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沛常在宫中走动,不是不知道这个中宫所出的嫡出公主在出嫁前也是出了名的跋扈,就算是不得理也是要与旁人争三分,更何况是得理。

    今日她虽然没有明着说要帮苏余,但她话里的意思也是很明确,这御花园里就算是一条鱼也轻易打不得,更何况是一个人。若是今日没有旁人瞧见,李宛沛认为自己将苏余打死也就算了,可是如今这贞懿公主摆明了是要为她作证,看来还真是不好搞定。

    懂得见机行事是恶毒女配的最低标准,李宛沛立马换了副嘴脸道:“今日惊扰了晋平王和公主殿下是我等不是,改日一定登门谢罪。”

    李宛沛硬是不提苏余这一茬。

    贞懿公主倒是也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笑着道:“不必了,我等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会为此事惊扰。时候不早了,荣和郡主说到底不是宫中的女眷,还是早日出宫去吧。”

    这是在下逐客令。

    “是。”李宛沛与其他人一同行了个礼,随后转身离去。

    刚走了没几步,李宛沛就忍不住再三回头看苏余狼狈的模样。

    明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女,如今连皇上都得罪了,可偏偏成了落水狗后两位中宫嫡出的殿下却还是要这般护着她,平日里对人淡漠疏离的晋平王还亲自跳水救她,她究竟是给宫里的人下了什么迷魂汤。

    纵使李宛沛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愤恨离去。

    苏余恭敬地对萧祈瑞和萧昭纯行了个礼,头虽然埋得很低,声音却是不小:“今日承蒙二位殿下所救,苏余无以为报,若是以后有什么用得到的苏余的地方,苏余必效犬马之劳。”

    贞懿公主语气平淡地道:“不必行大礼,抬起头来。”

    苏余直起了身子,却始终垂着目光。

    萧昭纯伸出纤纤玉手帮苏余把黏在脸上的湿发抚开,动作倒是极其轻柔,染着丹寇的长指甲也没有刮到苏余,她的语气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却带着一丝婉转叹息:“真是个小可怜,差点就成了我弟媳了,帮你也是应该的。”

    “你不必谢恩了,就当本宫还你当日的人情。”说罢便转身离去。

    萧祈瑞站在原地蹙了一下眉,随后也拂袖离开。苏余注意到,他看自己的眼神依旧充满了高傲、不屑,想也知道,他今日会出手相救,多半也是因为苏长雪的缘故。

    至于这贞懿公主,苏余瞧她看自己眼神怜悯中又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或许是苏余胆敢在众人面前抗旨,做了贞懿公主这辈子最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

    苏余望着身上这件绣工精致的披风,手越攥越紧。

    ———

    夏季的阵阵雷雨并没有带走燥热,反而让人越发烦闷,雪地里罚跪落下的病根在苏余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每到阴雨天便连连发疼,萧祈泽给她送了好多名贵的药材用了都只是杯水车薪。

    连日的雨水给造水渠带来了一定的困难,无奈萧祈泽只能再次动身去南方治水。

    去之前萧祈泽见了苏余一面,萧祈泽对苏余说:“款银未拨下来的事我已经和我的老师商议过了,他会在内阁盯着此事,这件事不光关系到你们苏家,也关乎边陲的将士和百姓。”

    “我会让季同跟在你的身侧,若是有什么事情你立马和他说便是,我虽去了南方,但京中还是有我的人在,倘若真的有什么不测……四哥也一定相助。”

    萧祈泽的眼睛很亮,仿佛是淬了星辰,苏余知道他说的话一定都会做到,自然是十分安心。

    他相信他的老师孙巍,也相信萧祈瑞,但并非对手足之谊多么有信心,而是因为他聪慧之极,自己亲近的兄长心里装着什么人,他再了解不过,所以他知道灾难关头,他一定会想办法保住苏府。

    只不过,这世事变迁的速度让人望尘莫及,萧祈泽刚走的第三天,苏家满门入狱,罪名是贪污了朝中拨下的四万万两军饷,陛下震怒,命三司会审。宫里面,每日递来弹劾内阁首辅孙巍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每道折子无非都是在说他罔顾人命,对前线递来的请求追加军饷的折子置若罔闻,导致战争节节败退。

    皇上下旨,停了孙巍三个月的廷议和俸禄,让他禁足在府中。

    在阴暗潮湿的刑部大牢中,苏余的内心倒是无比平静,一切都有迹可循,一切都顺其自然。

    苏鹤扬完全接受不了如今这一时的变故,在牢里成日里含冤,哭天喊地,好不凄凉。苏余倒是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之前他还是百姓口中人人称赞的苏大善人,又得皇上器重,入了官籍,就指着百年之后流芳百世,如今一朝惊变,沦为阶下囚,他不喊上几声冤枉才说不过去。

    不过,这几声冤枉在吃了狱卒的几鞭子之后,便也消失殆尽了。

    看来苏鹤扬这个人有骨气,但不多。

    大抵是前线发回来的急报太多,萧祈年在夜里批折子的时候竟然气急攻心晕倒了,眼下宫中无太子,萧祈瑞作为嫡长子,又是最早开府封王的皇子,自然是到了宫中侍疾,处理政务。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皇后宫中的侍女正在为皇后梳洗,便听到一个宫女来报:“皇后娘娘,晋平王来了。”

    皇后看着铜镜中自己保养得当的脸,虽说没有上妆但也是肤如凝脂、眉若远山,只不过眼角还是流露出了岁月的痕迹。

    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便让他先等着吧,稍后一起用早膳。”

    “是。”宫婢十分恭顺地行了个礼,随后退了出去。

    “王爷,娘娘还在梳妆,还望您喝杯茶,稍候片刻。”

    听了宫婢的话,萧祈瑞也只能在大殿候着,只不过他未曾坐下,也不曾喝一口茶。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皇后便在宫婢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的头上并没有戴太多的珠钗,大抵是知道近日来皇上为了饷银发愁,所以宫中也十分节制,只不过这发髻倒是越来越别出心裁了,既有皇后的端庄大方,又不会过于刻板。

    皇后看见萧祈瑞便立马笑着道:“你也是有心了,这几日在宫中忙得不分昼夜,还大清早便过来请安,那便一起用早膳吧。”

    “采枝,你去命人把早膳端上来。”

    说罢,又转头笑盈盈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最得意的儿子。

    皇后身边的宫婢都是有眼力见的,回回他们谈话除非是必要在侧侍奉的,其他时候都会退出去,这回也是一样。

    萧祈瑞却并没有回以好颜色,脸上的表情十分肃穆,一开口也没有尊称,单刀直入:“儿臣发现近日来弹劾孙大人的折子源源不断,而且大多都以内阁大臣李郎群、镇远大将军李常远为首。”

    这些人,要不是皇后的表亲,要不也都是沾亲带故的。萧祈瑞说话点到即止,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皇后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但依旧笑颜如花,说道:“朝中之事如何我一深宫妇人不懂,不过我听闻这孙大人近日来疏于朝政,那我认为其他肱骨大臣要弹劾也是十分自然的事。”

    皇后的眼神坦荡自然,萧祈瑞却忍不住蹙眉,加重了语气:“可他是我的老师,是他以仁正之身教我礼义,是他引我入朝堂倾以骨血为我庇荫纳凉,是他日夜相授为我指引来路,若是没有他,又怎么会有我的今日?”

    “可是他的选择不是你!”皇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了,十分严肃地说出了这句话。

    自己辛辛苦苦培养的儿子,是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子,竟然不是孙巍心中继承大统的首选,还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那个从来便不起眼的萧祈泽奔走,他还真当中宫都眼瞎耳聋了吗?

    此话一出,皇后本以为自己的儿子会同自己一般带着些许愤怒、不解,却不承想,萧祈瑞的眼神里依旧是一派清明,他反问:“那又如何?”

    “这世间之人皆有心之所向,难道就因为他们没有推举我做太子,母后就要除之而后快吗?”

    萧祈瑞的目光灼灼似火,言语中带着一丝咄咄逼人,就连皇后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会这样跟自己说话。

    沉默了半晌之后,皇后才长舒了一口气,她道:“是。”

    “你是我的儿子,是中宫嫡出,是这宫中最尊贵的皇子,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继承大统了。”

    萧祈瑞早就知道母后的心思,所有人都认为他生来便是太子,他身后的“一帮人”也都在十分勤勉地为他扫除一切障碍物,可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思。

    做皇帝很好吗?他不止一次看到在每一个团圆佳节的阖宫夜宴散去之后,父皇独自一人在寝殿里批阅奏折,身旁只有一盏孤灯陪伴。他也不止一次感受到众多兄弟姐妹在巍巍皇权压迫之下,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敢亲近背后,父皇的悲戚与孤独。

    做皇帝很好吗?或许如今只有父皇知道。

    萧祈瑞行了个礼,挺着背脊转身离去。

    采枝见晋平王离开,便踏入宫殿颔首询问:“娘娘,早膳已经备好了,要不您先用点。”

    采枝此话脱口半晌,皇后都没有给一丝反应,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当中,最后回应采枝的,只是一声轻笑。

    就连采枝都不知道,这早膳是该上还是不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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