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到诊治时间,请配合主治医生的检查。”

    身处另一间病房的你对这句话无动于衷。

    扣在绷带上的手指倏地收紧,你烦躁地将它们一把扯下,澄澈的苍蓝色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紧了你面前的主治医生。

    这下你的布局可谓是失败得很彻底,连你设在领域外、势必要与你共同打出里应外合之势的同伴都被一同扯进这吃人的领域里来了!这还打什么?你们两个不被人家一网打尽就不错了!

    难道是你太轻敌了吗?

    ……不对,或许不是你的想法出了错。咒灵的实力会提升到这种程度是谁都无法预测的,更何况你们还是在今早才刚刚发现它能够展开生得领域呢。

    兢兢业业扮演着主治医生的乙骨忧太不说话,他身上的白大褂与手术服都格外合身,鸟嘴面具往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上一扣,单从外表来看,就算是把狗卷熊猫真希他们都拉过来辨认,他们也未必看得出眼前的这位就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忧太大哥”。

    你怀疑乙骨也是被困在了某种限制之中,就像作为“患者”的你有入院守则需要遵守,既然他在这场游戏中拿到了“主治医生”的身份牌,一定也会有需要遵守的规定。

    出于这样的顾虑,你清了清嗓子,向那道声音发问。

    “我愿意全权听从主治医生的诊治安排,只是我想,我作为患者,应该有权得知诊治的具体内容?”

    刚刚还将那句话重复个不停的不男不女的声音像是卡顿般,过了一阵才响起来。

    “您的确有权得知诊治的内容,但它解释起来太过于繁琐。对于您这样的患者而言,时间就是生命,主治医生在您病房内逗留的时间亦不会超过十分钟,若主治医生未能完成诊疗程序,也算是‘错过诊治’。”

    言下之意便是你可别问了,赶紧让人家开始吧,不然你们两个都得完。

    你不屑地嗤了一声。这样的回答并不能令你满意,你却还是在乙骨无声的指示之下将病号服的袖子拉高,露出与寻常女孩相比更加瘦弱些的手臂来。

    乙骨温热的手携着陌生的咒力握上了你的手腕,这本该是一个之于同伴之间保护意味很强的动作,他却迟迟不再进行下一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犹豫。

    你斜了他一眼,透过鸟嘴面具将他眸中的纠结挣扎尽收眼底,却出于安全考虑,仅是轻拍了下他的手背以作催促。

    主治医生是乙骨的话,你便不能用为难前台护士的那一招去为难他,这可是要小心对待的自己人。

    于是你没有张开无限,直接将自己的手交予了他。

    即使是昨天的你也肯定不会想到,初次见面时被你百般忌惮的少年在今天会成为与你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还是令你愿意解除无限、交付双手的值得信赖的同伴。

    “麻烦快一点哦,这位亲爱的主治医生?”

    乙骨想必还是迈不过心里这道坎,你便装作不经意般,谨慎地开了口,接着又像是自言自语般呢喃了这么一句,空出来的右手理顺了眼前凌乱的微长刘海。“我不会有事的,我可是最强。”

    这不是在空口说白话。你可是最强,即使是在自身受限的时刻,也总有脱离逆境的好办法。

    你信誓旦旦的模样也是在帮助乙骨攒足行动的勇气,再加上你有这双作弊一般的眼睛,你没少在自己的血管之上摩挲以作指点,使得乙骨一个门外汉还真就在你的指引下,将采血针刺入了你的血管内,暗红温热的鲜血很快便隔着采血管被他握在手中。

    你自己在半吊子的乙骨医生面前捞过干净的棉签以按住针孔,偏头继续问道:“还有其他的诊治内容吗?”

    “请您服用今日的药物。”

    唔,可以确定了,果然不是乙骨本人在说话呢,果然是有谁在命令着他让他行动吧。

    你将目光锁定在了他手中拿着的瓶盖上,那里面盛有着要让你服用下去的药物。

    从外观上来看,它们就是与现实世界中无异的很普通的药片和胶囊,而实际上它们和这领域中的其他物品一样,是咒力的聚集体。想必服用了它们,便是接受了这份咒力,允许它寄生在你的身体里,诅咒你的四肢百骸。

    你从未研究过自身对于诅咒的抗性,拥有无限的你从小到大还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

    ……第一次,又是第一次,为什么在百年之前的没有古代术师和诅咒肆虐的世界也会遇到这样的麻烦事啊!

    你抢过乙骨手中的瓶盖,吞下药片的速度极快,看都没看推车上安稳摆放着的水杯——开什么玩笑,那水本质上不也是咒力吗?当然是能少摄入就尽量少摄入啊,你可不想身上又长眼睛又长触手,好掉san值的!

    “今日的诊治到此结束,请您静候来自护士长的身体护理。”

    静候个鬼啊。

    你听出了那声音中暗藏着的幸灾乐祸,恨不得朝着天花板翻上个大白眼。但你实在是不会翻白眼,良好的教养也让你做不出如此行径,便只能作罢,缩回被窝内愤恨地磨起了牙。

    诊治结束,乙骨也随之离开。他开关门的动作很轻,也就只有带上门时会用手轻挡的这份温柔,能让人从白大褂翻飞的衣角间看出他的影子。

    病房内重归无人造访的寂静,你的精神和□□却陷入了两极分化的险境。

    你只觉自己就像是个游走在高耸悬崖边缘的求死者,明明知道不应该就此放任自己跳入深渊之下,却无法控制身体上难以忽视的疲累。

    这一定是附着于你身上的诅咒生效了。

    你翻了个身,死死地捂住了绷带下的双眼。

    你本就无法在使用六眼时很好地掌控自己身体健康的平衡,故而你最引以为傲的六眼在你身体虚弱之时便会成为极大的负担。你想看到的,和不想看到的,都急急地往你的头脑内涌入,直到占满你的全部记忆、损坏你的思考能力,才肯善罢甘休。

    刚刚吞下的那一团紫黑色的咒力顺着你的食道一路来到你的胃部,并在此聚集,激得你直犯恶心。

    自己竟然会是对诅咒完全没有抗性的那一类,不过想想也是,天与咒缚是会削弱你的□□抗性……

    很突兀地,你的意识断在了这里。

    孱弱的身体使得你失去意识的经历格外多,幸好每次都是在五条家为你提供的安全地带中晕倒又苏醒,你已经锻炼出了把控这种失重感的能力,从中醒来时不至于慌张又失措。

    你于一片迷蒙中拨开困住你的漆黑不见底的湖水,在寻回意识的瞬间,躲掉来者正要拉开你衣襟的手,警觉得像只炸起了全身的毛的小兽。

    四肢好重,好似灌了铅一般,使不上一点力气。

    在体内流窜的陌生咒力逐渐水涨船高,它的所经之处都散着阵阵闷痛。这极大地影响到了你的状态,连做出再简单不过的翻滚下床的动作都逼得你倒抽一口凉气,险些无法受身。

    你不动声色地直起身来,打量这突然而至的入侵者——身着墨绿色无菌服,还佩戴着口罩,其余的五官则是被黑雾浓浓笼罩,来者是护士长无疑,是纯粹的咒灵,只是并非本体。

    “你要,拒绝我的护理吗?”

    它虽是这么发问,却也并不期待你的回答似的,冲你缓缓举起了手。

    你的心脏随着它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发酸,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根源上擭住了你的命脉,再稍用力些便能将你整个人都于瞬息之间摧毁。

    被诅咒所伤也能够分为外伤与内伤、重伤与轻伤,你现在所受的无疑便是内伤中的重伤。虽说不至于身上长眼睛长触手的,但被陌生的咒力侵入身体的感觉可不好受,它们搞不好还会吞噬发自你本源的咒力、破坏你的术式回路,抵达你的术式核心。

    不过这最坏的结果是不可能在你身上发生的,因为你有一对原本在这世界上举世无双的眼睛。

    你抬起右手,迅速地掐了个手诀,展开无限将自己包围。

    你不打算和这位护士长浪费时间,它又不是这只咒灵的本体,被这种无关紧要的角色持续拖延的话,你的身体情况只会愈发地差劲。

    所以绝对不能干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不如现在就调动所有的咒力进行反抗,一路攻到咒灵本体那里去。

    苍蓝色光球在指尖收束旋转,你强忍下想要将内脏都呕出的冲动,将攻击目标彻底锁定下来。

    不知道最大输出的话,是否能将这领域轰出个缺口呢?

    别人或许会对自己的咒力量没有这个信心,但你可不会!

    >>>

    另一间病房内,浑身发冷甚至麻木的鹿岛铃紧闭着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她许久都没等来命运赐予她的审判,终是睁开眼,小心地瞄向面前的主治医生。

    纤细的钢针依旧悬停在她伶仃的手臂之上,面前人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未曾动过,这一次颤抖的幅度却更加剧烈,她甚至还能隐约听到从面具之后传来的细弱的泣音。

    猛然被拽入一片茫然之中的鹿岛铃大脑宕了机。

    她已然注意到、却无暇思考为什么主治医生发出的声音与刚刚她在说话时的音色截然不同。她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共情她,面具之后也是位可怜人,于是她才被这汹涌而来的悲伤席卷。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吗?我不想这样,你也不想对不对?守则上不是说了有逃生通道吗?我们能不能——”

    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会将人的精神状态逼到极限,鹿岛铃虽不至于彻底崩溃,却也对着眼前的主治医生喃喃自语了许久。若是她也寻不到什么逃脱的好法子,她一定能说上更久。

    而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的主治医生只是安静地听着,最终才小幅度地摇头,以表否定。

    被她扣好针帽的采血针复又回到了肾形盘内,她为了使自己的心情平稳下来,双手交替着捏紧了白大褂的袖口,好一会儿才在那道诡异声音的催促下松开来。

    鹿岛铃终于能肯定,刚刚说话的不是主治医生本人了。

    此时此刻于她脑内萌生的想法与你之前暗自所做的比喻不谋而合——这声音更像是一道负责推动剧情发展的旁白,无论是鹿岛铃,还是她面前的“主治医生”,亦或是帮助过她的你,你们都是舞台上的提线木偶,被刻意操纵着来完成这出戏剧。

    而不配合的木偶是会被残忍破坏后再丢弃的,就像走廊上辨认不出原貌的那一片鲜血淋漓。

    可以肯定的是,在这出戏剧内,谁都不想做有反叛意向的木偶。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任谁都会多少带着些自暴自弃的莽撞。鹿岛铃自认不久后自己便会成为那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故而愿意将生的希望留给他人。

    然而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主治医生会主动摘下自己的面具。

    鹿岛铃有听说过鸟嘴面具的由来,那是中世纪的欧洲被黑死病席卷时,瘟疫医生的标准装束之一。在当时的那个时代,瘟疫医生的全黑装束很容易给人带来死神的联想,看到瘟疫医生与他们的鸟嘴面具,基本上就代表着见者已被宣判死刑。

    只是从这面具之下露出的,是这样一张年轻漂亮的属于女性的脸,果然还是会给人带来极大的冲击力。

    终于不用再费心伪装的源内医生正定定地凝视着鹿岛铃。小姑娘顶着一张纯稚的脸,瞪得大大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一想就知道,对方肯定是惊讶于面具之下会是她这般的样貌。

    她本想开怀地弯一弯唇角以示安慰,却压不住苦涩的笑意流露,便只好作罢。

    “为什么你不对我进行诊治呢?”

    鹿岛铃缓了好一会儿才怔怔地开口,这一次她得到了回答。

    “我是源内。你应该对我没有印象,但我原本就是这里的医生,也有看过病历上的你的一些情况。”

    属于源内医生自己的声音很温柔。她将摘下的鸟嘴面具拿在手中,又背过了手去,细心地不让鹿岛铃看见,仿佛她们之间就只是亲切的医生在和自己的病患交谈罢了。

    “至于不进行诊治的理由……正因为我也是医生,才格外过不去良心上这一关,这点也很好理解吧?”

    不……我不能理解啊!明明于你而言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果断地放弃!

    鹿岛铃听到了逐渐向她们逼近的脚步声。她恐慌地紧紧抓住了源内医生的手,可面前的她依旧在笑着,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神色如常地和鹿岛铃说着话。

    “能看到你这么健康的样子真是太好了,以后也要努力地好好活下去啊。”

    才不要,如果像我这样的人都能活下去的话,也不该是以牺牲他人的性命为代价。

    要不然……我们来打破这规则吧。

    鹿岛铃张了张嘴,声音却被吞没在一阵极响的爆炸声中。

    她和源内医生悚然对视,都从对方的双眸中捕捉到了不可置信和惊惶,可留给她们震惊的时间并不多,因这虚幻的墙壁很快就开始崩塌。它们在崩解之后所展露出的内部构造并非砖块瓦砾,而是统统化作紫黑色的烟尘随风而去。

    她们此时所处的果然不是真正的森山医院,这里究竟是哪里?!

    “是五条小姐,一定是她做了些什么。”

    亲眼所见这样的结果,源内医生并不意外,并且肯定地做了总结。精神衰弱的鹿岛铃见她这么说,也跟着安心下来,又听她道:“别担心,五条小姐是专门来解决这件事的,她一定会……”

    但她的话没能说完,一片血色就在她的胸前飞速洇开。

    鲜血与内脏碎片共同自源内医生口中喷溅而出,原本纤长有力的手卸了劲,她软软地向鹿岛铃怀中倒去,让开了立于她身后、尚带着一手温热的血的凶手。

    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攻破,鹿岛铃不可自抑地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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