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角悲伤不已:“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我既不知父母埋骨何地,更甚至于,连他们真正的死因、死前经历过的一切,都不知道。”

    余一同瞬间跪倒在了地上:“我对不起二位!”

    郑角看看余一同,又看看喵喵。不论是他以为的萍水相逢之人,还是半路相伴之人,到头来,竟尽是故人。

    突然,余一同从腰间拔出匕首,直朝自己心口而去。

    幸而秋月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做什么?!”

    余一同悲痛道:“作为弟子,我没能完成师父的遗愿。作为受恩人,我背刺了恩人,险些杀死他们的孩子。作为刺客,我违背本职,无力完成任务,只能以死逃避。我过往的人生一塌糊涂,一事无成,负尽了所有深恩。勉强留在这人世间,又有何用呢?”

    郑角走到余一同面前,蹲下身子:“其他的我不知道,可既然我父母救了你,作为他们的孩子,我是这样理解他们的——他们既然救了你的命,便是希望你活下去。你如此轻生,一定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起来吧。”

    余一同却仍是跪在原地,低着头不敢看郑角:“……那个委托人,他没有说名字。我只在他提出委托之时,见过他一面。”

    郑角心揪了起来:“他有何特征?”

    喵喵跳上余一同头顶,江水甜紧密配合,将此时余一同脑海中,关于此人的回忆建出了真人模型。只见这是一个中年男子,眼中浑浊无神,长得与方才出现过的郑角父亲黎瘠很是相像。

    郑角瞳孔一缩,惊愕道:“为何是他?!”

    “他是你亲近之人吗?”江水甜问。

    郑角点头:“他名为黎繁,是我爹的亲哥哥,我的大伯,也是附土族上任族长。我与他接触其实不多,小时候,他忙于族中事务,很少来我家玩耍。我印象中最深的是,他卸任族长后,外出归来的那天。那日,他携带了许多奇珍异物回来,族人热烈欢迎他,而他在一片欢呼声中,结束了生命。”

    郑角长叹一声:“我曾无比羡慕他,与所有族人一样崇敬他,却不知他是仇人。”

    “他与你爹关系如何?”江水甜问。

    郑角想了想:“并不亲密,也未觉冷淡。其他人家,成家的兄弟之间,大抵也是这样。我想不通,他为何对我父母仇恨至此。”

    余一同道:“黎繁在委托之时,说出了买凶杀人的原因。”

    回忆的画卷徐徐展开。密实的房间内,余诞与黎繁相对而坐,余一同在旁作陪。

    黎繁手指向桌子上摊开的地图:“他们家就在无色土的这处。男子名黎瘠,是我弟弟,长得与我很像。女子名郑沃,长相秀气,打扮精细。两夫妻感情不错,总是同进同出,很好辨认。”

    “好,任务我接下了。”余诞收起地图,起身就要离去。

    “等等。”黎繁挽留道。

    “还有何问题?”

    “我还没告诉你我想杀他们的原因。”

    余诞公事公办道:“乌临门的刺客刺杀,向来不问缘由。你与我诉说,并无用处。”

    “我要说!”黎繁坚持道,“我无法对族人说这些,而外面的人,没有人有耐心听我说。你就当满足我老人家一个心愿,听我说完吧。”

    余诞脸上不耐,却仍是停在了原地,任由黎繁说了下去。

    黎繁道:“从小,我就是族中所有孩子里最为优秀的那个,这个事实,在我弟弟出生后,却被颠覆了。后来,我们都成了下任族长的人选。我明明比我大那么多,可在选拔之中,无论是上任族长的意向上,还是族人的声援上,我都败给了他。”

    “嫉贤妒能,乃是十分常见的杀机。”余诞凉凉地说道。

    “哪有这么简单,这只是我第一次怀恨。”黎繁不满地看了余诞一眼,继续说,“黎瘠拿到了族长之位,却假惺惺地说什么,自己竞选族长,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外出,实际根本无法胜任。就这样,他将族长之位拱手让于我,这便是我第二次怀恨。”

    余一同无法理解:“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你要恨?”

    黎繁咬牙道:“我想要之物,他唾手可得,又弃若敝履,施舍给了我。更重要的是,在这视外出之心如鬼魅的国度,凭什么只有他,可以直言自己想要外出?”

    “所以,你就想杀他吗?”余一同问。

    “不,真正让我起杀心的,是第三次恨意。一直以来,我只想当族长,不想外出殒命,却终不得不如此。而当我外出之时,我看到了外面的繁盛,方知这世界这么大,这么精彩。黎瘠已经继承了下任族长之位,早晚也会看到这些风景,我偏不让他如愿。”

    他越说越激动,眼中犹带着浓重难解的恨意。

    “说完了?我走了。”余诞牵着余一同的手,自回忆中离去。

    郑角颓然一叹:“竟是因为如此可笑的原因。”

    江水甜道:“在我们看来,因此等小事就加害于人,固然匪夷所思。可是,普天之下,深受嫉妒之害的,大有人是。”

    她看了秋月白一眼,后者则对郑角道:“事已既此,追忆无益。过好当下,才是要事。”

    余一同仍跪在地上,愧意将他的头颅紧紧拉了下来。他将自己的匕首双手奉给郑角:“我的性命是你父母救我的,现在,请你来将它结束吧。”

    郑角接过匕首,却是将它丢在了一旁:“我真正的仇人是买凶之人,他现下已死。正如你师父所言,刺客只是一把刀,我不会去恨一把刀,起来吧。”

    他双手扶起余一同,余一同却仍是低着眼睛,不敢看他。

    江水甜上前,对余一同道:“你的师父让你完成最后一单任务,我想,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

    余一同终于抬起头来:“此话怎讲?”

    江水甜道:“郑角父母编造了一个外出的谎言,是因为,他们知晓郑角生性快乐纯善,不希望让郑角因背负仇恨而打破这份快乐,才作此计。而余师父恐怕也了解,你是一个什么都往自己身上背的人,极易自毁。我想,他是在用这个目标吊着你,让你能够继续活下去。”

    余一同身形一颤。

    郑角赞同道:“殊途同归,背后都是他们对我们的拳拳之心。”

    江水甜道:“如此说来,要想真正完成师父的任务,你要做的,不是刺杀郑角,更不是了断自己。相反,解开心结,好好活下去,才算是真的完成了他的遗愿。”

    “师父……”余一同抚摸着腰间余诞赠与他的剑鞘,喃喃道。

    郑角道:“方才,你言及自己作为弟子、受恩人、刺客,尽皆失败,可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

    余一同终于看向郑角的眼睛。

    郑角缓缓道来:“作为弟子,你不遗余力地完成师父的遗愿,不惜倾尽十年。作为受恩人,你此次行刺,阴差阳错地让我知晓了父母的苦心。作为刺客,你能在刀刃上行走十年,仍旧安然无恙,可见功力。”

    一瞬间,余一同眼底泪珠结帘,将整双眼睛尽数覆盖住。

    郑角将地上的匕首捡起,递给余一同:“我返乡回来,即将开启我的新生。你也可以走出被人当做一把刀的命运,开启你的新生了。”

    余一同郑重地接过匕首,归刀入鞘:“谢谢你,郑角。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一名刺客了。”

    江水甜担忧地问道:“你要脱离乌临门吗?乌云坠月会不会对你不利?”

    她可在仙盟大会上见过乌云坠月的身姿,那二话不说,把谢子俐这个一派之主当小鸡仔一般扔来扔去的霸气作派,在场之人看了无不心生寒意。

    余一同笑道:“乌临门是正经培养刺客的,可不是什么魔门邪派。我虽在门内时间较长,是级别较高的死士刺客,可也只是为乌云掌门效力,不是卖做奴隶,脱离乌临门,只需走既定流程即可。”

    江水甜放下心来:“你经历了这么多,如今却仍不过二十岁,以后大有可为。要不要考虑来我们特效派?”

    余一同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归入任何一个门派了。每个刺客都曾经幻想过金盆洗手后要做的事,我也不例外。”

    “你想做什么?”江水甜问。

    “四处行侠仗义,仍是四处作客,却不再是刺客,而是侠客。”

    “游侠。”江水甜赞道。

    郑角眼角放光:“好潇洒。”

    “只不过,行侠之时,我不可再以这样的面目示人。”

    余一同说着,手中寒光一闪,刹那间,匕首朝着他的下巴刺去,登时就要将他的脸皮掀下来。

    “啊!”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郑角与江水甜同时发出短促的惊呼。

    秋月白眼疾手快,立即抓住了余一同的手。

    江水甜擦了擦汗:“就算不是刺客了,你还是改不了一言不合就动刀的毛病啊。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毁容了?”

    余一同道:“新的生活,不再承载我过去的回忆,也不应该再有我过去的面容。我想用全新的面目,去做一名游侠。人说洗心革面,洗完心,下一步就是革面了。”

    他手腕微微一用力,使了个巧劲,挥开了秋月白的手,匕首再度朝着脸上而去。

    “等等,我有办法!”江水甜连忙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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