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小得连浴缸都装不下的好处是,能够极大地避免洗澡时的乌龙情况,比如因为放空时间过长而浪费时间、或者干脆发呆发得水都凉了直接冻感冒等等。照朝快手快脚地洗完澡吹完头发,把换下来的衣服塞进洗衣机,倒了洗衣液扔了留香珠进去然后按了定时,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影山背后塞着两个抱枕,在地毯上一腿曲起一腿放平坐得休闲,手里拿着她的平板在看,多少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倒也有情可原,月刊排球是每月15日出刊,新的一期要等大后天周二才会推送电子版,3月号估计这家伙连实体杂志都翻过八百遍了。不过她的这个专门当阅读器的平板,能让影山有点兴趣的,除了月刊排球也没别的了……大概?照朝漫无目的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从影山的腿上迈了过去。

    ……今天这整整一个晚上,每次,每——一次看到影山,照朝就会深刻地了解到,为什么房地产公司的样板间都会定制比正常尺寸小个一两号的家具——这人往地上一横简直了,就算他不说话也不动地方,存在感仍然无与伦比,感觉整个房间里都是影山飞雄。

    伸直的那条腿差一点就要踩到书柜边边,这人占地方就是到了这种程度。照朝用涂了樱色珠光指甲油的脚尖顶顶影山的,示意他往旁边一点,这才倒出来了一点空间,供她拉开椅子坐到书桌旁,把梳妆镜转到平镜的那边,用毛巾发带把头发拢起来,开始往脸上拍水。

    然后顺便从镜子里又往后溜了一眼。就算这么多年都一起过来了,每次看到影山恨不得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照朝还是会愤恨自己当年不听外婆言,非要作死喝咖啡,结果就真没长过一米六……她这么想着,却突然和那双绀色的眼睛通过镜子的反射堪堪对上了眼神。

    影山也在望着她,视线碰上她的也没有移开。照朝愣了一下,伸向眼膜盒子的手停了下来。刚才又特别丢脸地掉了眼泪,她本来想拆个眼膜贴一下的……

    被这个人这么一盯着看,刚才想干什么全都忘了。眼膜之类的完全被丢在了脑后,照朝站起来的时候影山也把目光移回到了平板上,却准确地向她伸出一只手,任在身边坐下的照朝靠上来,然后揽住了她。

    ……竟然还真不是月刊排球啊。照朝依偎在影山的肩膀上,顺着年轻男人视线的方向往平板上瞟了一眼,发现他点开的是她订阅的Pallavolo SUPERVOLLEY,意大利排协出的官方杂志。

    那年她结束了在英国的交换学年,考完试趁着暑假在欧洲转了一圈。虽然没赶上比赛开幕就回宫城了,但也正赶上2014年女排世锦赛预热,罗马街头大街小巷的气氛还挺浓厚,勾着照朝也买了几本杂志当研究素材,从此就一直有订电子版。

    外语这种玩意是标准的会者不难难者不会,意大利语就连照朝也没学过,当然也就无从下手,考虑到阅读体验她订的是英文的海外版,然而推送有延迟,就更加可能攒着好几个月也想不起来看。影山对着若有所思的就是他们的最新一期,照朝恰好在前几天囫囵吞枣地翻了两下,被他翻到的那页应该是出的特稿,主题是对今年奥运会的展望。

    这期杂志出刊的时候,欧洲、非洲和南北美的资格赛都已经比完了,展望的也就是五月末要在东京打的亚洲区暨第一赛区落选赛。那篇特稿怎么写的照朝也多少有点印象,说是一共四个名额,但法国波兰加拿大几乎已经分别锁定了其中的一个,四个亚洲球队绑一块估计也就得一起去争夺剩下的那一个,而多数人认为机会最大的是伊朗。

    有的运动员大赛之前会主动隔绝外界信息以求达到最好的竞技状态,而对另一些运动员来说讨论的热度会成为适当的鞭策和鼓舞进而成为动力。影山……照朝说不好是哪一种。这是奥运会,是参与奥运会最后的机会,以前的经验在这种级别的大赛面前统统失去了作用,她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影山突然把她抱到了膝盖窝里面对面地坐着,仔细地望着照朝的脸。一瞬间照朝以为他要吻她,差点闭上了眼睛,但却没有。属于二传手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长发,胡乱地、粗糙地拢起高高的马尾,又把照朝的刘海往后捋,碎发压在手掌底下比什么发箍都好用,把她的额头整个地露出来,在发际线的位置摸了摸。

    “不像。”停了一会儿,影山低声说。

    ……当然不像,她又不是打排球的,现在也不再是高中生了。长发被拢起的时候照朝就知道影山想起了什么,因为她也想到了类似的事情,十几年前她拿给影山的、那本漫画单行本的封面,去到奥运会的小鹿纯子,马尾辫的元气女高中生。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照朝扑进影山的怀抱里抱住他,马上被他搂住了腰。她把下巴搁在影山的肩膀上,然后就在床头柜上看到了刚才从便利店买回来的东西。

    拱了拱坐起来跪直了身体,照朝伸长手臂一顿划拉,整个人都恨不得扑到了影山脸上去,终于在那个人有反应之前把想拿的东西从床头上捞了下来。

    那是某个面向年轻女孩的化妆品牌子新出的指甲油系列,也是在便利店里瞬间吸引住她目光的东西。做美甲涂指甲油她都还挺喜欢的,但仅限于脚上,现在她的脚趾尖还做着珠光的美甲,是前几天考完试跟同学一起去的,是符合春天的樱花主题——

    而手上为了方便从来都是素的,也不会留长,这种透明包装的是营养油,也是照朝唯一会往手上涂的品种。她坐回到年轻男人怀里,把那只透明的小瓶子举到了影山的鼻尖前面,理直气壮地说,“帮我。”

    影山连瓶子带她的手一起捏住,握在他的手里显得尤其的小——两样都是。他低着头,很是认真地研究了一小会儿。

    也不知道具体是在看指甲油还是在看手,照朝抿了抿嘴这么想着。她注视着全神贯注一心一意、仿佛眼睛里、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两样东西的影山,吐槽归吐槽、腹诽归腹诽,却始终舍不得移开视线。

    半晌之后影山似乎得出了结论,特别顺手地拍了拍照朝的PP,问她,“你的呢?”

    这种没头没尾的询问大概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照朝自己听得懂。影山对自己手部的保养几乎到了让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会觉得龟毛的程度,指甲护理工具也是特意做过功课挑选过的,同样的套装也给了照朝一套,确实比她自己买的好用,也就一直用下来了,她刚才还收拾到了,就在小抽屉里的最下一层,“不用了吧,就稍微涂一下——”

    “要的。”影山摸了摸她的指尖,手指在照朝的指甲面上轻轻划过,“还是稍微有点长,别再像上次一样——”

    ……上次,他特别顺畅地就说出来了。上次影山帮她修指甲涂营养油也是在东京,不过是在他的公寓。即使事情是自己做的,即使过了将近一年,该做的事也不止做过一两次三四次了,照朝想起这件事以及前因后果的种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知道了知道了,”她加快了语速,站起身来掩饰自己热起来、或者还红了起来的脸颊,“给你去找。”

    ……

    其实是在抽屉的倒数第二层,照朝记错了,还把小抽屉挨个打开翻了一遍,翻到最后的一层才找到。拿到指甲护理包她刚想坐回去,视线却落到了满桌照片的其中一张上。

    那张照片有着和现在的公寓相似的背景布置——像她这种人,装修风格也好家纺风格也罢,喜欢了什么就会一直用下去,都是难得换一次的。那是在宫城的家,在她的房间,入镜的长毛绒地毯,小矮桌上铺着的粗麻桌布,和床上被掀到一边的、浅黄色的小鸟被子,都长得好像差不多。

    照片上的照朝和影山肩并肩地坐在小矮桌旁边,桌上乱七八糟地散落了不少东西,有讲义、试卷和错题本,也有各式各样的学校宣传单,花花绿绿什么都有。而一人一杯的橙汁是画面里最为鲜艳的颜色,漂浮着的冰块仿佛能听到喀啦喀啦碰撞的响声,杯壁上的水雾凝结成小小的、淌下来的溪流,洇湿了涂着不知道什么鬼画符的草稿纸。

    当时他们在讨论什么来着?照朝自己举着相机,露出了有点得意的笑容,而趴在桌上的影山像是被什么打击了,被她喊了一声看向自拍镜头的样子都有点迷茫,眼睛却是明亮的,嘴角也藏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具体话题记不得,但时间点却是一清二楚的。就算再过多少年进了养老院得了阿兹海默,照朝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忘记。

    那是四年前,是2012年的二月,是他们从白鸟泽看完成绩回来,定下乌野的目标之后,也是属于他和她最后的——不,不要再想下去了,思绪就在这里戛然而止,照朝定定地注视着那张照片,凝视了半晌,握在指甲护理包上的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还是没有伸手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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