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茶的时间，四个人选在了一家粤菜馆，等他们两个都坐下之后，杨思思借口点菜下了楼，她一走，孙一帆更不愿多呆，趁梁思原没看他，很不讲义气地借口上厕所跑了出去。
隔间不是密闭的，竹编的屏风隐隐透光，能看到外面的人影。
孟清把外套脱下来挂在一侧，梁思原低头，用热水烫餐具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烫好之后，起身交换，把温热的碗筷放在了她面前。
“谢谢。”孟清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并不掩饰自己，声音温和：“去年的时候，我看到过你的画展宣传，你是那时候回国的吗？”
“嗯。”梁思原沉闷的语气下心脏怦怦直跳，“去年年初。”
孟清想了想，问：“在国外读到硕士？”
“博士。”
“好厉害。”孟清笑道：“怎么会这么快。”
“不算快。”梁思原说：“中间有点插曲，读下来1+3+1，艺术史类，含金量不大。”
“还可以这样算的。”孟清不懂其中的规则，“艺术史也很重要啊，怎么就含金量不大了，何姐读的不也是这个么，你能学出来已经很优秀了，还是中途转过去的，不是每个人从头开始都能这么快适应。”
梁思原不想提，转而问她：“你呢？”
“我是上个月回的桂宁。”孟清说：“西平胡同拆迁以后，我就去了南方，在那边稍微站稳脚跟，就叫了思思一起去做电商。后来遇到一个很欣赏我们的人，帮了我们很多，我也有机会系统地学习了一些设计课程，最早在桐影做设计助理，今年春天才有了时花序，寓意是，每一个女孩子都是应时而放的花，而盛放，也只是一个开始。”
孟清笑了下，“你看到的是我们的第一家实体店。”
“那张海报上的设计，”梁思原心里藏着一个疑问，顿了顿，咽了下去，“很漂亮。”
“梵音芝兰么。”
“嗯。”
“说实话，我没有想过你会看到。”
梁思原沉默，孟清说：“但是在我毫无头绪地走在雾里的时候，你的那条围巾给了我很多灵感，我要谢谢你。”
“……蓝染？”疑问落定，人被夹在狂喜与不安之间，两面焦灼。
孟清笑而点头，“沉稳细致而不张扬，又充满自由，独一无二，我喜欢这种感觉。”
梁思原看着她不说话，孟清笑容微敛，对上他的注视，轻声道：“我是不是还没有问你，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梁思原不肯回答，孟清承接不住他眼神里太多太多的情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回看你，感觉你又长高了。”
“是我们太久没见了。”梁思原说。
“也是。”孟清不跟他争辩，笑着问：“你现在还是画画吗？签了画廊？”
“不画了，在美协，事业编。”
同一天里，孟清第二次用惊异的眼神看他，不见他解释，开口道：“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心态变了。”梁思原说：“学的东西不一样，做的事情自然不同。”
“可你不是刚办了画展。”孟清说完，便意识到他那些作品早已与过往脱节。
他用了丙烯、油画，用了碎布、琴弦和木板，用了很多她认不出的东西，而他曾经最擅长的笔墨，在里面只占了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那些画作的时间，最近的一幅也已是一年前了。
也就是说，他回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新作品。
“孟清。”
尚在惋惜之中的思绪被打断，她抬起头，看到梁思原深邃而逼人的目光，“你跟许强，已经分开了，对吗？”
被刻意跳过的话题变成了对话的核心，孟清不欲要提，可一直瞒着，反倒像她心虚似的。
“我提过一次，问他如果分开的话要怎么办，后来他没有给我反悔的机会，我们一起写了协议，财产一人一半，包括你还我的那些钱，除了一些正常开销，剩下的我都拿去创业了。”孟清说：“我跟强哥也很久不联系，他现在应该还在西城。”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么？”梁思原一鼓作气地问了出来。
孟清看他一眼，片刻，笑容中带了点无奈，“小弟，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什么年纪了。”
“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那你要什么？”
梁思原沉默。
他如果是个聪明人，当然不该再追问，可面对孟清，他偏偏不是，他无法接受一切含糊其辞，他只想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
“孟清。”
“你应该叫我姐姐。”
“清姐。”梁思原退了一步，吐息稳住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激动，想知道她回避的来源，“是你说的那个很欣赏你的人吗？”
孟清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我们才刚刚见面，你为什么要对我步步紧逼呢？七年了，我们对对方都不再熟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太多交集，只是很寻常地叙叙旧，不要再干涉太多了，好吗？”
“所以，即使今天见到了，你也没打算以后再跟我联系。”
“我很忙，你刚回来，应该也一样。”孟清试图把他拉回到正确的轨道。
可梁思原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可以抽时间。”
“你不用勉强自己。”
“是你在拒绝我。”他挑明心际，说：“就算我们不再熟悉，为什么不能重新认识一次？”
“我还是希望你理智一点。”
“我没有不理智。”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了新的恋人，你还要跟我重新认识一次吗？”
梁思原没办法回答。
他总不能再重蹈覆辙，孟清也不会给他机会。
“算了吧。”
三个字狠狠地敲在他心上，孟清说：“等这家店做起来，我也不会在桂宁待太久，最后也还是要道别的，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逃走的两个人这时终于折返，做好的菜也陆续端了上来。
杨思思大大咧咧地说着话，孙一帆缩在角落，觑一眼梁思原的脸色，端起碗来闷头刨菜。
“我们晚上去唱歌吧，我还有张卡没用完呢，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杨思思扒拉钱包，掏出一张些许磨损的金色卡片，上面写着一家KTV的名字。
“好像拆掉了。”孙一帆弱弱道。
杨思思啊地叫了一声，“天杀的。”
“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孟清喝完杯子里的茶水，说：“阿姨晚点会去店里打扫，我留了钥匙，明天一早还要去铺货。”
“不用那么早吧，衣架还没搬上来，而且那两大袋子货，我们俩怎么搞得动。”杨思思说：“我这老腰都要断了。”
明天一早他有会，付元明主持的，虽然这个人只是来混职称不管事，可到底职位上压他一头，不能缺席。
梁思原看了眼孙一帆，“你明天早上有事么？”
“啊？”孙一帆又一次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没、没啊。”
“过去帮忙。”
“啊？”怀疑的嘴巴张得更大，让他困惑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
“不用麻烦。”孟清说：“我们找个工人就好。”
孙一帆想点头，可梁思原在看着他，让他整个人如芒刺在背，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啊姐姐，反正我也没事，我这个人就是不爱闲着，一把子力气都没处使了，明天我肯定早早就到。”
孟清拒绝还没出口，杨思思咂了下嘴，视线从梁思原身上扫过，皮笑肉不笑，“行啊，那就谢谢弟弟了。”
“你干什么？”洗手间里，孟清眉头微蹙。
“帮你考验一下他啊。”杨思思甩了甩手上的水，抽一张纸巾擦手，“你看不出那小子对你余情未了啊。”
“我跟他不合适，也不可能，你别这样。”
“这有什么。”杨思思指头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皱什么眉啊，这不就测出来了么，这小子有点心但不多，自己不出力，还想落个人情，比起当年可差远了。”
“思思。”
“哎，你不用有顾虑，我心里有数。”杨思思说：“年轻人，折腾两下没什么，反正你也单着，这种优质青年，万一呢？你不觉得他现在长开了更帅了么，那腿，比我命都长。”
“没有这种万一。”孟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无死角的光线下，头顶的几根白发，眼角细小的皱纹，都在告诉她，她经不起这样的尝试。
“我从来都把他当弟弟。”孟清这样说着。
杨思思耸肩，“那就当弟弟，弟弟帮姐姐点忙又能怎么样。”
孟清说不过她，从餐厅出来，等在外面的两个人已经打好了车。
“明天见了。”杨思思家离得最近，到了地方，对孟清挥挥手，挤了下眼睛。
孟清没理她，孙一帆不想当电灯泡，宁愿自己倒个车也要跟着爬了下去。
“师傅，去宁华酒店。”孟清说完，梁思原侧头看了她一眼，可他没说话，孟清便也没有在意。
到了地方，她下车的时候，梁思原付完账单也跟着下了车。
两个人谁也没吭声，直到电梯前，孟清憋了一口气，刚转过身，梁思原垂目看着她，“抱歉，我不是要缠着你，只是，有点巧合。”
孟清盯着他，梁思原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我也住这家酒店，702。”
隔间不是密闭的，竹编的屏风隐隐透光，能看到外面的人影。
孟清把外套脱下来挂在一侧，梁思原低头，用热水烫餐具来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烫好之后，起身交换，把温热的碗筷放在了她面前。
“谢谢。”孟清坦然接受了他的好意，并不掩饰自己，声音温和：“去年的时候，我看到过你的画展宣传，你是那时候回国的吗？”
“嗯。”梁思原沉闷的语气下心脏怦怦直跳，“去年年初。”
孟清想了想，问：“在国外读到硕士？”
“博士。”
“好厉害。”孟清笑道：“怎么会这么快。”
“不算快。”梁思原说：“中间有点插曲，读下来1+3+1，艺术史类，含金量不大。”
“还可以这样算的。”孟清不懂其中的规则，“艺术史也很重要啊，怎么就含金量不大了，何姐读的不也是这个么，你能学出来已经很优秀了，还是中途转过去的，不是每个人从头开始都能这么快适应。”
梁思原不想提，转而问她：“你呢？”
“我是上个月回的桂宁。”孟清说：“西平胡同拆迁以后，我就去了南方，在那边稍微站稳脚跟，就叫了思思一起去做电商。后来遇到一个很欣赏我们的人，帮了我们很多，我也有机会系统地学习了一些设计课程，最早在桐影做设计助理，今年春天才有了时花序，寓意是，每一个女孩子都是应时而放的花，而盛放，也只是一个开始。”
孟清笑了下，“你看到的是我们的第一家实体店。”
“那张海报上的设计，”梁思原心里藏着一个疑问，顿了顿，咽了下去，“很漂亮。”
“梵音芝兰么。”
“嗯。”
“说实话，我没有想过你会看到。”
梁思原沉默，孟清说：“但是在我毫无头绪地走在雾里的时候，你的那条围巾给了我很多灵感，我要谢谢你。”
“……蓝染？”疑问落定，人被夹在狂喜与不安之间，两面焦灼。
孟清笑而点头，“沉稳细致而不张扬，又充满自由，独一无二，我喜欢这种感觉。”
梁思原看着她不说话，孟清笑容微敛，对上他的注视，轻声道：“我是不是还没有问你，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梁思原不肯回答，孟清承接不住他眼神里太多太多的情绪，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回看你，感觉你又长高了。”
“是我们太久没见了。”梁思原说。
“也是。”孟清不跟他争辩，笑着问：“你现在还是画画吗？签了画廊？”
“不画了，在美协，事业编。”
同一天里，孟清第二次用惊异的眼神看他，不见他解释，开口道：“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心态变了。”梁思原说：“学的东西不一样，做的事情自然不同。”
“可你不是刚办了画展。”孟清说完，便意识到他那些作品早已与过往脱节。
他用了丙烯、油画，用了碎布、琴弦和木板，用了很多她认不出的东西，而他曾经最擅长的笔墨，在里面只占了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那些画作的时间，最近的一幅也已是一年前了。
也就是说，他回国之后，就再也没有出过新作品。
“孟清。”
尚在惋惜之中的思绪被打断，她抬起头，看到梁思原深邃而逼人的目光，“你跟许强，已经分开了，对吗？”
被刻意跳过的话题变成了对话的核心，孟清不欲要提，可一直瞒着，反倒像她心虚似的。
“我提过一次，问他如果分开的话要怎么办，后来他没有给我反悔的机会，我们一起写了协议，财产一人一半，包括你还我的那些钱，除了一些正常开销，剩下的我都拿去创业了。”孟清说：“我跟强哥也很久不联系，他现在应该还在西城。”
“那你现在是一个人么？”梁思原一鼓作气地问了出来。
孟清看他一眼，片刻，笑容中带了点无奈，“小弟，你应该知道，我已经什么年纪了。”
“我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那你要什么？”
梁思原沉默。
他如果是个聪明人，当然不该再追问，可面对孟清，他偏偏不是，他无法接受一切含糊其辞，他只想一个明明白白的回答。
“孟清。”
“你应该叫我姐姐。”
“清姐。”梁思原退了一步，吐息稳住自己不要表现得太过激动，想知道她回避的来源，“是你说的那个很欣赏你的人吗？”
孟清愣了一下，旋即便笑了，“我们才刚刚见面，你为什么要对我步步紧逼呢？七年了，我们对对方都不再熟悉，以后大概也不会有太多交集，只是很寻常地叙叙旧，不要再干涉太多了，好吗？”
“所以，即使今天见到了，你也没打算以后再跟我联系。”
“我很忙，你刚回来，应该也一样。”孟清试图把他拉回到正确的轨道。
可梁思原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可以抽时间。”
“你不用勉强自己。”
“是你在拒绝我。”他挑明心际，说：“就算我们不再熟悉，为什么不能重新认识一次？”
“我还是希望你理智一点。”
“我没有不理智。”
“那如果我告诉你，我已经有了新的恋人，你还要跟我重新认识一次吗？”
梁思原没办法回答。
他总不能再重蹈覆辙，孟清也不会给他机会。
“算了吧。”
三个字狠狠地敲在他心上，孟清说：“等这家店做起来，我也不会在桂宁待太久，最后也还是要道别的，就没有那个必要了。”
逃走的两个人这时终于折返，做好的菜也陆续端了上来。
杨思思大大咧咧地说着话，孙一帆缩在角落，觑一眼梁思原的脸色，端起碗来闷头刨菜。
“我们晚上去唱歌吧，我还有张卡没用完呢，不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杨思思扒拉钱包，掏出一张些许磨损的金色卡片，上面写着一家KTV的名字。
“好像拆掉了。”孙一帆弱弱道。
杨思思啊地叫了一声，“天杀的。”
“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孟清喝完杯子里的茶水，说：“阿姨晚点会去店里打扫，我留了钥匙，明天一早还要去铺货。”
“不用那么早吧，衣架还没搬上来，而且那两大袋子货，我们俩怎么搞得动。”杨思思说：“我这老腰都要断了。”
明天一早他有会，付元明主持的，虽然这个人只是来混职称不管事，可到底职位上压他一头，不能缺席。
梁思原看了眼孙一帆，“你明天早上有事么？”
“啊？”孙一帆又一次发出了来自灵魂的质问，“没、没啊。”
“过去帮忙。”
“啊？”怀疑的嘴巴张得更大，让他困惑今天是不是不宜出门。
“不用麻烦。”孟清说：“我们找个工人就好。”
孙一帆想点头，可梁思原在看着他，让他整个人如芒刺在背，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没关系啊姐姐，反正我也没事，我这个人就是不爱闲着，一把子力气都没处使了，明天我肯定早早就到。”
孟清拒绝还没出口，杨思思咂了下嘴，视线从梁思原身上扫过，皮笑肉不笑，“行啊，那就谢谢弟弟了。”
“你干什么？”洗手间里，孟清眉头微蹙。
“帮你考验一下他啊。”杨思思甩了甩手上的水，抽一张纸巾擦手，“你看不出那小子对你余情未了啊。”
“我跟他不合适，也不可能，你别这样。”
“这有什么。”杨思思指头在她眉心轻轻一点，“皱什么眉啊，这不就测出来了么，这小子有点心但不多，自己不出力，还想落个人情，比起当年可差远了。”
“思思。”
“哎，你不用有顾虑，我心里有数。”杨思思说：“年轻人，折腾两下没什么，反正你也单着，这种优质青年，万一呢？你不觉得他现在长开了更帅了么，那腿，比我命都长。”
“没有这种万一。”孟清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无死角的光线下，头顶的几根白发，眼角细小的皱纹，都在告诉她，她经不起这样的尝试。
“我从来都把他当弟弟。”孟清这样说着。
杨思思耸肩，“那就当弟弟，弟弟帮姐姐点忙又能怎么样。”
孟清说不过她，从餐厅出来，等在外面的两个人已经打好了车。
“明天见了。”杨思思家离得最近，到了地方，对孟清挥挥手，挤了下眼睛。
孟清没理她，孙一帆不想当电灯泡，宁愿自己倒个车也要跟着爬了下去。
“师傅，去宁华酒店。”孟清说完，梁思原侧头看了她一眼，可他没说话，孟清便也没有在意。
到了地方，她下车的时候，梁思原付完账单也跟着下了车。
两个人谁也没吭声，直到电梯前，孟清憋了一口气，刚转过身，梁思原垂目看着她，“抱歉，我不是要缠着你，只是，有点巧合。”
孟清盯着他，梁思原从口袋里掏出房卡，“我也住这家酒店，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