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刚才好吓人,看他那眼神,我还以为他要跟华哥打起来了。”

    教室里,一帮人还在讨论刚刚发生的事情。

    “怎么可能。”另一个说:“就班长那脾气,你见他跟别人红过脸吵过架吗?”

    “那刚才是为什么啊,他一走华哥脸都黑了。”

    “憋坏了吧,恼羞成怒了。”

    “啊?”声音传进耳朵里,围成圈的人茫然回头,“应该不至……”

    话没说完,看清说话的人,顿时红了脸,“班长。”

    梁思原外表看来已恢复如常,仍是平日温温和和的模样,带着点笑,“人都有精神紧张的时候,你们就放过我,删了这段记忆,当没发生过吧。”

    他一笑,主动示弱,女生们先沦陷了,纷纷答应着,那头孙一帆嘿嘿笑着,咧嘴说:“嗐,多大点事儿啊。”

    说完,又不甘心,好不容易抓到机会,等人散了,怀着故意招惹的心思,凑到他身边悄悄问:“你去借画了吗?”

    “借了,三幅。”梁思原示意了一下手里的大档案袋,引来孙一帆诧异的眼神,“不是吧?”

    “怎么?”

    “没有没有。”孙一帆摆手,“只是忽然感慨一下,我算是明白我们俩的差距到底在哪儿了,我发脾气就只会发脾气,你郁闷完居然还想着学习,佩服,佩服。”

    上午的课一结束,在老师们都休息之前,梁思原去办公室找了程庆华道歉。

    “你是故意卡着饭点来堵我是吧。”程庆华皱着眉,“我是倒了八辈子霉给你们当这个班主任。”

    “是我太冲动。”梁思原说:“上午的事情,我向您道歉。”

    “我要是这么爱计较就别过了。”程庆华板着脸,说:“一帮小兔崽子,一天天真当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0.1的分差,有侥幸的成分,委屈了,觉得我针对你是吧?”

    “看到画之前,这样想过。”梁思原坦言,“看完发现她的视角跟我确实不太一样,有不同的参考意义,与高下无关,是我浅薄了。”

    程庆华冷哼一声,脸色却舒缓了许多,从抽屉里抽出个本子,“我就算准了你得来,行了,也不让你白跑一趟,拿着,回去好好看。”

    梁思原接过来,翻开一页,发现是一本笔记,右下角标了一个梁字,里面全是他从一模开始出现的问题和发挥不稳定的点,后来又在相应的地方用红笔补上了一些建议,有些还画了小画,填了色彩给他参考。

    一时无言,竟不知该怎么回应。

    “我对你确实有更高的要求。”程庆华说:“跟其他的东西没有关系,你的基础非常好,线条有灵气,学习能力强,难得的是能一直保持勤奋,这是非常可贵的。”

    “但像你这样的孩子,通病就是自负,每天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尤其是拿了一些成绩,得到了一些认可之后,瞧不起应试教育。”

    程庆华念叨,颇为正经,“我不想打压磨灭你现在的风格,你学了这么多年,有点瓶颈也正常,但你看看你这段时间的学习态度,这是一个临近联考的考生该有的吗?”

    “不过你今天能来跟我说这些还算你有点良心。”程庆华调转话锋,起身严肃道:“你应该是什么位置我太清楚了,平时谦逊一点,好好学,提不上去了就转换一下思路,看看别人是怎么画的,对你没有坏处,现在时间是紧了点,但想进步什么时候都不晚。”

    “梁思原。”程庆华拍拍他的肩膀,“把你那个脆弱的心态都收一收,联考前的成绩不好都不算什么,咱们班这些学生没一个孬种,你是什么,顶梁柱。”

    “我很羞愧。”梁思原攥紧手里的笔记本。

    程庆华笑,“少来这一套,真知道领情就让我省点心,上了考场把所有的本事都拿出来,真刀真枪地亮一亮。”

    梁思原点头,临走之前,微微俯身,对他鞠躬道了声谢谢。

    “哎。”程庆华不太接受他的客气,“赶紧走,别耽误我吃饭。”

    嘴上嫌弃,该下的功夫一点没少。

    当梁思原在寝室里打着手电把整本笔记看完的时候,几乎一夜未睡的头脑发胀,翻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拉开帘子,透过阳台的窗户看到天边已经隐隐泛白。

    他起身换了衣服,自己悄悄离开,太长时间没有活动的骨头在早露中悄悄生长。

    他抬头往教学楼的方向看去,零星还亮着几盏灯光,一个恍惚之间,窥到一处不知因何而闪过的斑斓,让他忽然想到了曾经深深地藏在抽屉里的那颗水果糖。

    梁思原不是一个爱吃甜食的人,五颗糖却吃掉了四颗,最后一颗舍不得,跟糖纸一起装进小盒子,放在抽屉里,时间久了,他外出比赛,快要忘了这件事,等回到家时盒子却不见了踪影。

    那时他跟何菁的关系还很僵,心里底气不足,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终于没那么凶巴巴地对她问出这个问题,得到的回答是,天太热,糖化在里面清理不掉,一起扔掉了。

    两个人吵了一架,陷入漫长的冷战。

    从那天开始,何菁在家的时候,梁思原就总是把门锁起来,他们为此而争吵过很多次,谁也不能改变谁。

    梁思原一直记得,那些糖纸的颜色便是五彩斑斓的,在光下亮闪闪地折射出不同的影子,落在他的手背上,他便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那是他在当下唯一能想起的,关乎色彩的记忆。

    心胸被风吹得宽阔了些,梁思原笑了笑,调动精神跑起来,将早餐放在桌上时,宿舍里其他人还没起。

    梁思原没有惊动他们,拎过自己的画具包出了门。

    考试日越来越近,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备战,一帮年轻的孩子们充满斗志,挑灯夜画,有人承受不住压力,情绪崩溃一边哭一边改,也有人大晚上出去跑圈发泄。

    梁思原一直飘忽不定的心却在这种氛围下渐渐沉淀了下来,他开始每天都早起一个小时,去梧桐树底下练色彩,画到手冻僵了,就快跑几步,赶到教室时身体刚好能重新热起来,不必适应空调的暖气就可以坐下继续画。

    最后五天,程庆华带着这帮孩子去公园写生,说是写生,其实是借着机会带他们出去放松了一圈,正午时候一群人坐在野餐垫上看着湖里的大鹅说说笑笑,偶然发现一只红嘴的,立刻引起围观。

    一帮人好像一个没有边界的采访者,齐刷刷掏出自己的画具,将取景框对准了那个特立独行的主人公。

    红嘴大鹅顶着一脑袋问号,游过来瞄了一眼,被他们敬业的架势吓得调转了尾巴。

    孙一帆没能抢到一个好位置,最后在画里只留下一个惊慌的鹅屁股。

    做足了该做的一切准备,联考前一天,程庆华讲完最后一副画,集训开始以来第一次提前下了课。

    “这段日子大家都尽了自己的努力,刀也磨快了,剑也磨光了,明天上了战场,都好好地打起精神来,没有什么可怕的。”

    程庆华尽量不表现出自己的紧张,“回去之后都检查好,准考证,身份证,提前装在包里千万别弄丢了,笔和颜料都收好,别因为粗心影响了自己的心态。”

    “华哥你就放心吧。”孙一帆嚷嚷,“我们绝对没问题!”

    程庆华咂嘴,“你们要是都有孙一帆这心态,我们画室今年还得出个状元。”

    这话一说出来,很多人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落在了梁思原身上。

    梁思原对此已没有太多感受,这些日子他的水平很稳定,已经接近他短时间里所能达到的极限,最后一次模考排在综合第四,对省状元没有半点的想法,那些期待不过来自于他过往的赛事成绩,但这终归是两码事。

    心态放平,考试当天,梁思原在画室的大巴车上收到孟清的短信,于是在程庆华作为背景音的唠叨中,又多了一点信心。

    上午先考速写,后考素描,全是梁思原拿手的科目,打下基础,下午的色彩,看明白题目要求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也没有那么难。

    落笔沉着,构图、比例,早已练过无数遍。

    程庆华说得没错,他对所有结构透视胸有成竹,在大关系和画面铺垫结束之后,还有富裕的时间来抠细节,抓环境分。

    这一场他画得最慢,用足了时间,直到最后一笔落下,人微微后仰,看着色彩整体的和谐,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无论如何,他尽力了。

    从考场出来,程庆华见了他一身轻松的模样,笑着用力抓了一下他的肩膀,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

    坐上大巴回去收拾行李,外地的学生有一大部分都选择了回去等成绩,梁思原和孙一帆都没动,他们有自己看得到也够得到的目标,只等着学校重新根据所选的专业和院校重新分班,等开年之后再备战校考。

    “回去好好补补文化课,G大的分数线在艺术类院校里还是偏高的,专业课我也了解过,去年国画要了21个名额,今年应该也差不多。校考是全国排名,就算是你的强项还是要谨慎,以后换了老师,不在我手底下也不能自大,时刻记着,戒骄戒躁。”

    程庆华说得苦口婆心,梁思原点头应下,离开画室时天色已晚。

    手机里只有何菁的一条信息,问他结束了没有。

    梁思原在车上给她回了个电话,何菁的语气有些疲惫,周围有其他人的交谈声,“感觉怎么样?”

    “还好。”

    “什么叫还好。”何菁蹙眉,走开几步,又不想跟他多争执,“张老那边我打听过了,G大国画今年分数线还要上调,如果你专业课不能拿个好成绩,以你的分数就要考虑书法和雕塑设计……”

    “妈。”梁思原打断她,“高考还有六个月,就算我校考之前把所有精力集中在这一件事上,事后也还有两个月的复习时间,您现在定位谈我的分数,是不是太早了。”

    何菁顿住,没说话。

    梁思原说:“我会尽力,求一个问心无愧,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也是为你好。”何菁语气干涩,“你爸爸,他对你有很高的期望,一直希望你能继承他的衣钵。”

    “我对他的事业并不了解。”梁思原看向车窗外,“即使一直走绘画这条路,我也想过我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谁的传承。”

    何菁还想说什么,梁思原说:“您也早点忙完回去休息吧,不要总是熬夜,我到站了,先下车了。”

    到嘴边的话被堵回去,何菁沉默,挂断了电话。

    精神饱受淬炼,脱去一层皮,再回到这里,西平胡同还是老样子,幽静而落后于那个一街之隔的繁华,不问世事,独自数着自己的日子。

    走到孟清家门口时,梁思原低头审视自己,才发现他并不如往日体面,犹豫要不要回去换身衣服,又想到答应过回来就来找她,此刻心里迫切地想见到她。

    深深地吸一口气,梁思原还是抬手敲了门,打算先跟孟清打个招呼说一声。

    约莫等了一分钟,门内传来脚步声,梁思原理了理衣领,脸上挂上个笑,门一打开,那声清姐还未出口,看清眼前人,却是许强。

    笑容僵硬了一瞬,梁思原站在门口,下一秒看到孟清系着围裙站在里屋的房门边儿上,手上沾着面粉,笑容满面地唤他,“小弟回来了,正好今天冬至,我包了饺子,来跟我们一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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