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旭日缓缓升起,橘黄的晨光照在这座大梁最繁盛的城池上,纵横交错的街道上充斥着小商贩的吆喝,早起的百姓们开始忙碌……

    与此同时,盛京城门口,三千禁军严阵以待,还有一群眼底乌青的达官贵人们起得格外早,各个如狼似虎、咬牙切齿地盯着面前的一辆宝马香车,其中以左相孟鹤云、吏部尚书谢献思目光最为阴毒。

    马车停稳后,金丝车帘被一只玉手缓缓掀开,露出了一张花纹繁琐的银面具,只见面具的主人绯红的唇一弯,“哟,各位大人、世家公子早上好啊!”

    众人:“……”

    呸,好个屁,奸贼!

    今日天还未亮,他们便被闯入府中的御林军抓来了城门,其中好几位大人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就御林军那破门而入的架势,他们还以为自己做的那点屁事被陛下发现了,下旨抄家了呢!

    事后,众人才知,是右相钦点了他们随行赈灾。

    可怜他们之中大部分都在千秋宴上中了千金之毒,虽然有神医赐药,但被千金之毒折腾了一遭,他们身子骨都虚得很,此刻脸色一个比一个差,不过大部分原因是被右相这个奸诈小人气的。

    几位年长的朝臣见了戚无良就一阵狂咳,装出一副摇摇欲坠、即将昏厥的模样。

    奈何右相就跟眼瞎一样,笑眯眯高头大马上的杨丰年,“杨统领,你可要看好本相钦点的随行官员,倒了、死了都不要紧,扔上马背带走就是,但若是哪个跑了,本相唯你是问。”

    杨丰年嘴角抽了抽,抱拳回禀道:“右相放心,卑职定恪尽职守,不负右相重托。”

    梁惠帝将此次押粮赈灾的任务交给了御林军,杨丰年这个御林军统领被陛下亲自指派来护卫右相安全。

    以右相极擅作妖的品性,杨丰年不禁为自己的前途担忧,不过比起他自己,他更同情温月侯……

    杨丰年身侧,雪白骏马上一袭烈焰红袍外穿麒麟甲的花锦城环臂抱着杀心剑,满脸阴郁戾气,死死地盯着马车上的戚无良。

    半个时辰前,陛下召见了他和温月侯,只嘱咐了一句——“右相此行若是有何闪失,杨家与吴家满门抄斩”。

    杨丰年吓得当场一哆嗦,难以置信地看向病榻上脸色惨白的帝王。

    赈灾一行注定险阻,阴谋诡计、刀光剑影怕都少不了,右相没闪失……难!太难了!

    不过最令杨丰年震惊的是,梁惠帝连自己最宠爱的儿子易王都没在意,全然只顾右相的安危。

    温月侯更是变了脸色,他孑然一身、无所顾忌,此生在意的唯有舅舅吴钩一家,看向梁惠帝的目光难免带上了怒杀之意。

    可梁惠帝不在意,挥了挥手让温月侯先行退下,将杨丰年唤到床榻边,冰寒的嗓音透着王者的威压,如刀子般落在杨丰年耳畔——“八百影卫由你调配,右相此行若是不归,株尔九族。”

    帝王话音落,杨丰年就懵了。

    八百影卫?!帝王的影卫团不过千人,陛下竟派八百人随行赈灾,而且右相不归是什么意思?

    右相不回来了?

    陛下在担心什么?担心右相一去不返吗?

    在此之前,陛下已经安排了三千御林军随行赈灾,同时肩负保卫右相的安全之责,再派八百影卫是什么意思?

    杨丰年在梁惠帝身边多年,对帝王心思的揣测虽不如雀奴公公,但他到底历经四朝而乌纱帽不倒,在领悟王命这方面也算个“人精”,仔细一琢磨就明白了帝王的意思——看住右相,让她回来。

    可……

    为什么呢?

    陛下担心右相出事,更担心右相不会再返回盛京。

    杨丰年是个聪明且心大的,对于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不会深想,也不敢深想,老老实实按旨意办事便可,只有这样,人才能活得长久。

    只是如今……杨丰年回过神来,看向宝马香车上撩拨百官、一副“老子气不死你跟你姓”的右相。

    杨丰年:“……”

    活下去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马车上摇着折扇装逼的白衣卿相似乎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挑眉道:“易王呢?磨磨蹭蹭的,杨统领劳烦你派个人去他府上催催,再不来,就给本相把人揪来。”

    杨丰年惶恐,急忙拱手道:“不敢担右相一声劳烦,卑职立马派人去。”

    话音落,立即有御林军将士策马入城,朝易王府的方向奔去。

    戚无良百无聊赖地瞥了一眼御林军远去的背影,却突然瞧见城门口一名鹤发灰袍的老翁牵着一匹骨瘦如柴的老马,一步三咳、步履艰难地走来。

    右相大人的目光顿住了,略带诧异地开口道:“乔公?”

    那名鹤发灰袍的老翁正是刑部尚书乔弘道。

    乔公素爱美酒,千秋宴上又贪杯,导致他这把老骨头差点去阎罗殿报到,要不是戚无良暗中让红泪在老人家的汤药里加了起死回生的灵药,这世上怕早已无乔弘道。

    只见乔老神仙脸上一如往日盈着和气慈祥的笑容,牵着老马走到右相车前,郑重地鞠了一躬,“乔某自请伴右相左右,前往五州赈灾。”

    戚无良眉头微皱,“您这是……”

    乔弘道抬眸,脸上没了往日为老不尊的笑意,添了几分肃穆,“此次五州灾情来势汹汹,但盛京得知消息却迟之又迟,恐此次赈灾不易,乔某知右相心有沟壑,但五州官场复杂、人心险恶,乔某愿为右相手中之刀,助右相披荆斩棘、平定灾祸!”

    戚无良拧眉不言。

    乔弘道,乔弘道,她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

    崇辞初年,梁惠帝初登大宝,启用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的乔弘道整顿官场、血洗盛京,但代价是年已五旬的乔公相继死了夫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到最后孑然一身,一夜白发。

    那些被乔公拖下马的权臣贵族们哪怕是死,也要让乔弘道痛上一痛。

    而这一痛,就到了行将就木之年。

    ——满头华发尽,半魂入忘川。

    乔公见马车上的人迟迟不语,不由再度深深压弯脊背,朝戚无良行礼,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百折不挠的韧劲,“望,右相成全。”

    戚无良知道乔公的心思,朽木之龄,大限将至,便拼上这把老骨头再提屠刀、手刃贪官,整肃五州官场,还百姓一片朗朗乾坤,这般死了也值。

    她看着乔弘道明明弯下却又好似笔直得能支起大梁天地的脊背,又看向一群被御林军围得严实、刀斧加身、皇权胁迫才不情不愿加入赈灾队伍的官员。

    白衣卿相不禁摇头一笑。

    这世间,人与人是不同的。

    “乔公就骑这匹老马去吗?”戚无良打趣地说了一句。

    乔公却猛地直起腰,脸上一喜,他知道,戚无良这是答应了。

    他也曾求到梁惠帝跟前,但梁惠帝说此次赈灾随行官员由右相独定,他这个皇帝不会多加干涉。

    而戚无良坑了盛京半数权贵朝臣,唯独没坑上他,这让乔公如何能罢休?

    “右相,老夫当年令皇命,入盛京,骑的就是这匹马。”乔公笑吟吟说着,摸了摸马头,那马也是个有灵性的,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乔公的掌心,“如今它老了,不过老马识途,五州凶险,而老夫已无亲人在世人,若此次身殉五州,它自会带着老夫的骨灰返回故土……”

    他的夫人、儿子、儿媳、孙子、孙女,都葬在了故乡。

    魂归故里,是乔公最后的心愿。

    右相大人折扇一摇,语气狂妄地说道:“乔公说笑了,有本相在,五州何来凶险?这大梁最凶险的便是本相,何人遇上本相,才是天大的劫数。”

    乔公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一大把年纪竟被一个年轻后生安慰了,缓缓笑道:“右相说得是。”

    “公子,方员外郎来了。”驾车的红泪淡淡道了一句。

    右相大人闻言来了精神,在红泪的搀扶下,拖着一条瘸腿慢悠悠地下了马车,回身向城门望去。

    只见一身天青色素袍的俊雅公子驾着一辆由玄铁改造的机关马车缓缓驶来,马车通体漆黑,造型怪异,车轮极大,车厢背部还有一个时不时喷出白烟的铁匣子。

    按理来说,这样一辆由玄铁打造的机关马车应该极重,如同摄政王谢恒的恶鬼战车,由四匹高大威猛的战马来拉都颇为费劲,但眼前这辆机关马车比摄政王的马车更大更重,却仅由一匹马拉着,不见丝毫费力。

    “右相见谅,家师准备的东西过多,装运费了些时间,故而来迟。”驾车而来的方浊清神色冷淡朝戚无良拱手说道。

    戚无良对方浊清的态度见怪不怪,这人天生冷脸,若真细究的话,其实他这次的态度比之前明显多了敬重,虽然那张结霜的棺材脸看不出丝毫差别……

    “这就是工部的最新杰作?”戚无良探究地将这辆造型奇怪的马车看了一圈。

    “是,也不是。”方浊清淡漠回话。

    戚无良挑眉,看向方浊清,本以为这人会解释两句,什么叫“是,也不是”,但方浊清此人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不会看人眼色,撂下一句有的没的,嘴就自个封上了,半点没有给右相大人解惑的意思。

    右相大人一口气梗在心头,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低声骂了句:“个葫芦嘴!”

章节目录

谋臣祸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在下本无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在下本无良并收藏谋臣祸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