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低沉,有雨□□来,最开始谁都没当回事,玩到凌晨,一帮人都被大雨拦在了外面。

    何菁的电话打过来,梁思原在一片吵闹中,故意接通了几秒才起身避人,找了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

    男男女女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何菁看一眼墙上的时钟,“还没结束?”

    “嗯。”梁思原靠在墙边,低头的声音听起来懒散,“雨太大了,晚点回去,您先休息不用等我,我带了钥匙。”

    何菁没有再催促,等到后半夜雨势稍缓,梁思原带着一身火锅和KTV里香薰的味道回到家时,何菁还没睡。

    他开口打招呼,何菁没理他,等他洗完澡出来,何菁站在门口,说:“你今晚收拾一下行李,我们明天回老宅过年。”

    “这么急。”

    “早点回去陪陪你爷爷奶奶,他们也想你了。”何菁一顿,“年前也去看看你爸,从他走了以后,你还一直没去过。”

    父亲的墓。

    梁思原默了默,应下,“好。”

    关上门,梁思原在桌前坐了一会儿,拉开抽屉,果然看到那封情书上他离开前放的那根狼毫笔毛不见了。

    休息得不好,第二天梁思原全程都靠在车上睡觉,到了老宅,没有提前得到通知的爷爷奶奶惊喜地把他们领到屋里,好一阵地嘘寒问暖。

    那条小奶狗长势喜人,几个月的功夫已经快到梁思原的膝盖,摇着尾巴跳来跳去,被人摸一摸就坐下,十分乖巧听话。

    在老宅的那个月,梁思原知道何菁找爷爷奶奶单独谈过话,却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第一次到父亲的墓前祭拜,梁思原想到当年自己浑浑噩噩地赶到医院时,被其他人拦在太平间门前,连父亲的遗体也没有见到,哪怕听到别人怎样形容他的破碎,在大人的阻止和仓促的火化中,死亡对他而言似乎只是一场不知形象的茫然,是一次更久远的别离。

    家里一直都有父亲的灵位,可真正放下芥蒂走到了墓前,知道自己的亲人就埋葬在这块小小的土地下,绵绵的回忆迟钝地袭来,累积了多年的悲伤才像那些易碎的烟花,盛大地蔓延开来。

    没有人哭泣,也没有过多的言语,时间过去得久了,整个祭拜的过程都很安静。

    那次之后,梁思原又自己偷偷地去看过几次,他对父亲的感情太过复杂,看着冰冷的墓碑,除了擦擦上面的浮土,也无话可以倾诉。

    也许母亲的本意是让他反省慎独,可他的爱是活的,一个死人已经不足以让他畏惧,更无法限制。

    “是人都有生老病死,你父亲是为了他的志向死的,到最后都抓着自己的笔记没放手,留下了很多珍贵的资料,他走得突然,好在不痛苦,也算死得其所。”

    奶奶发现他时并不意外,宽慰过后,伸手领过他的手,像牵着一个小孩子,“走,回去看看面发好了没有,你赵叔叔前段时间挖的野菜,给我们送来一篮子,今晚我们蒸包子吃。”

    梁思原答应了,低头看了看那只牵着他的手,缓步跟了上去。

    回到家里帮着洗了菜,把大锅里添好水,坐在小板凳上跟奶奶学着包了第一个包子,放上笼屉的那一刻,听到奶奶笑吟吟地说:“我们原原越长越贤惠咯,以后结了婚肯定也是个好丈夫。”

    梁思原愣了下,奶奶说:“有喜欢的人要好好对人家,自己也要勤奋善良,要有上进心,人家才能安心跟着你。有些人为了讨小姑娘喜欢,尽做那些看起来好像很酷的事情,其实傻得冒气,这世界不管到什么时候,好人才是最难得的,捷径谁都会走,走正道的才能让人尊重。”

    “如果,”梁思原攥了攥僵硬的手指,“我喜欢的是一个,我绝对不能喜欢的人呢?”

    对一个已经有家庭的人动情,本就是他的邪路。

    “什么叫绝对?”

    “我不知道。”

    奶奶把最后一个包子包完,“都这么大的人了,你自己还不能分辨是非吗?”

    “有时候,我控制不住自己的一些念头。”

    “只是念头?”

    想到之前的许多次僭越,梁思原开口艰难,“还有,行为。”

    “那你就应该先管住自己,再谈喜欢。”奶奶把包子端到厨房的灶台前,“做事之前就该想到后果,毕竟喜欢不是伤害任何人的借口,只会让别人痛苦的喜欢,跟所有不负责任的行为一样廉价。”

    梁思原沉默,跟奶奶一起守着电视等了半个多小时,锅里的包子慢慢发了起来,蒸好之后一开锅,热腾腾白胖胖的包子透着油皮,香气散了满屋。

    捡出来的时候,爷爷和何菁也刚好串门回来,被催促着快点去洗手吃饭。

    “你看。”厨房里,奶奶说:“只有经得起时间,耐得住考验,在闷烧火炼里不断蓬发壮大自己,才会有一个漂亮的结果。”

    “而这样也只是让你有资本去爱,会不会被喜欢,还要看别人的口味。”奶奶拿起一个包子,因为太烫又丢到了盘子的另一边,“有很多事情,勉强不得,就得学会放下,不然包子都不如,你做人还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梁思原看了一眼她的手,确定没烫伤,说:“只是您这鸡汤灌得,实在难以下咽。”

    “谁教你说话这么直白的?”

    “您说呢?”梁思原看向她的眼睛。

    奶奶扁嘴,“那你真是学了个好榜样。”

    “谢谢。”

    “不过你这个年纪这么说话可容易挨揍,我这么说是因为谁碰我一下都怕我躺下。”

    “他们也未必打得过我。”下意识的一句话说完,梁思原才意识到不太对劲儿。

    奶奶看了他两秒,走到他身边,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混小子。”

    梁思原心有余悸,把包子端到外面,“您再这样,我可要先躺下了。”

    在老宅里过完除夕,直到元宵节之后,接到张谷春的电话,梁思原收拾行李,带了一堆奶奶准备的吃的和特产坐上了张谷春的车。

    这次采风,梁思原提前想了很多遍,也在网上搜索过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可到了地方一下车,他还是为眼前的景色感到惊讶。

    那是传统山水画里的村落,山青水绿,一瀑三折,鸟鸣深涧,层林叠翠。

    寨子依山而建,沿路的青石板上长满了苔藓,屋顶的瓦片光滑干净,外沿随着斗拱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南方的冬天仍是葱茏的,空气却湿冷得不像话,山林寂静中显得有些沉郁,四下望去,雾濛濛一片,没走几步便打湿了衣裳。

    当地美协的人安排好了他们的食宿,得知梁思原在创作一系列蓝染相关的画,热情非常地帮忙联系了那位非遗传承人的同时,还主动带他们去当地最大的染坊体验了一下。

    “我有点忐忑。”去吃饭的路上,梁思原悄悄对张谷春说:“他们一定希望我们能为这项技艺的发扬和传播做点什么,可要是知道我只是拿这些来练笔,应该会失望吧。”

    “不要这么功利。”张谷春说:“你多学习一点,这世上也是多了一个了解它的人,勿以善小而不为,一样的道理。”

    “那样的话大可不必这么兴师动众。”梁思原看向他,“资源置换,人情也不是白白得来的,圈子就这么大,来往之间,总要求个长久。”

    张谷春眉头动了一下,面容严肃。

    他来采风,带着梁思原的目的是看中了他在画室里的那些画,为了让他锦上添花,可当他发现梁思原白天在染坊里待一天,回到住处却不是在整理素材,而是在看论文的时候,困惑和不解拧成了团。

    “你离毕业还早,现在不用关心这些,先把自己该做的做好,到时候我会带你开题。”

    “不是。”梁思原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东西,“我联系了我父亲以前认识的几位编辑,想就这次文化碰撞的机会写一篇文章,即使影响力不大,也算个敲门砖,把这项技艺带入到更多人创作者的视线里。”

    面对那满桌的资料,张谷春想指责他的不合时宜,又不能从他的逻辑里找到错误的地方,片刻,问:“那你的画呢?”

    梁思原笑了一下,“我的画技也不会在一两天之内忽然增进,难道不应该趁这时候,先做更有益和重要的事情吗?”

    “你还是个学生,现阶段学习对你来说就是最重要的。”张谷春皱眉,“你才入学几天,就学了一肚子功利主义,本末倒置,满脑子只想这些还有什么前途?”

    “老师。”梁思原起身,“我可以像您一样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创作上,可您能这样做的前提,是师母和师姐他们能够理解您,他们接受您这样的性格造成的结果,而对于我来说,我知道您不会给我争取对您而言不重要的资源来满足我的愿望,所以我想要的只能靠我自己。”

    张谷春脸色不太好看,梁思原意有所指,“事情是很公平的,您要学生满足您需要的前提,总要先给他们一些帮助,创造出一片适宜发展您期望的那种环境的土壤,不然的话,就算打着再正当的名号,也是强人所难。”

    “师姐他们对您有孝心,虽是一厢情愿,可也是以自己的牺牲为代价在为您讨要一份公平。”

    在张谷春低沉的神色中,梁思原直视他说:“如果这样您也觉得无关紧要,是他们不务正业,走一条歪路来做一些无谓多余的事,那我也没办法指责您,我只是心理上很难接受,愚拙的赤诚被人当做玩闹这件事情。而您不赞成又不彻底的阻止,即使我清楚您只是不想让一场好心难看收场,但抛开那些复杂的情感,这种态度本质上也并不清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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