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清早。

    顾应怜打着哈欠,刚打开烟雨楼的大门,就看见戚无良坐着轮椅等在外面。堂堂大梁右相整日有家不回,天天来她这青楼妓馆闲逛。

    “你怎么又跑到我这儿来了?今日不用上朝吗?”顾应怜无奈道。

    戚无良缩在轮椅上,双手拢在袖中,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模样,恹恹道:“梁惠帝病了,今日免早朝。”

    顾应怜诧异道:“病了?前几日茶楼选官时不是还挺好的?”

    戚无良:“我怎么知道?”

    说完,她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温寻推她进楼。

    巧得很,温寻也是一脸困倦的模样,尤其是眼下的乌青都有些泛黑了。

    顾应怜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最后挑眉道:“你们主仆两昨夜出去做贼了?”

    右相大人怨念十足道:“比做贼还可怕,纯一那死秃驴昨夜坐在我房门口念了一宿的经。”

    顾应怜:“……”

    那真是太……震撼了!

    顾应怜:“纯一大师还在?”

    戚无良:“那秃驴不达目的不罢休,说要是我再对凉州城的毒粮坐视不理,日后就天天坐在我房门口念经,直到把我念死为止……顾姨,你评评理,有这么混账的出家人吗?”

    顾应怜眨了眨眼,“空禅院里不就有一个吗?纯一大师只是混账,空禅院里那位说是妖魔也不过分吧。”

    戚无良:“……”

    太操蛋啦,这年头和尚一个比一个不正常!

    说话间,温寻已经推着戚无良来到了三楼包厢,这处包厢是右相大人“专属”,一般不对外开放,戚无良约见人的时候都会选在这里。

    顾应怜推开包厢门,见温寻困得不行,就让他下去休息了,自己推着戚无良进了包厢,“一会儿是有什么人要来吗?”

    戚无良点了点头,“大壮。”

    顾应怜面露可惜地笑道:“我还以为你又约了那位谢家小郎君。”

    戚无良回眸看顾应怜,嘴角一弯,不怀好意地问道:“怎么?顾姨想见谢施敏了?”

    顾应怜美眸一眯,下手揪了揪戚无良的耳朵,凶道:“长胆子了,敢调侃你顾姨?我只是看那位谢小郎君有意思罢了,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会来烟雨楼弹琴,我不出来听琴,他就不停,一定要我苦口婆心地再三劝说,才肯停下歇息,不然能整整弹上一夜……不过,他似乎有胃病……”

    右相大人伸手想把耳朵从顾姨手下救出,却不得其法,只得干叫唤:“啊疼疼疼……他那可不是胃病。”

    顾应怜:“不是胃病,是什么?”

    戚无良:“幼时过得不好,饿的。”

    顾应怜闻言,疑惑皱眉,“他不是谢家大房的公子吗?怎么会挨饿?”

    右相大人放弃挣扎,歪着头任顾应怜揪着耳朵,吐槽道:“还公子呢?他父亲谢献文,虽然是谢老太师的长子,却也是最谢老太师最厌恶、最以之耻辱的儿子。谢老太师有四子一女,儿子们以‘献’排辈,分别是文思泉涌,老二谢献思官居吏部尚书,老三谢献泉虽然被我整进了刑部大牢,但入狱前也好歹官拜礼部尚书,谢献涌在军中领职,而顾姨你听过谢献文的名字吗?”

    顾应怜终于松开了手,仔细回想了一下,“确实没有。”

    戚无良揉着惨遭蹂/躏的耳朵,“因为谢献文太不成器、太丢人,所以被谢老太师给关起来了,严禁他再出府给谢家抹黑。而且年轻时谢献文曾强抢民女,被那姑娘一剪刀伤了命根子,所以如今连个男人也算不上了。好在在那之前谢施敏的母亲怀上了他,谢家大房这一脉差点断子绝孙。不过谢施敏母亲出身不好,乃是官妓,所以生下的孩子一直被谢家认可。谢施敏幼年只得跟在母亲在青楼里讨生活,饥一顿饱一顿的,直到十岁才被接回谢家,胃饿坏了尚且好养,可他的心也饿坏了。日后谢施敏不管如何锦衣玉食,可看到桌上摆着东西就想吃,哪怕刚刚吃饱了,哪怕作呕撑吐,他还是控制不住吃东西的欲望……”

    顾应怜眉头轻蹙,叹息道:“没想到那孩子瞧着良善老实的,竟受过这么多苦。”

    右相大人到嘴的茶水直接喷了出来,“噗……良善老实?顾姨你确定是在形容谢施敏?你知道为什么我敢如此肯定谢施敏五年之内能当上谢家家主吗?因为他够狠,比谢老太师有过之而无不及。我曾经问过他,若是有朝一日当上谢家家主,他最想做什么。他说,他要杀了谢家嫡系所有人,然后放一把火将谢家老宅烧得干干净净。他就搬把椅子坐在火海外,一点看看谢家焚成灰烬、片瓦不留。”

    顾应怜闻言,眸中闪过惊诧,“他就那么恨谢家?”

    戚无良:“他母亲至今待在官家妓院里饱受折磨,就是因为谢家从中作梗,不许他将人接出。谢家啊,世家谢家,多少阴私。从周武帝统天下而治时,谢家便是九州之上最庞大、权势最盛的家族,几百年间谢家一脉几度差点断绝,又几度起死回生。我母亲在世时,北燕谢家一脉何其繁盛,可说到底不过是大梁谢家的一个旁支,因为不满谢家嫡系对旁支的压迫,所以百年前叛出大梁,逃往北燕,苦心经营数十载,才教养出一位北燕皇后。”

    顾应怜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感慨道:“再苦心经营又有何用?当年不管是谢皇后,还是谢家,都被母亲一锅端了。”

    戚无良眼眸一暗,“是啊,因为谢家人仿佛生来便有无穷无尽的野心。大梁谢家也好,北燕谢家也罢,百年来他们都只在做一件事——让谢这个姓氏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姓氏。”

    谢家人想做皇帝,从周武帝时谢家人最擅长的就是把持朝政、擅权结党,同时还会将谢家的女儿们送往各大官员贵族的府邸,用姻亲关系笼络朝臣,用美色巩固权势。

    顾应怜透过轩窗看向千秋街上繁华喧闹的人海街景,失神问道:“帝王之位真的就那么好吗?”

    戚无良不禁乐了,“顾姨瞧你这话问的,普天之下谁不想当皇帝?”

    顾应怜:“你父亲,你母亲。”

    戚无良:“……”

    戚无良:“他两是个意外。”

    这次换顾应怜乐了,“这么说,小阿离想当皇帝?”

    戚无良没有说话。

    她没有那样的豪心壮志,她只所以在这座皇城里谋权求势,也不过是想看看能让谢恒不顾一切的皇位到底是什么的。

    顾应怜:“小阿离,你知道吗?其实当年在北燕,很多人都期盼着大将军能谋朝篡位,也忌惮着大将军有会谋朝篡位。”

    戚无良:“母亲不是那样的人,殿前大学士沈涵也教不出那样的徒弟。”

    顾应怜:“可你母亲教出了谢恒。我一直不懂,你母亲明明知道谢恒骨子里流淌着谁的血,明明知道他怎么的性子,为何还要收他为徒?”

    戚无良垂下眼眸,苦涩扯了扯唇角,“因为一个承诺。因为大将军一生从未食言过。母亲教不出谢恒很正常,沈太师傅当年不是也没教出北燕先帝吗?青史之上,北燕先帝也许能算个好皇帝,但绝对算不得一个好人。”

    顾应怜一叹,“这样看来,谢恒和他父亲还真是像。对了,最新的消息,谢恒昨夜遭遇刺杀。”

    戚无良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顾应怜不禁笑了,“你倒是一点都不关心。”

    戚无良无精打采道:“我关心什么?反正人没死,不然摄政王遇刺身亡的消息早传遍盛京了。”

    顾应怜:“是谢家派人暗杀,而且主谋是谢老太师。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意外?”

    戚无良:“意外什么?谢书愤以为拿捏住谢恒,便能借谢恒‘先帝遗子’的身份拿捏住大梁江山,可他没想到谢恒是匹噬主的狼,少年时给他装出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长大后能把谢家以及他谢老太师的脸按到地上扇。像谢书愤这种刚愎自负、不容忤逆的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谢恒?等着看吧,大梁这出戏精彩着呢!”

    顾应怜摇头一笑,“这大梁没有你,戏也精彩不到这个份上。”

    右相大人难得谦虚道:“顾姨过誉了。我只不过在顺水推舟、见缝插针罢了,还有……顾姨,下次能不能别捏我耳朵?下手也太狠了,现在还疼呢!”

    顾应怜美眸一挑,“上次谢恒那一掌打得那么重,也没见你喊疼,还不要命地灌酒!如今倒是会和我喊疼了?活该!和顾姨说说,你内伤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喝药?”

    “喝了喝了,我家小纯纯亲自配的药,你还别说,见效是快,我感觉这两日都能上山打虎了。”

    顾应怜听到“小纯纯”三字,被戚无良肉麻得直起鸡皮疙瘩,白眼一翻道:“你真的打算一直养着那位十二殿下?”

    戚无良反问道:“为什么不养着?人我都收了,我不养着,谁养着?”

    “啧,别说得和养男宠一样!”顾应怜凶巴巴地下手拍了一下戚无良的头。

    右相大人那叫一个憋屈,“顾姨,你干嘛又打我?我娘亲说你年轻时不这样的,是位性情温婉、温柔似水的女子。”

    顾应怜:“少扯开话题,你养司徒纯是什么意思?他可是梁惠帝的儿子。你来大梁是来杀他老子、灭他家国的,您老人家可以心大地养着一个仇人之子,可你就不怕有朝一日养出一个白眼狼来?你母亲当年可就吃过这种亏。”

    戚无良:“我母亲吃的亏还少吗?她一辈子救了那么多人,护了那么多人,有一个不是白眼狼的吗?包括我那位亲生的渣爹。”

    顾应怜:“……”

    还别说,大将军一生真是……在“白眼狼”群里游走的,从北燕先帝,到机关城城主,再到南楚初元帝……

    顾应怜对上戚无良那双和她母亲别无二致的眼睛,不由觉得命运这种东西还真是在轮回,“是因为他长得像扶苏澈吗?因为他身上流淌着北燕扶苏家的血?”

    戚无良无语,“顾姨,一定要因为点什么吗?就不能因为司徒纯只是司徒纯吗?就不能只是因为我看上了他这个人,见他第一眼便想养他一辈子吗?”

    顾应怜:“???”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戚无良:“倒是顾姨,你对谢施敏感兴趣是因为他长得像言简叔叔吗?”

    顾应怜一僵。

    戚无良看着顾姨愣神的模样,微微摇头道:“顾姨,你若是放不下,不妨回机关城找言简叔叔。”

    顾应怜垂下眼眸,自嘲一笑,“回去又能如何?他那座城永远只为一个人敞开。”

    言简,字为轻,天下第一城机关城的城主,八岁时见到尚是“小太监”的大将军苏辞,便哭着喊着要娶人家为妻,明明只是童年的一句稚语誓言,偏偏言为轻记了一辈子,也把那个叫“小阿辞”的人记了一辈子。

    “你母亲死了,他那座城也关上了……”

    顾应怜神色落寞地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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