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要划分专业,学生会的事务也十分繁琐,梁思原每天分身乏术,忙碌中早已经忘了兰明山水协会的事情,那边打电话过来时,他才以学业为重的理由婉拒了。

    “干嘛不申请一下啊,兰明山水画很牛的。”唐成蹲在一边洗毛笔,“咱师爷有个师兄不就是那个协会的上上任会长。”

    “这你也知道。”梁思原退后一点审视自己的画,再添一笔,说:“太远了,而且我离毕业还早,现在不考虑这些,经常要开会的话太耽误时间,每年还要白交一笔会费,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

    “行吧。”唐成说:“要是我有这种机会肯定去了,混个脸熟以后说不定能进美协工作,干好了弄个编制,一辈子吃喝不愁。”

    梁思原只是笑笑,郑鹏在一旁听着,没有把握好力度,笔尖的一团浓墨洇透了纸背。

    周末回家,梁思原到的时候还很早,没有去打扰孟清,从书架的柜子里翻出高三用的笔记,花了大半天的时间整理好,带到了学校。

    高三的学生这周没有放假,梁思原在走廊等谢临的时候,有人注意到他,作为上届校草,很轻易地引起了一阵暗里的骚动,得知他是来找谢临的,班上的女孩子更是一阵惊呼。

    “他们俩是亲兄弟吧?两个帅哥站在一起,这没点基因联系我不信。”

    “一个姓梁一个姓谢怎么可能是亲兄弟,你的脑子呢?”

    “我听说是师兄弟啦,谢临画画很好的,好像也是那个张什么老师的徒弟。”

    议论落在耳朵里,谢临抿了抿嘴,走到外面,把人带到了个清净地方,学校的花坛。

    “我都按科目和难度分好了,这些你应该都能用。”梁思原把带来的几本笔记给他,又拿出一摞卷子,“这是我当时做过的一些真题,我重新打印了一份,你复习的时候可以拿来做一做,重点攻克后面大题的难点思路,答案和解析在这本笔记里都有,上面也记了每个知识点的书本页数,你用的时候可以常常回顾一下,打好基础,就不会觉得那么难。”

    谢临点头道了谢,把东西依样仔细地装起来。

    “怎么了?”梁思原注意到他的情绪,“没信心?”

    “我专业成绩不好。”谢临低着眼,“G大分数线太高了,而且……”

    他没有说下去,梁思原拍了下他的手臂,说:“不用担心,你的底子不差,这段时间有点下滑只是考前的正常起伏,放平心态,剩下的时间用来补文化课足够了。”

    梁思原说:“你不是从小学画,而且没有参加集训,能考这样的成绩已经非常优秀,不用太过介意,张老师一直很欣赏你,你报G大只要过线就够了,哪怕调剂,入学之后我们也可以做出点成绩让你回到国画系。”

    谢临还有顾虑,梁思原意识到他的难言之处,说:“学费方面你也不用担心,你的情况完全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加上学校和院内奖学金,足够你日常开销了,如果能参加一些展出项目,还会有另外的奖金和补贴。”

    谢临依旧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梁思原笑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考G大,就不要再想太多,有任何困难我们一起克服,我和老师都不会不管你,你很有天分,选艺术这条路,只要勤勉好学,将来不会辜负你的,我相信,你一定会有所成就。”

    “原哥,谢谢。”谢临起身,想说什么,又咽下去没能出口。

    “您跟他沟通过,确定他会报G大了吗?”回去的路上,梁思原给张谷春打了个电话,“我觉得他并不坚定,应该还在犹豫。”

    “参加联考是他自己的决定,我在校考前也单独给他做了一些培训,他是想学画的,只是被环境限制住了,但我跟他养母谈过,她还是愿意支持谢临的。”

    张谷春说:“让他自己决定吧,他要真有别的想法,我们也拦不住。”

    话说到这里,梁思原只有应了。

    下午他带着准备好的礼物出门,给孟清发了条信息,孟清却迟迟未回。

    梁思原走过去敲了敲门,里面静悄悄的。

    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打电话过去,响了两声,被孟清挂断了。

    【我在外地的商场看布料呢,周围太吵了,先不跟你说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过两天吧,商场换新,我想多看看。】

    这也就意味着,这次回来,他又见不到孟清了。

    梁思原看一眼面前紧闭的大门,孟清不在,那现在应该是许强一个人在家。

    他跟许强从来没有什么可说的,眼下倒庆幸他没有听到敲门的声音。

    只是,许强之前连让孟清跟着一起去工地都怕她被人欺负,现在怎么会让孟清一个人去外地看布料,还是孟清说了什么瞒住了他?

    梁思原想不出答案,也不敢贸然跟许强接触,给孟清添麻烦。

    他观察了两天,都没见许强出过门,开学的那天早上倒是孟清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要后天才能回来,让梁思原路上小心。

    六点多,她的声音听起来刚睡醒不久,软绵绵的,但精神还好,夸赞那些布料的花样时带着笑,让梁思原稍微安心了一点,锁了门边往车站走边对她说:“样板布也挺重的,你要是拿得多就找辆车,让司机帮你接一下,不要自己抗,晚上要好好休息,记得把门锁好。”

    “姐姐都多大了,这些不用你教就知道啦。”孟清笑道:“我要去吃早饭了,你也在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肚子回学校。”

    “好。”梁思原回头看了一眼那间大门紧闭的房子,“清姐,暑假见。”

    忙碌的上半年排了个满满当当,学校的活动也层出不穷,梁思原靠着自己的人气,从学院里的导师和学长之间打听到了不少评优评奖的渠道,每次都毫无保留地发在了他们几个的群里。

    久旱逢甘霖,唐成一开始对此表现出极大的热情,终日跟在他身后团团转,把誓死追随组织脚步的觉悟写在脸上,可随着日程增加,人渐渐吃不消,对梁思原军训拉练一般的活动播报逐渐露出了恐惧。

    “他是人吗?”趁他不在,唐成抱着杨友安,“谁能跟着他这样连轴转啊,他之前画画不是最拖拉的吗,怎么忽然就加速了啊。”

    杨友安安慰道:“他发在群里只是让我们选择一下,也没说非得要我们跟他一样报那么多,人跟人不一样,我们做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就可以了。”

    “谢谢师兄,根本没有被安慰到。”唐成带着一张苦瓜脸,抓到个全画室活动参与度为零的人,来了劲头,“哎,老郑,你又去哪儿了,你最近缺勤也太多了吧,上次感冒居然请半个月的假,你论文写出来没,老师上午还问呢。”

    郑鹏面无表情,没搭理他,走到座位旁拎起自己的包。

    “师弟发群里的活动你看了没,你去年不是想参加那个青葵计划,马上又要开始评选了,师弟说你今年有荣誉,应该能进。”

    “你想接他的人情你自己去,一个破培训,谁稀罕。”郑鹏冷笑,舍下两个人又消失在了画室里。

    “谁又得罪他了?”唐成茫然,“有毛病吧。”

    杨友安摇摇头,手机又叮咚响了两声,只看了一眼,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次的五四青年展,除了梁思原外,杨友安和吴曼也都通过了终选,吴曼的作品还拿到了比赛的三等奖,而梁思原则拿到了国画组的特奖和最佳构图。

    比他们当初预料的更好。

    杨友安很快找到吴曼报喜,而同样收到短信的梁思原正在帮忙布置今年毕业展的会场,荣誉摆在眼前,他却收起手机,抬头看着面前的画,内心一片平静。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他的目光所见的,已经不再是那些一较高低的评判。

    六月份的毕业展很快拉开序幕,当张谷春带着自己这一帮学生走进会场,第一次看到罗兆林悬挂在展厅的巨幅《山海经》时,周围一片安静,好长时间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打破这片静谧。

    冷冽的山水墨色将他们环抱其间,油彩在里面浓重得如同锈铁,一笔下去果决杀伐,用色毫无忌惮,在层层叠叠之间,组织出一派瑰丽旖旎之景。

    丛林秘而不拥,水色却湍急如锋,与乱石融为一体,形形色色的兽体怪而不妖,用笔大开大合,向前一步,仿佛就能听到滔天的怒吼,一路潜行,连呼吸都要时时绷紧,生怕稍不注意,就会惊动了山灵。

    掺杂了西方的笔墨,却毫无疑问是东方的意境。

    仰视之下,只有唐成张大嘴巴轻轻吐出一句:“大师兄憋了个王炸啊。”

    张谷春没有表态,只是看着那些画一言不发。

    离开之前,梁思原看着他的沉思,心下明白,他已经认可了这组画,只是骨子里的保守守旧拖缓了他对新生事物的接受度,而单就今天而言,是罗兆林给他上了一课。

    “我听说大师兄那组画总价已经被拍到六位数了,还有出版社联系了他,想做个系列画册。”放假前,唐成在收拾画室时一脸羡慕,“优秀毕业作品金奖,大师兄这波直接原地起飞,毕业根本不愁,好几家画廊都在联系他。”

    “师兄为了这组作品准备了快两年的时间,这是他应得的。”杨友安笑了下,“所以说,努力还是有成效的,这个榜样就比小天才绘画机对我们而言踏实多了。”

    唐成连连咂嘴,视线看向在卷画轴的梁思原。

    “看我干什么?”梁思原没反应过来。

    唐成张大嘴,故作夸张,“还真是绘画机,你看,不让他画画肝活动的时候他就宕机了。”

    “……”梁思原无语地看着他。

    “对了,你们最近见老郑没,他是提前回家了吗?”吴曼问。

    “谁知道啊,反正他行李还在宿舍呢,我跟他一个屋,这几天就没见他回来过。”唐成说:“反正我是要回家了,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整天拉着个脸,我又不欠他的。”

    梁思原想了一下,郑鹏是从那次他们参加展出回来之后就开始动不动玩消失的。

    他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可终究没有来由,当下也找不到人,只是在离校的时候跟张谷春提了一嘴。

    张谷春正在为谢临高考的事而紧张,没放在心上,听他提到陈文石,也只是说:“我跟老陈的矛盾还不至于牵连到学生身上,他那个人就是水准差了点,又眼高手低,心气比较傲,其实也没做过什么真正害人的事,可能只是遇到了打了声招呼,没什么。”

    “老师。”梁思原看着他,“防人之心不可无。”

    张谷春沉吟,“我知道了,等郑鹏回来,我会找他谈谈。”

    “还有一件事。”梁思原顿了顿,“关于我的专业,我还是决定选择工笔花鸟。”

    “工笔?”张谷春意外,“你母亲知道吗?”

    “我打算这次假期回去再告诉她。”

    “我的方向一直是写意山水,你现在的劲头保研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学工笔的话,有其他的意向导师?”

    “都是水墨大项,有所相通之处,我也不想只画花鸟,所以没有考虑过更换导师。”

    梁思原说:“我需要的是一个宽松的创作环境,您对我来说是最熟悉和信任的老师,所以,还是要给您添麻烦了。”

    如果谢临能考进来,张谷春的精力全都会放在他身上,对梁思原来说,学什么其实并不重要。

    张谷春没有反对他的决定,梁思原把学校的事情收好尾,最后又跟罗兆林见了一面,在他的冷淡中单方面地道了别,中间因为遇到学生会的同学,拖延了一阵子,梁思原紧赶慢赶,还是错过了当天回家的末班车。

    这个时间不太好打车,梁思原在校门口等了很久,一路曲折,折腾到最后,下车的时候已经是半夜,因为前面修路,距离西平胡同还有些距离,梁思原长长地松了口气,背着画包往回走。

    夏天的夜晚是喧闹的,路边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烧烤摊,这个点还零星地有几个人,有城管带队在中间检查巡逻,喊光着膀子喝醉酒的男人把衣服穿起来。

    梁思原一路放空,走到西平胡同附近,恍惚一定神,看到一辆小三轮车停在路灯下,一个女人蹲在地上,身形熟悉。

    平静的心陡然间砰砰跳了起来,太久不见,他甚至不敢确认,走过去看到那张有些过于消瘦的侧脸,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唤她:“清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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