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宁清真觉着自己应该继续吃狗仔这碗饭的。

    她老是撞见不该撞见的。

    晚会结束了,嘉宾都下榻节目组安排好的酒店。赵小艺要给江缺拍睡前粉丝福利,宁清本来是去君思立顿酒店给赵小艺送落下的相机的。宁清一时间没注意电梯层数,坐到了顶层,有一男一女两位安保人员在电梯口守着,宁清被搜身后放行。她还暗暗地赞叹央视的安保措施就是到位,依旧傻傻地以为自己没坐错,又莽撞地直接开了房门。

    门没锁。

    她看见了不该看的。沈渊躺在一个女人怀里。

    沈渊穿着藏蓝色丝绸衬衣,扣子开到第三颗,宽松的长裤,赤着脚,躺在女人怀里。女人短发红唇,看不出年龄,坐在沙发上,轻抚着沈渊鬓角。

    宁清就这么不知死活地闯进去,又迅速妄图转身离去。

    “站住。”沈渊迈下沙发,白净的脚直接踩在地毯上,直直朝宁清走来。

    宁清闭着眼缓慢转过身子,示意自己啥都没看见。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怎么样的。”沈渊的指尖触碰到宁清的眼皮,好凉。

    宁清睁眼,不着边际地后退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沙发上已没有那个女人的踪迹。

    “我们在哪见过吗?”

    多老土的开场白啊,偏偏说的人是沈渊,就带着股似笑非笑的缱绻。

    “没……没有吧。”装怯弱是宁清擅长的,她颤抖着声音道:“我……能走了吗?”

    “当然可以。这位小姐,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沈渊低头看着她。

    “不用了吧。”婉拒了哈,她才不想惹上麻烦。

    “没关系。我总觉得我们会再见的。”

    宁清从沈渊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打了个寒颤。直觉告诉她,沈渊的礼貌友好都是来自上位者对局面的完全把控,同江缺的任性刁难不一样,这个人完全不能惹。他并不是电影里那个痴情的阿难。

    宁清失神地把相机送过去,开门的是江缺。

    江缺将她揽了过来,下巴轻抵她头顶,抱怨她怎么这么迟才送过来。

    赵小艺在旁挤眉弄眼地朝宁清使眼色,宁清猜到了江缺约莫是已经对赵小艺说了些什么,所以这般不避讳。

    拍完照,赵小艺和宁清一起坐电梯下楼。

    电梯里,赵小艺像是憋了半天终于能直抒胸臆了般说道:“宁清,苟富贵勿相忘。老板人挺好的,你俩好好处也算是为了我好了,免得他去找其他人谈恋爱,我还担惊受怕呢。”

    宁清越听这话越不对味,怎么透着一股大婆教的味道,忙打断她:“你可能是误会了。”

    “我能误会什么呀,演唱会那次我就看出了不对劲,你俩之间奇奇怪怪的。”

    “你想多了。我和他之间就是下属上司关系。一码归一码,有些事你情我愿的,各取所需,算不上什么男女朋友。”

    赵小艺自是不信,她了解江缺,家教好不是那种会乱搞男女关系的,但看着宁清坦诚的模样,终是相信了,喃喃道:“宁清,你真酷。”

    叮——一楼到了,宁清留给了她一个帅气的后脑勺。

    ※

    那部仙侠剧热播结束后,江缺收到了江北周报的专栏采访邀约。

    赵小艺本想推掉这个邀约,因为这种邀约是低收益高风险类的。采访者是经验老道的从业者,被采访的艺人很容易被挖坑,一旦稍微说错什么话被播出来,日后风评变差了,就会成为雪上加霜的证据。

    但是江缺执意接下来,他把这看作一次重新以角色的身份和观众正式交流的机会。

    在赶去录制现场的路上,宁清又仔细确认着参与访问的报社工作人员名单,以及采访程序。江缺察觉到她的兴奋,打趣道:“怎么?有你认识的吗?”

    宁清坐在江缺的身侧位置,摇摇头,头也不抬地回道:“没有。”

    “那这么开心干什么。”

    “我有很开心吗?”她表现得很明显吗?

    “有,比给你发奖金还开心。”江缺托起她低着的头,不满她的忽视,捏了捏她的脸颊肉。

    朱哥一脸姨母笑地从后视镜望着他俩。

    宁清妄图解释些什么,张了张口觉着自己有立牌坊之嫌,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默默将屁股挪了挪。

    见她认真地同自己拉开距离的表情,江缺黑了脸,转头靠在车窗上闭眼假寐。

    宁清松了口气,暗悔自己被那双眼睛蒙蔽,现在落得个下属不下属,py不py的位置上。

    报社的工作人员很专业,等到他们按时赶到录制现场时,所有的设备都已经调试好。

    主持人同江缺开始了采访录制,朱哥在一旁守着,他可是受了赵小艺耳提命面,被反复叮嘱一旦发现有不好的提问就立刻打断。

    赵小艺是个人精,知道了宁清和江缺之间的不寻常后,此类苦差就不好意思拜托给宁清了。宁清正好也落得清闲。

    宁清和旁边报社的工作人员闲聊起来,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

    “我以前有个姐姐就是你们报社的,后面她去国外了。她叫张棠,你认识吗?”

    “张棠?不认识,我也是去年才来这上班的。是听说我们报社有一批战地记者,被委派出国报道。那个比较危险,有的时候得跟大使馆联系,具有保密性,不像我们文娱板块的。”

    “噢噢噢这样啊。我之前还听说你们报社有那种卧底记者,好厉害,之前那个毒鱿鱼新闻就是你们报社的独家报道。”

    “你还挺关心社会新闻的哈,我平时都不爱看这些,我就瞅瞅娱乐新闻。”年轻的女孩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没有,我以前干过一段时间的娱乐记者,其实搞文娱也蛮累的。你们这边记者的工资给得高吗?要是不错,我来应聘咋样。”

    “我的工资不咋高,一个月就四位数。听说经常出外派任务的记者,就你说的卧底记者,如果挖回来的新闻很有价值的话,奖金挺高的。你们呢,你们这行能见很多明星吧?跟着顶流是不是工资也是行业里最高的?”

    ……

    宁清这头与报社妹子聊得热火朝天,还加了联系方式,那头江缺的采访也如火如荼。

    朱哥是个老实人,愣是没听出任何一个坑,都觉着是寻常友好的提问。江缺心如明镜,回答得妥帖又滴水不漏,采访者明显露出了欣赏的神情。

    采访进行到尾声,采访者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你获得这么大的关注和流量是应当的吗?这是否是是市场的病态?有一天流量退潮,你觉得你应该如何自处?”

    几乎是图穷匕见的提问,场上都有些哗然,连远处的化妆师都凑过来看,饶是朱哥都听出了攻击性的意味,站起身来想要结束采访。

    江缺对着朱哥轻轻摇了摇头,沉吟片刻道:“这是市场的选择,由不得我说是否应当。就像是天晴久了会下雨,下雨久了会天晴一样,我认为市场的选择也遵循着自然的规律,符合人类社会的潮汐运动。至于有一天流量退潮的问题,我不把流量当成一件好事,也不把它当成一件坏事。有的东西,我默默无闻时坚持,我风口浪尖处也坚持。既然流量目前短暂地选择了我,我应该利用它为自己创造更多的机会,把更多的珍珠留在这片沙滩上。后来的人路过沙滩上偶尔捡起我创造的珍珠看看,赞叹它的圆润无暇,这就是我演艺生涯的意义。”

    语毕,录制现场响起来了掌声。

    宁清也听到了那段话。人是如此的复杂难以揣测,她之前觉着他是个任性又简单的人,想来谁又会是简单的呢。不卑不亢的回答,恰到好处的表达无一不代表着他是受过高等教育有着良好家世的江缺。

    宁清一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冷眼看着,看着他起高楼,又总觉得有朝一日他会被贬为泥下尘。今日她倒改观了,或许外界都夸大了流量对他的影响,江缺本人可能比谁都明白花团锦簇里哪些是真实,哪些是幻象。

    其实从前宁清是有些怜悯江缺的,是的,怜悯,贫穷的宁清对富有的江缺的怜悯。或许一开始江缺的愿望只是有戏可拍,拍点有意思的好戏,但世事变幻他被推到了这个位置。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他被迫成为一个人形商品,一个完美的人形商品。粉丝以流量为贡品祭祀偶像,得到多巴胺分泌的快感。偶像是高高在上的,但它必须得维持信徒多巴胺的分泌才能一直被供奉。

    粉丝是偶像的人质,偶像是粉丝的傀儡。

    采访结束回去的路上,江缺仿佛忘了来时他还在同宁清置气的事,上了车就将宁清挤到车窗旁,瘫在宁清肩膀上。宁清避无可避,只能由着他。

    江缺又切换成了那个任性的江缺,跟个大金毛似地非要贴贴。

    宁清低头看着他那卧弓一样的眉睫,如云雾缭绕的眼眸,想起粉丝形容他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不觉哑然失笑。

    比起被造神的江缺,宁清眼里的江缺更生动。他是有坏毛病的,是纯情的,是小气鬼,是资本家,是压榨者,是没有分寸感的老板,是不能自察对宁清存着明里暗里的轻慢又蠢到想要从宁清这里获取温暖的自私鬼,是活生生的人。

    江缺是江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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