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祝微鹂又等了几十年,才得到验证。

    那日,她如同往常一般,带领着队伍,躲避着一群魔兽的追赶。某一时刻,那群魔兽尽皆停住了动作,安然地趴到在了原地,有的沉沉睡去,有的悠然踱步,与它们凶神恶煞了几百年的样子,全然不同。

    “这,这是?”每一个人都难以置信。

    终于,有人想起了韦深的情报:“微鹂,原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狂喜的情绪在每一个人身上蔓延。

    突然,有一个人冲了出来,长刀刺向魔兽:“我的父母弟兄皆为你所戮,妖魔,拿命来!”

    “别轻举妄动!”祝微鹂急忙上前阻止,却是晚了一步。

    长刀刺进魔兽身体的那一刻,魔兽仰天长啸,再次陷入了癫狂,瞬间将那行刺之人撕碎。

    祝微鹂再次带着队伍,陷入了逃亡之中。后来,她遇到了其他队伍,得知他们也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同一时刻,地上所有的魔兽都停了下来。可每个魔兽手下,都有千万条人命。当它们安定下来时,总有人趁机上前复仇,却都死在了它们手下。

    等到大家发现这个规律之时,所有的魔兽都已重新陷入暴动,人族只能落入再次逃亡的命运之中。

    祝微鹂痛心地意识到,下一次时机来临,恐怕,还要等上二百年了。

    好在,她前期不厌其烦地散播韦深的情报,此刻终于有了效果。所有人都看见,魔兽是真的会停下来的,而最初告诉他们这个结论的人,正是祝微鹂。

    于是,祝微鹂在人族当中,威望日盛。

    为了传播仙术,让更多人活得更久,祝微鹂成立了香许宗,以无情道为修炼法则,目的在于让所有人摒弃私人感情,为了人类大义而战、而逃,等待下一次魔兽肆虐终结之时。

    她的做法颇见成效。两百年间,人们的心渐渐团结在了一起。在下一次魔兽暴动停止之时,终于,再无一人前去攻击魔兽。香许宗弟子奉命前往各地,将魔兽看守了起来,防止有人乱触,横生变故。

    而后,人族度过了相当一段长时间的和平时日。人们向着尽可能远离魔兽的地域迁徙,在那里重建家园,结束了四百年来暗无天日的逃亡。

    只是,这和平时日,总是伴随着提心吊胆。没有人知道,魔兽什么时候会再次回归魔性,重新肆虐人间。大家只能跟随祝微鹂,尽可能地修炼仙术,以便于那一天真正到来之时,不至于命丧得太快。

    十年之间,勤苦修炼、不敢放松的人尚在多数。可又过了十年,懈怠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许多人猜测,万魔凶性已然稳定,不可能再掀风浪。过去的二十年一向如此,人们有什么理由相信,未来二十年会发生什么改变呢?

    果如这些人猜测,未来的二十年,仍是一番风平浪静,魔兽们没有半分要苏醒的迹象。大家普遍认为,只要没有人再去主动招惹魔兽,这样和平的时日,将会一直持续。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仙术修行,过起了来之不得的平静而轻松的生活。

    祝微鹂眼见着脱离香许宗的人越来越多,却无可奈何。居安思危的道理谁都懂,可离乱之后,享受平静生活的诱惑实在太大。归根究底,她不过是多了些修为,活得长一些。其他方面,她与众人一样,对未来一无所知。

    就在人们平静地过了五十年时,魔兽突然齐齐暴动,向着人间降临起了灾祸。

    五十年的和平时日,足以麻痹掉许多人的神经。一时间,大地上四处都是惨剧,人们乍然应对万魔暴动的日子,尽管延后了二百五十年,可应对的姿态,并未比那时好上多少。

    经历了两个轮回,人们方才认清万魔活动的规律。只是,这次,又是二百年的乱世。

    祝微鹂迅速整合了队伍,在整片大地上都建立起了视界,方便统一指挥人们逃亡作战。这一次,所有人尽皆信服她。除了一开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之外,二百年间,人族的伤亡竟然不多了。

    二百年后,魔兽再次停止发狂之时,祝微鹂身上的功德已然到位。大地上的魔声止息之时,一道青烟拂过祝微鹂的身体,将她带到了比天空还要高、还要遥远的天上天。

    她飞升了。

    天上天。黄金阙金碧辉煌,宽阔辽远。七彩云蒸腾缭绕,如梦似幻。

    祝微鹂的眼前,出现了一位女子。饶是祝微鹂在人界生活了这么多年,不少见貌美之人,身边更是有一位绝美妹女路如深,可当她见到女子时,还是被她的美丽震颤到忘记呼吸。

    从外在看来,女子全然完美,看不出一丝瑕疵,换言之,也就没有一毫人气。

    女子丹唇轻启:“祝微鹂,欢迎加入天上天。我是帝君离萝。”

    一句话下来,祝微鹂才微微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一点温度。许是久居高位,女子说话很是随意,与她全无瑕疵的外表有些不符,让祝微鹂对她产生些亲切感的同时,内心深处的敬畏也更深。

    祝微鹂对着离萝帝君行了个道礼:“拜见帝君。”

    离萝道:“天上天众神之职责,与你素日在人间听闻的大不相同。我先派人带着你转转,熟悉一下,再给你安排差事。”

    祝微鹂却道:“从事何种差事,在下心中已有打算。”

    “哦?”离萝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何打算?”

    “我想要下凡,继续与人族并肩作战,拯救万魔。”

    听闻此答案,离萝没有展现出丝毫意外:“太多人刚飞升至此时,都是这番说辞。可你从前为人之时,可曾见过,有神仙下凡,与人族一同作战?”

    祝微鹂一愣:“未曾得见。”

    离萝道:“神仙要做的,不是扑下身子,与人混迹在一起,而有更高级的事要做。你在天上天呆上一段时日,自然能了解。”

    “现下,魔兽尚在人间肆虐,我如何能安坐天上?”

    “魔兽所以肆虐人间,乃是人类一族为了灭绝另一族,而引入的力量,自然需要人族自己去解决。你如今既已成仙,便无需再插手人间之事。”

    祝微鹂知道,离萝所言,乃是央族与米族之事。这段往事,被当事者有意地从历史中抹了去。但祝微鹂在人间生活了许久,从许多途径查找,基本弄清了这段历史。

    闻言,祝微鹂未置可否,反而对着离萝,抛出了一个问题:“帝君可是觉得,擅自引入魔界力量,去剿灭自己同类的人族,简直蠢笨无比?”

    离萝没有妄下结论,只道:“也有聪慧良善之人。不然,仙从何处来呢?”

    祝微鹂继续追问:“聪慧良善之人只是个例,人族总体来说,的确愚蠢,是么?”

    离萝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祝微鹂微微一笑:“可在我看来,帝君也正如那些人类一般。”

    如此犀利的一句话出现,离萝竟也没有丝毫生气,只是平静地问道:“何出此言?”

    祝微鹂娓娓道来:“央族之所以将魔兽引向人间,是因为憎恨米族。可这憎恨自何处而生?无非是因为,他们憎恨米族群体中的一部分人,而将恨意衍生到了整个米族族群,甚至不惜引入邪魔之力,也要灭绝米族。

    “而帝君呢?不同样是因为部分人族的所作所为,而认为那些什么都没有做的人族,也该为他们先辈犯下的错误,承担灭顶的后果?可我却认为,人与人之间,即使同属一族、一脉相承,也不可这般一概而论。”

    离萝帝君看着祝微鹂,眼中波光微闪:“你倒与寻常刚飞升上来的神仙全然不同,半点也不怕我。”

    祝微鹂笑了笑:“可能是因为,他们还要在帝君手下当差,而我则不是。”

    “你还是要去人间?”

    “不错。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无法安然于这天上天,做个逍遥自在的神仙。帝君高居于天,大可对地上信奉你的子民置之不理,可我自人而生,与人类一同并肩作战了几百年,断然不会弃我的同胞于不顾。我要前往人界,除魔卫道,直到将我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抛洒在大地上。”

    离萝没有异议:“如你所愿。只是,你既来仙界走了这么一遭,我便送你一件礼物。”

    “什么?”

    “仙身。足以让你在人间不老不死,亦无百病侵扰。你虽不位列仙班,但可以做个散仙,有仙身而无仙职。如何行事,随君所欲。”

    “多谢帝君。”祝微鹂毫不推辞,坦然接受了下来。她知道,离萝帝君是真的欣赏她。

    “需要注意,不死是说,寻常伤害无法杀死你。可是,即使是神仙,也有着厌倦世界时,一走了之的权利。这个世界,能杀死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要怎么杀死自己?”

    “神仙自人类飞升,过程并不容易。因此,了断自我的过程,也不是那么简单。唯有耗尽全身力量,直至开始消耗寿元,将千万载寿元一朝耗尽,才可以杀死自己。”

    祝微鹂被这离谱的自杀方式逗乐了:“听上去痛苦极了。恐怕,没有多少人选择以这样的方式了结自己吧。”

    离萝笑了笑:“多得是。这个世界的残酷,远超你的想象。不过,既然你选择回到人间,便无需知晓这些了。”

    “好,再次拜谢帝君。”祝微鹂领下离萝帝君的礼物,回到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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