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思原鼓足了勇气,想要一个了断,脑子里想了很多,如果孟清觉得被冒犯,感到困扰,他一定会干干脆脆地,从她的生活中脱离出去,绝不再打扰她半分。

    他一直都知道孟清过得辛苦,他不想成为她新的苦难之一。

    消息回过去,梁思原度秒如年,阖目还未做好心理建设,敏感的心被响起的手机铃声惊落了一腔的孤勇。

    孟清的电话。

    看着屏幕上的名字,方才自以为的决绝又退缩了。

    文字一来一回之间,尚还有思考的空间和余地,可言语不能,若孟清要跟他对峙,他还能怎么办。

    梁思原坐起来,懊悔地抓了下头发,发现自己还是怂了,事情发展到这一刻,只恨自己为什么长了舌头,不是个哑巴。

    想归想,却也没有让孟清等得太久。

    梁思原拿过手机,按掉铃声之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用拇指划开接听键,看着开始跳动的计时,在楼下烫伤的手背,还有何菁那一巴掌,忽然间都变得疼痛起来。

    “清姐。”他闷着头,声音也是沉闷的,带着对自己当下状态的怨恨和不满,不断向内疚责。

    “嗯。”孟清的声音很平静,一点犹豫,“你妈妈,没事了吗?”

    揣测不出她的态度,梁思原只是嗯了声,少说少错。

    电话里,孟清不知道在做什么,关上柜门,放下了什么东西,有微弱的摩擦声,随即一切都变得安静了下来。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

    “你刚才说的画,是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么?”

    被一种怪异的感受从身体里抽离些什么,梁思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那些画都放在一起,你妈妈只是草草地看了一眼,大都是些花朵罐子,人像也没有几副。”孟清似乎笑了下,“我还以为你收起来了,看来还在那里,早知道我就不帮你拦着,偷偷地翻一翻了。”

    所有痛苦化成了茫然,那把利剑却还在胸口,悬而未决。

    “小弟。”

    他久久未出声,孟清收敛笑意唤他,走到窗前站定了,隔着一户人家,仰头看到那间漆黑的窗子。

    “你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孟清问:“是不是都跟她有关系?”

    胸腔里空荡,心脏一下一下跳得缓慢,却很重。

    “我控制不住。”梁思原声音低下去,“她过得不好,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嘴上说着喜欢,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这样到底算什么。”

    天色不知何时开始变得阴沉,好像又要下雨。

    孟清觉出一阵寒意,肩膀瑟缩,抱起了手臂。

    “你不应该这样。”孟清说得很淡,并不带着批判,陈述的语气也好像一种商量,“不管她经历了什么,事情过了,总会有自己解决的办法,如果你帮不了她,至少也不该让自己这样沉沦下去,你越觉得无力的时候,才越应该向上,只有自己先成长起来,才有余力帮助别人。真正的爱情,并不是两个人彼此拖着,一起下地狱。”

    话音未落,觉得重了,又十分莫名。

    被一时的恍惚打击,孟清定神,又道:“这样说也许有些不妥,但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小弟。”孟清的细语中带着劝慰,“任何一样东西,当它带给你负面的情绪大过积极的,就该暂时的放下。你是个清醒的人,也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你很清楚,这份感情还是影响到了你,对么?”

    “是我自己的问题。”梁思原喑声,不想这样承认。

    “姐姐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孟清转身,走出房间,说:“是希望你能为自己的将来考虑。”

    梁思原心中苦涩,“我知道。”

    “别想太多,一次失利不算什么,会好起来的。”孟清还在安慰他。

    “清姐。”他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口,终了只是道了一句:“谢谢。”

    孟清笑着,这一次早早对他道了一声晚安。

    挂断电话,梁思原辗转,那些担忧过了,人却没有因此而好受一点。

    纷乱的思绪被疲倦击垮,一夜睡得却还算深沉。

    年轻的身体一切稚嫩,极容易受伤,也擅长疗愈,第二天醒来时,头脑到底清醒了一些,给深秋的冷水一激,更是明朗。

    站在洗手台前,梁思原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半边脸上浮起两道明显的指痕。

    收拾东西下楼,客厅里的行李箱不见了,何菁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咖啡,旁边还放了一杯牛奶和一个三明治。

    梁思原边穿外套,走过去叫了她一声:“妈。”

    何菁回神,看到他脸上的肿痕,握着咖啡杯的手滑动,“车子在院里,把早饭吃了,我送你过去。”

    “不用。”脱口而出地拒绝完,意识到这是她的让步,梁思原顿了顿,折身回到桌前,拿过那杯已经冷了的牛奶,“太早了,我自己去就可以,你难得休息,上楼再睡会儿。”

    何菁抿唇,看着他把牛奶喝完,又到厨房洗干净杯子,直到人在玄关换好了鞋,才想起那个三明治来。

    “把这个带着。”何菁想去拿个袋子。

    “早上没胃口,你吃吧。”梁思原戴好口罩,推门,“我先走了。”

    人站在原地,关心落了个空,重新坐下来,无助而空洞。

    阴天,清晨的空气有些压抑,灰黄的,花早就不开了,路边枯萎的草丛里降了霜,地面都是潮乎乎的。

    梁思原想着自己的事,走出十几步,好像一种福至心灵的感应,一抬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孟清。

    她今日用一支素簪盘了发,天冷,裹了一件白色的毛呢大衣,领口和袖口都滚了一圈细绒,里面是长袖的绣花旗袍,一张脸细白如凝脂,唇又是红的,不张扬,也不寡淡,因为干燥而涂抹深了几分,像雪地里被人遗忘的玫瑰。

    她不知等了多久,耳畔的碎发被风拂落,见了他便笑起来,秋日萧瑟里显出几分风情。

    “清姐。”梁思原凝视着她,思考已停滞。

    孟清看他的眼神有些古怪,也只是很短的一瞬,没有揭露对他口罩下的猜测,只是走过来,抬手理了理他外套后面的帽子。

    梁思原喉结一动,感受到她袖口的绒毛在骚动他的脖颈,柔软的,细腻的发痒。

    “精神一点。”孟清笑着,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拿着,早饭和雨伞,不要忘了吃,也千万不要再淋雨了。”

    “谢谢。”回答全靠习惯催使。

    “去吧。”孟清仍在笑,温柔得有些不像话。

    梁思原点头,走出去两步又止住,“昨天……”

    他说不出,像卡了壳,忘记了自己开口的初衷。

    “昨天的事已经过去了,今天只要做好今天的事就够了。”孟清平和,“你是个好孩子,在姐姐这里从来没有改变过。”

    好孩子。

    梁思原低头,笑了一下,“其实,昨天说得不对,我的状态不好,不能归结于与任何人的牵绊,只是我自己能力不足,想清楚了,就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孟清在思考,“我不懂绘画。”

    她只觉得美。

    “素描、速写和色彩,是拖着统考这辆马车并驾齐驱的三匹骏马。”梁思原说:“我的色彩就是其中的一匹病马,平时不察,等真正挥鞭跑起来,才显出与人的差距。”

    “病马,不可医么?”她用天真的目光看他。

    “也许,其他人可以。”近乎一种自虐,梁思原笑着说:“我大概先天就对色彩感觉不足。”

    这次孟清蹙起了眉头,梁思原说:“从小我的世界里占据最多的就只有黑灰的水墨,所有风景色彩都是读书得来,学工笔也是照样填色,投机取巧,现在这套行不通了,我就再没有了任何优势。”

    “不要这么想。”孟清望着他,“你画得并不差,你也不缺少天赋,你现在只是遇到了一点困难,不能因为这一个坎儿就否定过去所有走过的路。哪怕天才,也不是生下来就有天才的成就,努力也许未必成功,可一定会有所收获。”

    梁思原垂眸,“你说得对。”

    孟清叹息,“小弟。”

    意识到自己的丧气,孟清不想影响到他,又重振精神,对他笑了下,手掌扶在他的肩膀,感受到下面的坚实,“也许用不了一年,等你十八岁时回头想想现在的沮丧,都会觉得很傻。”

    梁思原不确定。

    他看着手里的饭盒和雨伞,自己感觉好像度过了很久,拖泥带水,终究还是狠下心,说:“清姐,以后你不用再给我准备早饭了。”

    “嗯?”

    “我打算搬去画室的宿舍。”梁思原抬眸,“考试结束之前,就不回来了。”

    “也好。”孟清笑意未褪,语调轻柔,“跟同学们在一起,可以说说话,相互学习,也不会孤单。”

    眸光暗下去,梁思原嗯了声,保持着懂事有礼的模样跟她道别。

    离开胡同的那一刻,人在往前走,背后的失意不知从何而来,薄凉如水,顷刻间淹没了他。

章节目录

情丝万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俞之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俞之并收藏情丝万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