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平昌公主,赵仙灵?”

    阿楚珲骑在马上,右手拎着沾满血迹的玉玺,左手持刀挑开轿帘,打量起里面的人。

    阮三思点头,下轿行礼道:“正是奴家。见过郎主。”

    阿楚珲收回佩刀,垂眸注视着她,眼神无悲无喜,语气也十分平静,道:“按你们汉人的习俗,你应该称我为陛下。”

    “陛下。”

    阮三思再次行礼,没有片刻犹豫。

    “恕奴家未知大燕礼节。”

    阿楚珲这才微微一笑,又递出佩刀,以刀尖儿挑起她的下巴,道:“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汉人说你珠圆玉润,雍容艳丽,宛如牡丹,但我在东京时见过牡丹,不是你这个样子。”

    面前的这个少女虽美,却纤细如竹,虽然么……该胖的地方倒也不瘦,但阿楚珲笑着上下扫过,那股劲儿就是能让人一眼看出不对来。

    阮三思无法改变这一点,只能抬眸,直视他道:“陛下息怒,奴家自降生以来,从未出过行宫,外人讹传,不可当真。”

    在阿楚珲打量她时,这一抬眼,她也看清了阿楚珲的样貌,着实吃了一惊。

    阿楚珲身材高大,但似乎也没有她儿时记忆中那么大了,可能是因为她长大了,又常和同样高大的燕凉厮混,所以习惯了这样的身量,她惊的是,不止是如今的身量,就连容貌,阿楚珲都与燕凉十分相似,甚至还都是左撇子,唯一不同的就是阿楚珲眸色纯黑,且非常爱笑,眼角有两道细纹,与常年面无表情的燕凉完全两个极端。

    阿楚珲听她称赞后便大笑,以佩刀在她面前点了点,嘲道:“你们汉人皇帝可真有意思,这么听信道士的话,最后还不是要把你嫁给我,连都城都丢在我们了手里?有句话怎么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阮三思抿唇陪了一笑,低眉顺眼,答道:“各花入各眼,各人敬各神,由今日可见,中原的道宗确实敌不过狼王的神通。”

    阿楚珲止住笑意,这才打马溜了一圈,从上到下将她重新看过。

    够高,四肢够长,也没裹过脚。

    “我们阿尔泰山下狼王的子民,个个都要骑马射箭,上战场杀敌,女人也是一样,”他将手里提着的玉玺和佩刀都递向侍卫,由侍卫拿走玉玺,并擦干刀上的鲜血,才将刀收入鞘,扔向阮三思,道,“从今以后,你不会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守在那只金笼子里了。接着。”

    阮三思踉跄一步上前,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刀,抱在怀中,愕然抬头看他。

    不远处,一个满脸横肉、膀大腰圆的男人坐在轿上,光头上刺着一只黑狼,眉头紧皱,以阿尔泰语厉声质问阿楚珲道:“小子,你怎么给汉人送刀?”

    阿楚珲却已打马走向宫门,路过他时,随意挥手道:“舅舅不用多虑,平昌公主归我,其他的你自己随意吧。”

    说完,他回头看了眼阮三思,就笑着迈入了曾经汉人的皇城。

    阮三思抱着刀,没有敢多看别人,很快钻回了轿子里,轿帘却被人一把掀开了。

    是阿楚珲的舅舅,那个刺狼头的男人,死盯着她,缓缓笑出满嘴黄牙。

    阮三思立即反手握住刀柄,用阿尔泰语大喊道:“郎主救我!”

    那男人被她喊得一怔,没想到她竟然会说阿尔泰语。

    大景的人一般不说外族语言,除非是商人、译官、汉奸……

    “我们汉人讲究从一而终,”阮三思趁他发愣,拔出刀来,朗声一口气道,“我嫁给郎主,就是郎主的人,如果你对我不轨,我就立刻自尽。”

    那男人虽胖,动作却十分敏捷,一把握住她拔刀的手腕,又是一怔,没想到她的阿尔泰语如此利落,持刀的动作也如此顺畅,哪像个笼中公主,简直是个常走边关的习武之人。

    “巴克钦!”

    远处,阿楚珲刚走进太极殿,又纵马回来了,厉声喝止住光头男人。

    “我说过了,平昌公主是我的,其余人你可以随意,你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究竟你是皇帝我是皇帝,这皇位要不要让你来座?”

    到得轿前,阿楚珲已沉下了脸。

    巴克钦不得不松开阮三思的手腕,退出轿子,同他道:“这女人不对劲,公主怎么会说阿尔泰语,又怎么会拿刀?你还敢送刀给她,日后定要被她结果!”

    阮三思慌忙逃出轿子,躲到阿楚珲的马前,抱着那把刀,混乱中怎么收都收不入鞘,还被锋利的刀刃伤了下手指。

    阿楚珲伸手,将她一把提上马背,顺势将那把刀归了鞘,依旧扔在她怀里,看了眼她滑落的袖口,见那白如凝脂的手腕已被巴克钦攥出一圈淤青,于是冷冷看了一眼巴克钦。

    “如果你不喜欢这些女人,南边城外还有很多,现在带兵去追,追到的都归你处置,”他警告巴克钦道,“我要的并不多,舅舅,人要懂得知足。”

    巴克钦这才作罢,右手按在左胸前,给他低头行了个礼。

    也不再管他满脸的不服气,阿楚珲带着阮三思策马离去。

    “别怕。”

    阿楚珲低头一笑,在她耳边蹭了下鼻梁,沉声道。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阮名芳的女儿,嗯,是不是,阮三思?”

    阮三思全身剧颤,险些将刀摔落马下。

    ·

    入夜后,阿楚珲带人搜完景国的皇宫,却没有入住,而是住在了平昌公主的行宫里,手下士兵也驻扎在屏山。阮三思隐隐察觉到,此人的优柔寡断一部分来自于他多疑的秉性。

    他在华筵殿内用了晚饭,饭都是由他的近臣在他面前做的,露天架起柴火,烤了只羊。

    “你们汉人看不上这样的吃法吧?”

    阿楚珲向她抬了抬下巴,笑道。

    阮三思拔出他给的刀,笨拙地给自己片下一片羊肉,答:“不会。我们也经常这样吃。”

    阿楚珲挑眉,赞许地点了下头。

    等用完晚饭,众人都退下后,他却解下大氅,道:“我知道你们公主是怎么吃的,在羊的肚子里赛一只鹅,她只吃那只鹅肉,是不是?”

    阮三思没想到,他对汉人研究得还挺细。

    “刚到东都的时候,我已经尝过过一遍你们汉人喜欢的东西,但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更不在乎那个娇生惯养的公主,”阿楚珲走向床榻,瞥她一眼,招手让她过来,道,“我对你父亲更感兴趣,可惜他宁死不降,没有你这么识趣。”

    阮三思状若神伤,缓步挪到脚踏边跪下,答:“我爹并非不肯降,而是不敢降。”

    “哦?”阿楚珲抬手,托起她的下巴,笑问,“那你怎么敢?”

    阮三思将怀里的刀放在脚踏上,答:“我也不是敢降,而是不敢不降。”

    阿楚珲闻言又笑,道:“你们汉人公主和皇帝一个样子,都是缩头乌龟,多少贤臣到了他们手上,也成了废子,但我不一样。阮名芳死了,我很惋惜。”

    他以拇指抚摸阮三思的侧脸,凑近她,沉声诱惑。

    “想要治理汉人,还是要用汉人的办法,我愿意用你的智慧,也愿意用你现在的身份,封你为皇后,收买汉人的土地和人心。”

    阮三思微微睁大眼睛,惊喜道:“谢陛下恩典。”

    阿楚珲轻笑一声,侧过脸去凑近她,被她红着脸稍稍躲开,也不气恼,只是先撤回身,随后毫无征兆地一把将她掠到床、上,迅猛如捕猎的兽类,俯身而上。

    正在他要吻到阮三思的双唇时,外面却忽然传来一阵巨响。

    “走水了!”

    “被偷袭了,城内的粮草被烧了!”

    “什么?!”

    阿楚珲闻言震怒,抛开阮三思,提上大氅,快步走出华筵殿。

    许久后,阮三思才平复呼吸,支起身子,看着脚踏上的刀,颤着手去挑开床幔。

    “!”

    她的手腕突然被人反握住了。

    “……”

    不会吧?

    阮三思真正颤抖起来,慌忙扑向脚踏,看见床幔外的那个人,正是浑身是血的燕凉。

    他开口,仍旧是少年时那沙哑的四个字——

    “我带你走。”

    他来带她走了。

    ·

    华筵殿中,二人无声对视。

    她的头发乱了,衣衫不整,脸颊泛红……他视线向下,看到自己握着的手腕,那腕子上还有淤青。

    “跟我走!”

    燕凉果断道,拖起她就要出门。

    阮三思却挣了一下,颤声道:“阿凉,你流了好多血,你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可能带我走?”

    燕凉却道:“不是我的血。你相信我,我带你走。”

    他话虽这么说,阮三思却明知,他连背上的鞭痕都没好全。

    “不。”

    阮三思直视他道。

    “我不走。”

    燕凉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

    “我就算跟你走,又能去哪里?”阮三思坚定道,“你刚才也听见了,阿楚珲说会好好待我,我不会离开这里的,你自己快逃吧。”

    燕凉盯着她,眼睛一点点泛红了。

    “你信他,不信我?”

    他问。

    阮三思避开他的目光,重复道:“你快走,别管我了。”

    燕凉仍不松手。

    直到阿楚珲重新迈回华筵殿,鼓起掌来,才打断二人的重逢。

    “说得好,她不会跟你走,”阿楚珲换回阿尔泰语,对燕凉笑道,“你来得不容易,干脆也别走了——

    “多年不见,我的好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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