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封魔时刻的海滩上,我发现了少女的存在后,心头警铃作响。涉及到人命关天的事,中村先生显然与我有着相同的想法,我们立即朝着少女所在的方向奔去。

    我将她从潮湿的沙滩上翻过面来,她很轻,轻到简直像是只有一把骨头的重量,雪色长发在周身散开,映衬着分外精致的眉眼,然而它们与身上的蔷薇色和服一起,大半都被血色所浸染。

    中村先生伸手过去,他确认了好几次,都没有摸到她脖颈处的脉搏,我们只好将她抬上离海水有些距离的干燥的沙滩,再反复按压她单薄的胸口,直到她的唇角汩汩流下一线水流,才稍稍安下心来。

    “怎么回事?是想要轻生的少女吗?”

    “不太像,如果是轻生的话,身上这么多的血迹就不好解释了。”

    我推翻了中村先生的推测,沉默地检查起她身上血迹的源头,到了生死关头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和服的衣袖很宽松,正方便我将它们撩起,让她的四肢都裸露在外,以便我和中村先生检查伤势。

    她的伤口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多很多,除去像是被利器贯穿的肩胛骨和骨骼碎裂得格外彻底的手掌,有数不清数目的血痕或深或浅地纵横在她原本莹白的肌肤上,每一条都是触目惊心的印记。

    究竟是经历了何种折磨,才会将她变成这副模样?

    救护车的嗡鸣声没过一会儿就由远及近地响起来,将原本空旷寂寥的海滩扰得紧张感十足。

    我将少女抱起,她太过轻巧与柔软,不像是经历过体力锻炼的模样,伤口处有微乎其微的咒力残秽,不排除是被咒灵所伤的可能,于是我理所当然地将她认定成需要保护的普通人。

    虽然在近日来这样的想法产生了些许动摇,但我依旧认为,我的工作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惨剧再度发生,我所坚持的正论会让我保护好下一个被害者。

    经验丰富的急救人员在赶到后,立刻就为少女戴上了呼吸面罩与心电监护,将她安稳平放于担架上,抬入救护车内。

    我和中村先生决定分头行动,我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只是到达的方式不一样——他去开停在不远处的车,我则是跟着救护车一起走。

    故而,我一路上都在查看她的情况。

    因为她伤口上附着的咒力残秽,我打电话叫来了硝子,这件事必然要让她来帮忙,这之后又回答了医护人员提出的一些基础问题,车厢内这才回归安静,只有各类监护仪器在尽职尽责地发出嘀嗒响声。

    少女的呼吸微弱得像小猫,即使有呼吸面罩帮助吸入氧气,也总是一副虚弱到即将消散的模样。车厢内难免拥挤,她冰凉的白色长发紧贴着我的手指,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我并没有把它们拨开。

    铛——

    是什么金属物件掉落的声音。

    我向刚刚发出声响的心电监护仪下方投去目光,那里果不其然,静卧着一块生锈的怀表,想必方才就是它掉落在地。

    将它捡起时,金属的铁锈味混着海水的咸腥味道一同钻入我的鼻腔。这是一股颇令人不适的味道。我用手帕将它包起,这才揣回口袋。

    它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想必是这少女的东西,只是我若没看错的话,这里仿佛有着微乎其微的咒力……?

    我直觉她的身份好似不简单,在短暂的思考过后,还是给夜蛾老师发去了邮件。

    时间才过去半小时不到,我们就已经到达了医院,与中村先生汇合。我们依然是分头行动,他去缴纳费用,少女被推入手术室,我照例在外等候。她那件染血的和服与不能够带进手术室的随身物品都被一一地送了出来,交还到了我手中。

    这些都是什么?

    我对着完全看不清字迹的信纸和镣铐一样的金属物件一阵发愣,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我尝试着往里输入咒力,却失败得很是彻底——这似乎是咒物一样的存在。它抑制着我的咒力使用,苍蓝色的咒力光芒连燃起的机会都没有,便在亮起的一瞬间消失殆尽,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不应该,我还从未接触过拥有如此力量的咒具,总觉得方才是我的错觉所致。

    我重新开始了对它的实验,咒力再度于我的掌心凝结。夜蛾老师在初入学时是怎么教的来着?要想象着它犹如拥有实体一般流动——在咒力操纵方面,我是个表现优异的优等生,想要一次性输出较多的咒力于我而言不是难事。

    然而就在我的咒力凝结正要进入佳境时,一阵蓝色的弧光自我眼前划过,那不是咒力的颜色,而是强力的电流。

    它的放出激得我的手剧烈地一抖,生了锈的镣铐掉落在地,与瓷砖相碰出不小的响声,这使得路过这条走廊的人纷纷向我侧目。

    我的注意力没有因此偏离,我能够肯定这不是普通的咒具,而是刑具。

    同时我不禁开始想象,如果我被它铐住,是否能够逃脱?她身上既然拥有这样的物件,那是否就证明她是被如此囚禁控制的咒术师?她在被发现之前都经历了什么?

    夜蛾老师与硝子在我思考之时赶到了。我和他们简单地交代了一下目前自己所知的全部信息,将少女的衣物和随身物品也翻给他们一样样察看,果不其然,收获了两张神色凝重之中透着茫然的脸。

    “我这就叫悟过来。”

    夜蛾老师的脸色格外差,他急匆匆地给悟打了通电话叫他过来,但我没记错的话,悟今天是在东京市内执行委托,过来的话要好一会儿。

    不过悟的到来也并没能改变什么,这少女亦不是他所认识的人,即使她身上的和服印染有五条家的家纹,除去那一头雪白长发,他们的模样亦有相似之处。

    悟和我说,他不打算将少女的存在告知其他人,尤其是自家的那些老头子们。他想,家里或许发生了些他未曾知晓、也不能让他知晓的秘密,他想要一一将其破解,并向我发出了邀请。

    说实在的,我不是很想答应。

    悟是最强的,他一个人明明也可以的——这样的想法总是萦绕在我的脑海中,经久不散。

    出于这种回避的心理,我还是决定拒绝,可组织好的话刚流到嘴边,突然出现的夜蛾老师就打断了我们的“密谈”。

    “杰,最近能麻烦你常来照看一下这孩子吗?硝子的工作太忙,悟的日程又排得太满了,她的存在不好让人知道,所以……”

    “啊,可以的,夜蛾老师。”

    就连上天都在阻止我变卦。

    在时节进入冬天以来,我们的理论课就变得格外少了,许是因为我和悟都升为了特级咒术师,每天都为任务奔忙,被视为高专之宝的硝子也开始不断地接到工作,故而我过上的高专医院两点一线的生活,并没有对我周身的事物产生影响。

    少女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仅有肩胛骨的贯穿伤与碎裂的掌骨在产生好转,其他如同利刃割伤一般的伤口在接近一个月后依旧维持着原样。

    在护士换药时我曾近距离地看过一次,那些伤口虽然已不再出血,可鲜红的皮肉与雪白的组织依旧外翻着,需要缝线的伤口每隔一段时日便要在拆线后重新换上一次线,因它们拖到缝合线都已成为机体内的异物,也迟迟不愿愈合。

    明明硝子已经清除了伤口处的咒力残秽,她的反转术式不可能有错。

    我将今天一时兴起从路边花店买的粉玫瑰花束插入花瓶内。在选花时,花店的店主很热情地向我介绍说,这种玫瑰的品种名叫做苏醒,若我要是送给一直沉睡未醒的她,寓意想必是比较好的。

    这还是我第一次送女孩子花,虽然是以探病的名义。

    在听店主的那番话时,我心中明明毫无波澜,可抱着花束走出门、甚至现在已经将它们插在花瓶里时,我的耳根隐隐发着烫,让我情不自禁地伸手抚了下充血的耳廓。

    夜蛾将我留在这里,想必也是想要我探寻少女的秘密,如果她在花谢前能够苏醒,看到这样漂亮的玫瑰,想必也会开心。

    不过,留置针怎么回血了?

    我来到病床前蹲下,执起女孩的手察看留置针的情况,针管内的那一点血色已然褪去,我的眼睛只来得及捕捉到那一点极为飘渺的红。

    但突然之间,病房的门在被打开的同时,她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抽动了一下,仿佛被惊醒的蝴蝶正抖动着的翅膀。

    我确信这不是我的幻觉,后推门进来的悟显然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凑上前来同我一起察看少女的情况。我们紧盯着她苍白的脸与紧闭的双眼,我的手却被倏地攥紧——是她在用力。她用力到指节和色泽浅淡的指甲都泛了白。

    “醒了?”

    悟在我身后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

    我对他的话自然是信任的,毕竟他的六眼什么都能看得到,果不其然,紧接着少女就睁开了双眼。

    然而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她漂亮的双眸内没有聚焦,虹膜是近乎透明的浅灰色,此刻在昏暗光线的映衬下,更显得黯淡无光。

    悟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我有想象过,在少女醒来后,与她沟通或许会是件很难的事,但目前的情况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怎么都没想到她竟是位盲女。

    此时此刻无论说些什么都显得太苍白,我稍作踌躇,还是问上了一句场面话:“你还好吗?”

    这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毕竟她现在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还好的样子。

    少女将头偏向了我的方向,以示她刚刚已然听清了我的话。她收回方才还轻放在我掌心里的手,在身上略微地摸索了一阵,纤细的手指拂过雪白的纱布与什么都看不见的双眼,过了许久才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她面上强作出如此一派平静的模样,刚刚收回的手却不知为何颤抖起来,即使我的目光没有直截了当地落在上面,也能清楚地用余光瞧见。

    一定是吓着了吧,在陌生的环境被陌生的异性们簇拥着醒来,看来后续的问话需要更加柔和一些才行。

    我刚在心中做好这样的打算,身畔的悟却仿佛已经等不及一般,细长的眉尖一挑,率先发问道——

    “你是从哪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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