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盛在西川军待了那么多年,这点敏锐性还是有的,知道萧祈泽话里话外说的是什么。

    他立即战战兢兢地跪下,没有过多地辩解,只是咬着牙道:“任凭王爷处置。”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跪下,只不过没有人敢为陈盛求情,只因为军中有一个规矩,凡为犯军法者求情,以同罪论处。

    苏余看着陈盛整个人趴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不过是一瞬间,他面前的地上已经掉落了几颗豆大的汗珠,从他的恐惧中就可以看出,他们对萧祈泽除了敬仰还有深入骨子里的畏惧。

    苏余看了一眼萧祈泽波澜不惊的侧脸,又看了一眼跪了满屋子的西川将士,苏余也忍不住开口道:“王爷,他们曾跟着你征战沙场,跟着你一起抛头颅洒热血,即便是死,他们也应该是在战场上为保家卫国而死,而不是死在这里。”

    苏余说完这番话之后,大家的呼吸更加凝重了,但依旧无一人敢抬头,去揣测那位气沉如山的男人的心意。

    苏余的目光却从来没有离开萧祈泽,而后者却一直没有回头来看她。

    苏余的目光十分恳切,萧祈泽却依旧面不改色,十分严肃地说道:“若凡事都如你所说,那我们西川的军法不就成了一道摆设。”

    苏余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萧祈泽说的这番话也不无道理。

    领兵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说一不二,军令说改就改,那从今以后萧祈泽还怎么去用这一套规则去束缚其他人?

    苏余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盛和其他一干将领,他们对苏余又是佩服又是捏一把汗,若是换成其他人这样对王爷说话,行军法的刀恐怕已经落在他的脖子上了。

    苏余知道自己的这套说辞已经说服不了萧祈泽了,于是便定了定神,郑重道:“可他说的是事实不是吗?”

    如果刚才苏余开口求情让大家的心悬了起来,那么此刻苏余说的这番话便是让大家为苏余悬起来的心彻底死了。

    陈盛也顾不得敬畏和恐惧,抬起了头用震惊的眼神看着苏余。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萧祈泽转过脸看着苏余,眸子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苏余从来没有如此紧张地和萧祈泽说过话,她接着说道:“苏家获罪的事确实不假,我到现在都没有洗刷罪名,王爷与我一起便是包藏罪犯,恐有一天会……惹祸上身。”

    陈盛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苏余。

    苏余始终面对着萧祈泽,但此时此刻她却没有办法做到直视他,因为她不敢去探究此时此刻他的眼神。

    苏余鼓足了勇气说完了最后一句话:“所以,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反而字字句句都是在为王爷考虑,王爷应当受之上赏。”

    在座的各位实在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保证王爷接下来会发多大的怒火,纷纷都把头埋得更深了,恨不得地上有个洞,现在马上钻进去。

    就在大家都诚惶诚恐的时候,萧祈泽突然拔出了跪得离他最近的一个将士的佩刀,随后挥向了陈盛。

    苏余紧张地闭上了眼睛,生怕下一秒陈盛的血就会溅到她的脸上。

    可都没有,等苏余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陈盛已经倒在了地上,可大口喘气的他让苏余意识到了他还活着。

    萧祈泽刚才挥出去的那一剑,削掉了他的发冠,若是方才剑再往下一厘,恐怕他的脑袋都要被削掉半个,可萧祈泽挥剑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回头看陈盛,足以可见萧祈泽的剑法是多么精准。

    陈盛被吓得半天没回过神,身上所着的棉麻衣服整个都被浸湿了,像是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陈盛不解此意,却听萧祈泽道:“既然有人为你辩解,那便放你一马,可你好舌利齿、调拨人心却是不假,便削发代首,留你一命吧。”

    说罢,萧祈泽将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牵起苏余因为紧张而微凉的手,走出了雅间。

    萧祈泽牵着苏余回到了房间,因为是上房,所以地理位置极佳,一打开窗便能看见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还能嗅到街边槐花的淡淡幽香,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甜味。

    萧祈泽十分慵懒地靠在茶座旁铺设的软垫上,和方才充满杀气挥剑的那个人全然不同。

    苏余这才感觉自己被他摆了一道,上前质问道:“怎么,今天这局是你摆好的吗?”

    萧祈泽饮了一口清茶,说道:“他害怕在我的意料之中,你求情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可我却不知道你如此伶牙俐齿,为了帮别人求情,连自己都起底,你这般做倒是一点都不给我这个西川王面子。”

    萧祈泽语气散漫,却是丝毫没有责怪之意,不过对苏余来说他就算怪了也没有用,只要关起门来,苏余还不得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不过苏余觉得他今天确实是讨厌,于是上前用力地推搡了他一把,却不料没站稳跌在了他的身上。

    萧祈泽环手圈住苏余,一双眸子锁住了苏余,嘴角含笑道:“怎么,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打算投怀送抱来安抚我?”

    萧祈泽说话的时候热气都呵在了苏余的脸颊上,惹得她脸颊发烫,不敢直视萧祈泽,可嘴上却是不能输:“看来你做了西川王之后不仅官大了,连面子都变大了,只不过你的气量似乎没有大,不然也不会和我一个小女子计较。”

    大抵是因为羞涩的缘故,苏余调侃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女儿家的娇俏,萧祈泽倒是难得看见她这样,原本想着要再继续同她闹一会儿,却不想苏余反倒先转头亲了他一下。

    苏余说:“好了,我知道你其实是想要帮我,有人污蔑我你就想站出来为我说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想护着我,可我觉得这些将士也是为你考虑,他们并无二心,所以才口不择言的,谁让你当时看起来那么凶的呢。”

    萧祈泽忍俊不禁:“我看起来很凶吗?”

    苏余点了点头说:“当然了,虽然你当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整个人看起来也很轻松,可大家都能感觉到你仿佛下一秒就能杀掉一个人。”

    萧祈泽像是喃喃自语般道:“从前父皇也是给我这般感觉。”

    苏余察觉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一丝落寞,联想到以后他会变成一个杀伐果断、残忍嗜血的上位者,苏余赶忙捧起了他的脸说道:“我不希望你带给人这样的感觉,我希望你能开心,也能让身边的人开心,我不希望你活在血腥和痛苦之中。”

    萧祈泽眼眸清澈,苏余捧着他的脸,甚至能摸到他脸上细小的绒毛,捧着脸的手忍不住捏了两下,还挺可爱的。

    还好萧祈泽没有感觉到,他点了点头说:“既然这是你希望的,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做。”

    苏余松了一口气,开怀道:“那我就放心了。”

    苏余弯眼笑了起来,眼波流动,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萧祈泽想要凑近苏余,可她的肚子却叫了起来。

    苏余又捏了一下萧祈泽的脸说:“我刚才晚饭都没吃饱呢,我看你也没怎么吃,要不咱们再来点?”

    萧祈泽笑道:“好呀。”

    ———

    虽说苏余和萧祈泽是住在一个房间,但夜晚萧祈泽却是睡在了屋子里的另一张软榻上,只有苏余一人睡在床上。

    看着夜晚柔和的月光洒进屋子,照在萧祈泽身上,苏余心中有难得的安逸。

    自从被苏家接回上京之后,她先是在苏府天天和那些“绿茶”斗来斗去,后来去了宫中每天变得亦步亦趋,苏府被抄后,她更是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所幸,还有萧祈泽在。

    可是苏余知道,这一次回京恐怕就是变故的开始,但她已经下定决心了,不管以后萧祈泽在世人口中会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一定会选择相信他。

    闭上眼安眠了一夜后,第二日一早便起身赶路了。

    原本离京越近,苏余便觉得会应该更太平,却不想这个想法刚产生,他们便在路途上遇刺了。

    对方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他们埋伏在了峡谷,当萧祈泽的车马路过之时,无数的利箭朝着他们射来。

    不过萧祈泽已经考虑到了回京路上会遇刺之事,便提早做好了准备,将士们身上穿着的软甲皆能挡箭,虽说一开始大家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大家都反应过来摆好了阵型。

    刺客的利剑射完之后,便有一群人从峡谷上借着麻绳飞跃而下,纵身来到他们面前。

    萧祈泽大抵是猜到会有歹人,今早开始便骑马前行,看见有黑衣人来,他立马拔剑喊道:“不知死活,杀无赦。”

    很快,两边的人便打作一团。

    苏余坐在马车里,手中握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把匕首是萧祈泽给她的,为的就是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让她也有自保的能力。

    萧祈泽一开始以为这些刺客是冲着他来的,但他后面渐渐发现了不对劲,这些刺客和他打斗,仿佛都只是为了牵制住他。

    而在峡谷上,有刺眼的光芒闪过,有人拉满了弓,而箭头正是对准了苏余所坐的那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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