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府。

    司徒纯和温寻两人刚被雀奴公公送回右相府,就匆匆赶来竹苑,却被红泪挡在主卧门外,红泪冷淡道:“公子累了,你们明日再来看她吧。”

    温寻察觉到红泪脸色不好,欲开口询问却被司徒纯抢了先。

    “小先生怎么了?”司徒纯满眼担忧地问道。

    红泪摇了摇头,做了“请”的动作,“十二殿下请回吧。”

    司徒纯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十分有眼色的温寻拉走了。

    屋内。

    一袭湖绿色布衣的男子施银针扎在戚无良的几处大穴上,行针不过片刻,床榻上的戚无良便一口黑血呕出。

    男子见之,皱眉数落道:“内伤,外伤,余毒未清,再加上心结淤堵,小阿离你是不把自己折腾死誓不罢休吗?”

    一口黑血吐出,戚无良明显好受多了,浑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还行吧,倒是徐叔你……怎么也来大梁了?”

    “是银流觞寻我来的。”男子垂眸收起自己的银针,缓缓说道。

    戚无良听到“银流觞”三字,眉头厌恶一皱。

    徐可风审视地看着她,“他说你收留了不该收留的人,命劫将至,我若不来,恐你性命难全。”

    说着,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轩窗朝外望去,正好看见司徒纯被温寻拉走的背影。

    “就是那孩子吗?”

    徐可风负手立在窗边,回眸看向戚无良。

    戚无良对上徐可风锐利的目光,有些微愣。

    年轻时的徐叔不是这样的,文文弱弱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医者独有的温柔。

    那是北燕第一神医,更是昔年北燕大将军苏辞的帐前军医,竭尽一身医术多次救大将军于生死线上,是个心肠极好的大夫。

    但如今的徐可风三十有九,光站在那里,就流露出一股无端的气势,一双辨百草、识百病的眼睛透着睿厉锋芒……

    人啊,都是会变的。

    苏恨离莫名想起,儿时娘亲常在耳边念叨的这句话。

    可不是嘛!

    眼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昔日将军帐前那位文弱到风一吹就倒、时不时就抹两滴眼泪的少年医官,早在岁月和阅历的磨砺下添了刚毅与冷漠——因随军历经无数战役、见惯世间生死悲欢而刚毅,因无法释怀苏辞之死而冷漠。

    戚无良垂下眼眸,避开了徐可风的目光,“徐叔,那个人的话你也信?”

    “事关你,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戚无良说出什么重话反驳,她知道徐叔只是担心她,叹息道:“阿玄只是个无辜的少年,我从不信什么天煞孤星、妖孽祸国的言论,就像我当初将他从空禅院带回时说的,便是他真的命犯孤煞,我也护他。”

    徐可风见她态度坚决,不由沉默,阿离太像她母亲了,一旦决定了什么,便是一生。

    他终究做出了让步,岔开话题道:“你不能再服用玉罗草了,你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再服食玉罗草会要了你的性命,还有你的腿真的打算瘸一辈子吗?”

    这次换床榻上的白衣深深皱眉沉默。

    徐可风见状,再度开口,下了一剂“猛药”,“悔之受伤了。”

    果然,床榻上的白衣一瞬间变了脸色,琉璃眸闪过担忧与杀意,“怎么回事?是谁伤了哥哥?”

    “如今瀛洲细作遍布中原三国,以南楚被渗透得最为眼中,皇都成了‘细作窝’,更有不少卖国贼与细作。朝局波澜,民心浮动,纵你兄长有定世之才,也挡不住一茬接一茬的阴谋暗箭。他中了瀛洲细作的圈套,险些被一箭穿心,却还要强撑着病体,与南楚朝堂上那些想挑起战火、发兵北燕的佞臣周旋……”

    说着说着,徐可风眼中闪过悲痛,低低道:“北燕现在不比当年,三年前苏家军全军覆灭于虎啸崖,北燕便元气大伤,瀛洲、南楚、大梁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我原以为大梁算得上三国中最兵强马壮、朝政平顺的,可近来旁观这大梁朝局,亦是奸臣、细作、卖国贼无数,中原最强盛鼎立的三国却被瀛洲一个区区弹丸小国玩弄于股掌之中,乱朝政,屠英杰,苦百姓。我赴梁路上途径凉州城,看见瀛洲商户遍野,当真是……呵……以千金毒国,何其恶毒?!”

    “世人多贪,恶念难止,便是你父母当年赌上性命,也不过换来十几载的人世安稳。如今瀛洲蠢蠢欲动,多次暗中挑起诸国战火,所谋甚大,江山欲崩,乱世将至……”

    “小阿离,你该站起来了。”

    良久后,屋外,红泪听到自家公子一声闷痛以及重物敲打肉/体的身体,瞳孔一缩。

    她家公子是什么样的人,她以前听楼主说过,再娇贵不过的一个玉人儿,最是怕疼爱哭,可她认识公子莫说怕疼爱哭了,刀剑贯身她都没见过这人喊过一句,这声闷痛足以乱了红泪的心神。

    她匆忙推门进屋,就见床榻之上自家公子随手抄起床头一个玉石摆件,重重砸在自己的右腿上,骨裂之声清晰入耳。

    “公子你这是?!”红泪急了。

    床榻之上的白衣疼得满头大汗,语气却依旧平淡,“无事,断骨重续而已。”

    旁边的徐可风也没想到戚无良这么干脆利落地来了这么一出,两眼一黑,若不是红泪手疾眼快地扶了一把,他差点被气晕,又是痛心疾首又是怒不可遏吼道:“我才一时没看住你……就算断骨重续,需要这么急吗?你的内伤尚未痊愈,刚被谢恒激得吐血,你怎么能……怎么能……”

    徐神医看着戚无良那副淡漠模样,眼眶一红。

    怎么能这般不知疼痛?

    都是人生肉长,怎能不知痛呢!

    戚无良砸完了自己的腿,靠在床头,忍痛喘气了良久,才勉强一笑,拿出往日没心没肺的姿态道:“啧,徐叔之前教训我的气势哪去了,不就砸了个腿吗?你年轻时婆婆妈妈的劲头又上来了……我知道,你说了这么多,是想让我好好治伤。”

    当年银流觞将她从断行河里救起后,苏恨离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可因十万苏家军悉数殒命之事,她自责入骨,哪里肯好好配合徐叔治疗一身的伤,整日将关在屋子里不见人,一度将自己折磨到形销骨立,断掉的右腿骨也渐渐错位长歪。等她愿意离开屋子的时候,右腿已经瘸了。

    戚无良:“徐叔放心,我早就想明白了,我不能一直在地上爬,我只要站起来才能更畅快淋漓地复仇……”

    徐可风对上戚无良那双被仇恨蒙蔽的双眼,忧怒交加,但还是第一时间拿来药箱,给床榻上的人接骨包扎。

    直到将腿伤处理好,徐可风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床榻上的白衣,“小阿离,你还是不懂我说的话,纯一说你魔障了,我还不信。如今看来,反倒是我傻了。我知你入大梁的目的——亡国灭族,你恨谢恒、恨大梁、恨所有人,那你为何要收留一个被世人唾弃的十二殿下?为何要拼死管凉州毒粮的事情?为何要在意大梁百姓的死活?”

    戚无良身子一僵。

    “小阿离,别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别忘了你少年时的愿景……”

    徐可风看到戚无良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叹了口气。

    人皆会入迷途、陷魔障,因为心中有贪痴、有爱恨、有忧怖,然后世事蹉跎,百苦千愁,但良知尚在,心有不忍,何惧困境不出?

    有的人生来便做不了大奸大恶之徒。

    ——因为不忍。

    ……

    卯时未到,天光未亮。

    右相大人一碗止痛药灌下去,睡了还不到两个时辰,便被门外的一阵号丧声哭醒。

    “良啊!兄弟啊!本王的良啊!你快醒醒,本王要死了,呜呜呜……本王不要去赈灾,阿良,你救救本王……”

    衣冠楚楚且号称大梁第一美男子的易王殿下哭花了一张俊脸,像只大壁虎一般糊在右相大人的房门上,像个泼妇般胡闹敲门。

    易王身份贵重,温寻带着一众相府护卫在旁边干瞧着,愣是谁也不敢将这位祖宗拖下去。

    五,四,三,二……

    温寻在心里默默数着。

    一!

    砰的一声,他家公子的房门猛地从里面被踹开,当场掀飞了尊贵无比的易王殿下。

    屋内,只见红泪按自家公子的吩咐踹飞门板后,一脸冷漠地推着自家公子的轮椅走了出来。

    右相大人顶着一个鸡窝头,目光阴森森的,坐在轮椅上咆哮道:“司徒衍,你胆肥了啊?敢吵老子睡觉!!”

    温管家十分淡定示意下人赶紧去扶易王。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他家公子的起床气向来惊人。

    地上摔得四仰八叉的易王滚了起来,推开下人们的搀扶,像插了翅膀般飞扑向轮椅上的人,鼻涕眼泪横流地就要熊抱住戚无良。

    幸亏红泪一把揪住易王的衣领,一用力,打算给人扔出去,易王也是反应迅速,被摔出去前牢牢抓住了轮椅腿,死活不撒手,哭嚎得更厉害了,“良啊!你帮帮本王,本王不想去赈灾,五州路途遥远、灾情汹涌,本王身娇肉贵、柳弱花娇,肯定会一去不回的……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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