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赋亭前雪中一跪,苏余迷迷糊糊病了整整三个月。

    看着窗外雪融春来,枝头抽芽花开,苏余却觉得整个人都是冷津津的。头一个月的时候几乎不能下地,吃不下任何东西,只能靠汤药撑着,整个人形若枯槁,刚被抬回来的时候就连京中的大夫都说这命保不保得住都悬。

    所幸后面晋平王着人找来了宫中的御医来瞧,这才好些。

    这御医不是不知道眼下苏余抗旨是罪臣,只不过既然是晋平王发话,那自然是要卖这个面子的,毕竟废太子之后,所有人心里都觉得他将是下一任储君。

    虽说后来苏余的伤病好了,却也是落下了病根,每逢变天便会疼痛难忍,御医也说了今后就算是痊愈了也得好好养,否则这双腿怕是废了。

    苏余倒也不想那么多,只觉得能捡回一条小命就已经是自己福泽深厚了,哪还能求那么多。

    只不过,在她病着的这段时间,朝堂上也可谓是变了天。

    或许是年纪大了,再加上对于朝堂之上总是对于储君之事议论纷纷,萧祈年越发的生性多疑,先是贬了几个昔日的旧部,□□的开国功臣,随后又是对内阁首辅上奏的减税之事大为不满。

    萧祈年丝毫不给内阁首辅孙巍面子,在朝堂上公然说道:“眼下战事吃紧,我朝的军马车粮皆是需要银钱,若是短了前线将士的粮草,那何来千千万万百姓的安宁?何来你们能在此妄议朝政?”

    孙巍知道皇上对此事万分不满,虽以年迈,却还是行了叩拜大礼请皇上息怒。

    萧祈泽看着自己的老师颤巍巍地跪下,心中不忍,便也跟着他一同跪了。其实此事还是由他提起,不过是因为此前他去查探水渠建造工程时,发现西北百姓们这两年过得实在艰苦,稻田里颗粒无收,还要被税收压得喘不过气,孙巍认为自己既是当朝首辅,自然是要奏疏上表,谁知竟然惹得皇上勃然大怒。

    萧祈泽也立马跪下求皇上息怒,朝堂上文武百官虽说有些早就看孙巍这个首辅不悦,却还是选择做做样子,跪下一同求情。

    散朝之后,萧祈泽想去搀扶孙巍下台阶,却被他制止了,他说:“殿下贵为皇子,怎么能扶老臣。”

    萧祈泽说:“孙大人即是我的师傅,也是朝中的肱骨之臣,在您的面前,不必谈论尊卑。”

    虽说嫡皇子也与萧祈泽同样由他授课,但他心中始终觉得九皇子的天资更高些,最重要的是他锋芒尽藏,这是当朝皇子中没有一个人具备的特质。

    趁着四下无人,孙巍轻声道:“虽说殿下素日里已经是恪守本分,可老臣还是忍不住提点一句,如今储君之位高悬,殿下因为修建水渠之事颇得民心,再加上之前联名上书替儒生说话,在年轻一辈的仕子中也十分有威望,这些日子可传出了一些流言。”

    萧祈泽知道孙巍口中所言何事,他也当即表明自己的心意:“先生知道,我并无此意。”

    他说的无此意是当皇帝。

    孙巍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叹息了一声说:“眼下确实为时过早,倘若再有十年的积累,你定能成就大业,不过时不待人……”

    萧祈泽笑笑说:“先生不必为我操心,每个人都自有命数,在您的教导下我自然也能有一番作为。”

    孙巍却叹了一声,看着面前巍峨耸立的宫墙接着远处的云端,浓厚的云层仿佛要压下来,给人一种难以喘息的感觉,洁白的云和春日里刚修葺过的砖瓦红墙形成鲜明的对比,让整个宫殿看起来更加艳丽刺目。

    孙巍仿佛是在喃喃自语:“要变天了,老臣要早些回去了,接下来的路殿下可要独自一人慢慢走。”

    萧祈泽道:“我送您回去。”

    孙巍摆了摆手:“不必了。”

    萧祈泽看着孙巍离去的背影,心中尽是惆怅。今日朝堂之上,御史大臣也曾进言,为了巩固朝纲,稳定人心,是该早日定下储君人选。

    可越是这般,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就越觉得大家是在逼他,他甚至反问御史大臣:“爱卿是觉得朕老了吗?需要赶紧定下江山的继承人,以免遭遇不测?”

    皇上此言一出,又是吓得大家纷纷跪拜不敢抬头。

    萧祈泽却觉得东宫之位虽然未曾经父皇宣之于口,却已经是四哥无疑。

    越是在如此关头,就越是有人按捺不住,作为嫡皇子的生母,借着捐款赈灾之事与朝中命妇走得颇近,中宫的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随着事情的演变推进,萧祈泽也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朝堂上的势力变化,以殿阁大学士为首的皇后党蠢蠢欲动,还有不少官员被革职下马。

    萧祈泽跟萧祈瑞在一起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哪些人是皇后党,明里暗里帮着他,哪些人拥护的是其他皇子。

    其实储君之位已经毫无悬念了,但人心正是如此,尚未收入囊中的东西,总是会患得患失。

    萧祈泽对夺储之事丝毫没有在意,反而是日日担心苏余的伤势,只不过眼下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苏府,这京中谁人不知她驳了圣旨,眼下正是风口浪尖,所以他不能去。

    自从出了这档子事之后,苏鹤扬也是整日活在诚惶诚恐之中,生怕哪一天会招来灭门之祸。他真是想不通为什么苏余会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偏偏昏了头竟然连圣旨都敢违抗,虽说眼下圣上只是下旨罚跪,可保不齐哪一天回想起此事震怒,会给苏家来个满门抄斩。

    苏鹤扬甚至想过了要逃走,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携着一屋子的妻眷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反正眼下皇上还没有降罪株连,这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吧,只不过这苏余却是在府里不太受待见了。

    苏余稍微好些了之后,便央求着母亲带自己去庙里上香还愿,说是自己病着的时候太贪心了,求了菩萨好多事。钱琦玉这段时间看着自己的女儿缠绵病榻,自然也是心疼不已,不敢回绝她的任何心愿,她要去散散心也好。

    苏余悄悄命人带了消息给萧祈泽,约了见面的地点,此次见面并非为了叙旧,而是有很重要的事情相商。信中只有见面的日期和地点,其他一概没说,相信凭借着萧祈泽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合理安排。

    好不容易到了见面的日子,苏余也难得晒到了府外的阳光,原以为自己会十分开心,却没想到这春日里的阳光竟也是如此晃眼,令苏余如何都睁不开眼,刺目得很,一上马车她便放下了厚重的帘子,依偎在钱琦玉怀里。

    自从病了之后,钱琦玉对她可谓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苏余更是无比动容,脑海中想了一万种报答的方式,却不知该从何开始。

    春日里来寺庙的香客甚多,寺院门口种了不少高大的松柏,树上的松鼠蹿上跳下受着香客的投食,不少善男信女在寺庙门口找人看签算命,袅袅升起的香烟不知道又寄托着多少人的心愿飘向天际,但苏余只看到它们飘着飘着就散了。

    春日里不管走到哪儿都一派生机勃勃,苏余自那个雪天之后便一直躺在床上,却不知道原来大地早已经不那么冷了。

    到了大殿,苏余和钱琦玉上了瓜果贡品,还捐了不少香油钱,跪在佛像前的苏余看起来就跟其他人一样虔诚,只不过她的内心里想的却不是佛祖。

    上完香之后,苏余还求了一支签,求完之后便拿给了庙里的僧人,那僧人一瞧便问了句:“不知女施主所求何事?”

    苏余只简单说了两个字:“祸福。”

    钱琦玉似乎也没有想到苏余竟然求如此玄妙之事,微微蹙眉。

    那僧人看完之后点头说道:“施主此签难解,还请跟我到内堂来,由我们的慧悟法师为您细细讲解。”

    苏余微微颔首道:“好的。”

    钱琦玉正想跟着一起去,那僧人便十分泰然地说道:“凡世人所求,签中所表都是天机,还请这位女施主在此等候,我们去去就回。”

    钱琦玉也是个诚心礼佛之人,不好乱了规矩,想来苏余也不需要时时刻刻都有人陪着,便点头同意了。

    那僧人带着苏余走到了庙宇后院,穿过了两条开满梨花的回廊,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轻敲了两声便推开了门,随后对苏余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余敛衽进屋,进门口那小僧便合上了门。

    屋内的陈设简单,却是万分素净典雅,苏余一抬头便看见了穿着一身靛蓝色长衫的萧祈泽,不过是一个春日不见,他的身姿越发挺拔,就像是庙宇前看到的松柏那样。

    苏余一进来,原本正坐着饮茶的萧祈泽的眼里顿时像是淬了光,像是集天地万物之精魂,让人见了便挪不开眼。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苏余面前,眼神中又是欣喜,又是怅然,最后只道出两个字:“瘦了。”

    苏余笑着说:“往年每逢春节都得胖上二两,今年倒好,把前几年胖的都减下来了,可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

    萧祈泽像伸手抚上她苍白如纸的脸颊,却又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便又放下了,苏余却毫不犹豫地拿起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说道:“放心吧,有温度。”

    苏余的手指有些寒凉,明明是暖洋洋的春日却像是在冬日里那般冰冷,不过她的脸颊却是柔软温暖,萧祈泽一碰便手心发烫,倒不是因为她的脸颊烫,而是别有他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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