路人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在这条长长的林荫道里,江水甜不知走过了多久。天好像从来没有黑过,没有日夜的变换,加上她一直在单纯地走路,时间的长度仿佛被人为拉得更长了。

    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后,前方遍是荒地。一片荒草之中,隐约能见得原本被划分成块的痕迹,足以看出,这里本是一片农田,不知为何尽数被弃耕,这才使得上面长满了荒草。江水甜心中些许难过,如果不是百姓日子过不下去,是不会容许自己的田地长成这样的。

    又走了很久,江水甜终于见到,前方出现了一小片麦田。他们行了这么久的路,这是第一次见到有吃的。

    “有吃的了!”众人都饿绿了眼睛,见到麦田,一拥而上,拔出麦穗,吃了起来。

    在前方的引路人停顿脚步,似乎是在等他们。

    江水甜摘了穗麦子,剥开皮,吃掉了里面的麦粒,又张嘴接过秋月白与许笺笺投喂的麦粒。如此吃了两穗,江水甜抿抿嘴,又摆摆手:“不吃了。”

    许笺笺又拨了一粒麦子,塞入江水甜口中:“甜姐姐多吃点,吃饱了好上路。”

    江水甜吞下她递过来的这一粒,却是按住了她的手:“好啦好啦,最后一个。”

    许笺笺还想給江水甜塞,不满地问:“为何?”

    “此地正处饥荒,你也看见了,刚才那个村子的村民过得什么日子,农户种点粮食不容易,多留一粒是一粒。”江水甜说这话时,声音故意往大了说,刚好嚷到所有的选手都能够听闻。

    “明白了。”许笺笺止住了手。

    一些选手听闻江水甜所言,也止了手。但更多的人还在吃。

    还有人冷嘲热讽:“我没听错吧?一个要进入无情道的人,却在这同情起别人来了。”

    江水甜怂了怂肩膀,就当没听到。

    嘲笑那人见江水甜不还嘴,反而更来了劲,正要继续说,忽然见一道白光朝着他闪过来,所向之处,正是他大张的口。他急忙闭上嘴巴,才阻止光刃入口,免受穿肠破肚之苦。

    “嗯,嗯!”等他再想要开口时,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一刻钟后,光刃自会离开。多聒噪一声,加封一刻钟。”秋月白的声音想去。

    那男子怒气冲冲地瞪了秋月白,怂了。

    等到剩下的选手终于用软软的麦粒填饱了肚子,所有人面前的场景同时变化,竟然又回到了方才那片战场中。

    一转眼,他们又变成了刚从幻情中出来时的样子,混在所有士兵当中。与此同时,对面的砍击如雨点般降临。

    “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们为什么又回到这里了?”众人一边迎敌,一边试图弄清情况。

    秋月白与许笺笺都站在江水甜身边,三人背靠背,迎接敌人。好在,即使再来一遍,他们仍然有着所向披靡的战力,很快便将那群布衣敌军打得颓势尽显。

    在解决了近处迫在眉睫的敌人后,江水甜对秋月白与许笺笺道:“找鞋!”

    “什么鞋?”

    “绿鞋项坠。那个女孩,是不是还在这里?”

    秋月白闻声,拉起江水甜的手:“笺笺,你自己支撑一会儿。”

    秋月白拉着江水甜在人群当中穿行,终于找到了那个挂着小鞋吊坠的女孩。只是,一个我方士兵正在拿刀向着她的后腰砍去。

    “住手!”江水甜喊道。

    晚了。她的后腰中了一刀,前胸也被另一个士兵拿剑刺中。刀剑同时刺入,同时抽出,女孩身体瞬间无力,向着地面瘫倒而去。

    江水甜急忙上前,接住了女孩,怒眼看向方才前后夹击她的两人,其中一人正是唐高罗。

    另一人江水甜也眼熟,只是叫不上来名字。被江水甜这样瞪着,男人不服气地回瞪:“战场可不是你妇人之仁的地方。”

    江水甜正要回嘴,突然,秋月白对着她一把伸过剑来,正打下了女孩朝着江水甜打过来的刀。

    江水甜惊愕地看着女孩。

    女孩手上的刀被打掉,立即握掌成圈,朝着江水甜打来。江水甜躲开后,女孩身体猛地一扑,恶狠狠地咬向了江水甜。秋月白想要上来拉开女孩,却被江水甜摆了摆手。

    方才的刀与拳头,已经是女孩的困兽之斗。如今,她的牙齿上根本不剩半点力气,只能堪堪咬到江水甜的衣物,再也无力向下半分。

    女孩愤恨到了极点的声音自齿缝间传出:“你们这群连匪都不如的兵,我死也要多杀一个。”

    女孩死在了江水甜怀中。

    秋月白合上了女孩的双眼,意欲拉起江水甜:“走吧。”

    江水甜没有起来:“师兄,你能感觉到这些与我们作战的布衣士兵是人是妖,是魔是鬼吗?”

    秋月白摇了摇头:“我的感知力已被引路人收走,在这关里,我只能如同一个寻常人一般战斗。”

    就如同江水甜被收了系统一般,秋月白的灵力也视为外挂,被香许宗一并封起来了。

    秋月白又道:“不过,我猜,她都是生魂。”

    “何以见得?”江水甜问。

    “以她的身手来看,不似妖魔,更像是没有任何灵力的人。而以她留在某一处徘徊不去来看,像是生魂。”

    江水甜回想着整个流程,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师兄,你听说过一句话,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吗?”

    秋月白眼瞳一颤:“难道……她的悲剧,是我们造成的吗?”

    江水甜点点头:“你不觉得,我们闯关的环节,看似错乱无序,实则井然有序吗?”

    “何以见得?”这次,这句话轮到秋月白来问了。

    “从战事惨烈,到瘟疫横行,到姐妹流浪,到村民饿死,到官兵食粮,这个逻辑,分明应该是颠倒的。先有官兵过境,将村民唯一种下的粮食抢食一空,致使小树与小鹿的父母饿死,尸体与战乱引发瘟疫,带走了姐姐小树。一片绝望中,小鹿选择走上战场,将所有的仇恨都交付在了手下的刀剑中。”

    秋月白道:“引路人曾说,这里并不是幻境,这是人间真实之事。如此一来,他们的魂魄,是真真正正地被困在这里了。”

    在场其他选手也听闻了江水甜的分析。有人问道:“引路人让我们看这么一出戏,是为了什么呢?”

    江水甜本着有问题就解决的想法猜测:“我想,是为了让我们度化这些生魂,结束他们不停循环的悲剧。”

    “我猜不是。”唐高罗的声音响起。

    “那是什么?”江水甜问。

    “情关考查的,是情。在幻情关里,考的是我们能否抛却人间繁华之幻情,进入无情道中。以此推断,此关世情关里,考的便是能否舍弃对世间悲欢之同情。”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赞同:“是啊,我们都要进入无情道了,要那无用的感情做什么?”

    “就是,江姑娘,你若是真的去度化了,那便正中考官下怀了。”

    “是啊,早些前往下一关才是。”

    江水甜不语。她知道,唐高罗的说法比她一开始的猜测有道理多了,可是,小树与小鹿的模样仍旧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引路人不知自那个角落钻了出来:“世情当中的所有环节俱已走完,大家现在有两个选择,一,继续留在此地。二,跟随我走出世情环节。”

    “走。”众人纷纷起身。

    江水甜却道:“我不走。”

    “为何?”引路人问道。

    “这处环境中的团尚未解开,我做不到就这样抛弃这里的所有人,前往下一关。”

    引路人道:“人间残酷,你该及早习惯这些。”

    “人间残酷不假,我可以习惯,可是,”江水甜微微一笑,“却无法坐视。引路人,请带我再在世情关里走一遍吧。”

    秋月白道:“我与你一同。”

    “我也一起!”许笺笺道。

    江水甜看向许笺笺:“你得走。别忘了,你来此为何。”

    许笺笺摇头:“我想看见我的姐姐,小鹿也想看见她的姐姐。”

    江水甜眨了眨眼睛。你俩的姐姐,好像并不是一个意思。

    那个曾在战场上等着人的连绣意也默默走了过来,站在了江水甜身边。在她身后,紧跟着一个风流俊美的公子,看来就是她在等的人。

    随后,又有一人走了过来:“算了算了,大不了不通关了,这里的人这么惨,我也看不下去了。”

    很快,选手当中,陆陆续续有人随着江水甜留了下来。

    一旁,向坤大站在唐高罗身边,不屑地说道:“我要走,我可不陪她在这耗。”

    “我们也走!”许多人迎合了向坤大的声音。

    引路人将站在他身边之人,一一送出了世情关,又对着剩下来的不过百人说道:“你们可以选择回到此关当中的任意一幕。想去哪里?”

    众人道:“江姑娘,毕竟是你带领我们大家留下来的,就由你来定吧。”

    江水甜道:“多谢各位信任。引仙君,我想回到最后一幕,也即真正的最初时,稻田。”

    “好。”

    引路人带着他们回到了那条长长的林荫道里,这次,他们经过稻田时,只稍微拨了几粒麦穗,肚子还没填饱,便离开了。

    下一个场景,是那一幕幕环形小屏幕。这次,他们回归到了正常的顺序。江水甜得见,村子里虽然也有饥荒,但不再饿死人,小树与小鹿的父母得以活了下来。

    后面,他们在经过村里时,虽然门户仍是紧闭,可撞到江水甜身上的,不再是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小鹿,而是虽衣着贫寒,但仍打扮得干干净净的小鹿。

    可是,后来,这场战争还是如约而至,江水甜正面对上了小女孩,这次,只不过,这次不是小鹿,而是姐姐小树。

    “为什么,是你上了战场?”在与小树对峙时,江水甜问道。

    小树此时看她的眼神,并没有小鹿当时那般愤怒,只是一派平静:“替父从军,为护母妹,不得不上。”

    江水甜并不想杀她,可友军并不只有他们这群有意识、懂怜悯的选手,还有那些本来就安排在这里的士兵,他们很快将小树围攻至死。

    战斗结束,江水甜坐在一片狼藉当中,痛苦地低下了头:“不是。小树小鹿的悲剧,并不只是因为我们。”

    秋月白道:“是因为这个残酷的世道。”

    江水甜怔怔地抬起头。

    在旁冷眼观望了许久的引路人突然温柔地笑了笑:“你们通关了。”

    众选手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一阵欢呼来。

    这意想不到的展开,江水甜始料未及:“我们?不是唐高罗他们吗?”

    “他们已经被送下山了。”引路人道。

    “为何是我们?”

    “无情道的求道之路上,需要我们完成很多事业,有时候,感情的存在,会影响到事业的开展。可是,无情道选拔的,不是舍事业而求感情之人,相反,是两者都兼顾之人。

    “世间百情,考验的是人情冷暖,选拔的是有情之人。大道无情,不是舍弃全部生而为人,与生俱来的感情,而是能够将情献给众生,视众生等同于己。”

    原来如此。江水甜终于明白了。无情不是真的没有情感,而是没有私情,以众生为己情,博爱。

    可是,她仍有一事不解:“小树小鹿的悲剧仍在上演,我要如何才能终结这一切?”

    引路人温和地笑着:“对于两姐妹,以及所有的生魂而言,你重来的这一次选择,已经度化了原本的生魂,了却了她们的执念。现在你所见的场景,并非世间真实之物,而是我想让你看到的。”

    江水甜有些无措:“那……我要如何解决世道之难题?”

    “那是等你加入无情道之后,要做的事情了。”

    引路人起身:“不过,在此之前,你们还要通过第三关‘魄情’才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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