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表示了拒绝。

    拒绝无用,江缺戴上口罩,拿了钥匙,轻松扛起她,长腿一迈。在路过门口的时候,怕自己太高门框会磕到她,还小心地半蹲着,随后手一挥,大力地关上了门。

    他拖着她,信步而走,去了河边的滨江公园。傍晚时分这里很热闹,现在只有零星的钓鱼爱好者和摆夜市摊的人。

    河风轻轻吹拂着,河边的垂柳飘飘似鬼魅,宁清也不再挣扎,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江缺不甘心只握着她的手腕,便将右手手指插入她的指间,想要强行十指相扣。宁清不肯,两人幼稚地无声较劲间,不知觉走到摆摊区。

    好在摆摊区只剩下一个卖手编的阿爷,见了江缺也不惊讶,应该是不认识他,只笑眯眯地看着他俩,吆喝道:“两位要不要买个情侣手绳?”

    江缺来了兴趣,在摊位上挑选起来,宁清拽都拽不走。

    “你喜欢哪个?”

    宁清瞪着他不说话。江缺笑笑,伸出左手揉揉她的脑袋。

    江缺挑了最基础款的红绳,扫码付款时,阿爷说他没有付款码。他摘下自己的Barocko耳钉,提出拿这个和阿爷交换,阿爷换了脸色摆摆头。最后还是宁清从兜里掏出二十块现金,结了账。

    江缺也不觉尴尬,喜滋滋地将红绳带在左手上,还要给宁清戴上。

    “我付的钱,你戴什么戴,给我扒拉下来。”宁清恐吓道。

    “以后还你一个嘛。”江缺牵过宁清的右手,给她戴上,末了拍拍她的手腕,道:“乖,辟邪的。”

    两人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宁清让江缺先去洗漱,等江缺从浴室出来,宁清已经瘫沙发上睡着了。

    迷糊间,她感觉有人给她擦了脸,脱了袜子,又小心珍重地把她抱去床上,盖好被子。她想说声谢谢,可她太困了。

    江缺的航班是早上八点的飞机,晚上是重要的大赏,他必须参加。

    他没有入睡,他就坐在床沿边看着她睡觉的样子看了一宿。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的心。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呢,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觉得她哪哪都可爱的地步呢。大抵人都要在失去一次后才知道那个人的重要性。他根本离不开她,只有在她身边,他的魂魄才齐全。

    江缺的脑袋轻轻蹭了几下宁清的头,与熟睡中的她十指相扣,偷偷地拍下了他俩带着情侣红绳的照片。

    离开出租屋的时候,他贪恋极了。虽然知道他空了可以回来,宁清过段时间也会过来,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安的隐痛,这隐痛使他贪恋地望着屋子里的一切。

    宁清醒来按部就班地刷牙洗脸,瞥见厨房里那满满当当的厨具,略有头疼地将其全部打包放在橱柜里,又将橱柜里自己一人餐量的小锅拎出来。这才长舒口气。

    因着有大批量的明星今日到场,机场外围了一圈代拍和粉丝。江缺到达的时候,人群起了骚乱。

    他身边没工作人员,被挤得难堪,粉丝自发地为其围成一堵人墙。一大群的代拍扛着长炮从别处往他这边跑,粉丝形成的人墙也被冲得七零八落。

    江缺勉力地维持着秩序,脸色也难得地不好看。

    工作室的宣传人员反应迅速,为了避免机场臭脸的通稿,特意联动营销号和代拍,将具体情况抢先一步公布。

    当天下午热搜上便出了神图:江缺身着白色衬衣,黑色西装裤,皱着眉指镜头的照片。与从前温柔男友的形象不同,图中的江缺极具压迫感,俊秀的眉目与严肃的神情相得益彰,眼底淡淡的青色倦意,好似常年身处富贵中,眉目餍足但难掩忧心的高位者。

    指着镜头的那只手上的红绳也格外扎眼。图从圈内转到圈外,关于红绳的微指百指飙到新高。到了晚间,线上购物软件里的多家销售江缺同款红绳的商家均已断货。

    短视频博主也一通分析,从各个角度阐述这场机场Look很赞。比如因为只穿衬衣便少了正式感多了些松弛感,首饰选择了红绳而非昂贵的奢牌首饰,更是增添了慵懒随意。殊不知都是阴差阳错,这套穿搭是有外套的,因为江缺在宁清家做饭的时候,没找到围裙,上面沾了许多油点,只能脱下来了。

    晚上大赏正式开始,江缺是压轴献唱的。他换上了重工繁复的演出服,聚光灯打在他的脸上,台下亮起他专属的应援色,望着万人应援的银色海洋,他脑子里想起的却是她摆在门口那双奇奇怪怪的绿色鞋子。

    明明才见过面,怎么还是那么想念。

    ※

    宁清收到辞退信的时候人是傻的,她不明白,休假是魏主编主动提出来让她休的,发奖金给她的时候还一脸开心地告诉她因为她上次的报道报社的流量大涨。

    她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要辞退她。

    她去询问魏主编,对方欲言又止,出口的只有一句抱歉。

    宁清踏出魏主编办公室的时候被气笑了,可能她真跟工作八字不合,每一份工作都不得长久。

    她还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至少现在自己略有积蓄,不用担心没了工作就得流落街头。但她还是不开心,连扯个假笑哄自己都费力。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份工作,这份工作不仅仅是支付给了她薪水的工作,还给了她底气,一种让她觉得自己没有在浪费生命的底气。

    回家的路上,宁清面无表情。她极度不开心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渴望独处,然后自己消化掉负面情绪。

    回到小破屋,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肩膀被大力地一拍,三个满脸橘子皮的壮汉说有人要见她,架着她上了一辆白色金杯面包车。

    宁清住的地方鱼龙混杂,是老式楼房,都是些外来打工人住的地方,平日里东家夫妻打架,西家被偷了内衣在楼梯间骂人,大家习惯了这种乱糟糟,各自关起门来生活,谁也不顾谁。没有什么邻里和睦情,就更不用提监控和保安。

    所以宁清被架走的时候,那声短促又尖锐的啊声迅速被楼上阿姨做饭时青菜入油锅的滋啦声掩盖,消散在老旧墙皮脱落的烟尘里。

    宁清的头被黑色塑料袋罩着,嘴里塞了棉布,不知道七拐八拐了多少个弯道,车颠簸得厉害,她胃里翻江倒海,劣质塑料袋的味道几乎让她晕眩。她连吞咽口水都艰难,唯恐自己反胃从鼻子里喷出来。

    下车的时候,宁清被几只大手推搡着走,路面不平,宁清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地上是小石子,她的膝盖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

    虽说绑架这事一回生二回熟,宁清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抖,她的下牙齿一直在磕上牙,发出无规律的撞击声。她只是个普通人,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场景搬到现实里没人会理智又镇定。

    况且上次她表现得胆子大只是人家对她有所求还算客气,这次她遇到的人不知来意且明显要野蛮鲁莽得多。

    她头上的塑料袋被取下,环顾四周,是废旧的大楼。墙角堆放着已经凝固的水泥袋,袋子受风吹日晒,变得又干又脆。墙上是刷了一半没有完工或是已经脱落的墙皮,砸在三合土地面上形成白色的灰迹。

    她被人压住肩膀和脑袋,以一个极屈辱的姿势跪着。面前是一双男人的黑色德比鞋,男人翘着二郎腿,鞋尖一点点地摇晃着,几欲碰到宁清的额头。嘴里的布被人蛮横地拿走,没了布的阻挡,口水肆无忌惮地淌了出来,流到下巴往脖颈处去。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男人边问脚尖边用力,将宁清踹倒在地,半踩在她的脑袋上,在她的脸上来回碾压。宁清的脸被粗糙的鞋底磨得生疼,腿和手都被人死死摁住,像超市里被捆得规规矩矩的鹌鹑一样不得动弹。

    宁清不是傻子,问她就是要她跪舔认错的意思。人一着急就容易比平常聪明,医院的遮掩,范龄弟弟的嘟囔,魏主编的欲言又止,一一串联起来,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了现在。

    现在保全自己要紧,宁清又不是热血的傻子。脑子一转,把锅从自己这摘干净,尽数扔给别人。

    “因为范龄的事。那是报社给安排的任务,说是挖个头条大新闻,我只是个打工的,您冤有头债有主。我已经被炒了鱿鱼了,决计不会再去干不相干的事儿。”

    “当老子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还敢骗老子?一个死人,跟你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充英雄?”

    男子的脚下使劲,宁清觉着自己的颧骨都快碎了,本能地挣扎起来,嘴里还含混不清地喊着“不是我,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查到。”

    其实宁清在那箱子遗物里找到了范龄的真实病历。里面还有一支录音带,为此,宁清咬咬牙大手笔地从网上购置了可以播放这种老式录音带的机器。

    里面是范龄的声音。老实说,当范龄的声音从播放器里传来的时候,宁清心里是有点害怕的。一个死人的声音又重现在面前,回荡在她狭小的屋子里,恐怖片的氛围也不过如此。她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听下去,越听便越不觉恐怖,只余心酸。

    范龄在录音的开头说,可能是吃了药的缘故,自己的记忆常常颠三倒四,清醒的时间不多,趁着现在还算清醒,想把一些事情录下来。

    她讲起国中时去舞厅唱歌,赚了钱给弟弟买新鞋;讲起遇到了初恋男友对她呵护备至,后来因为她参加选拔聚少离多分手;讲起她辛苦拍戏成为台柱子,再后来同台认识了第二任男友;讲起她确诊了精神分裂症以及赵求伟对她的死缠烂打。

    范龄在录音里一度哽咽,她说自己知道赵求伟有家室,也明确地拒绝了他,但不知道赵求伟的夫人在哪里听来了风声,派人LJ了她。似乎是情绪波动太大,录音里的范龄声音变得神经质,反复强调有人在害她,换了她的药,她跟男友和弟弟诉苦,没人信她,都说她是被害妄想复发了。她反复提到她是有证据的,又陷入自我的怀疑中,呢喃着证据呢。

    录音在她的呢喃中戛然而止。

    这就是宁清所知道的全部,没隔几天,她就收到了魏主编的辞退信。等她计划着再去见范龄弟弟一面的时候,她就被抓来这,被人一文不值地踩在脚下,性命悬于他人一念。

    有那么一瞬间,宁清已经做好了自己会交代在这的准备,可惜人生的走马灯里她想见的人屈指可数。

    叮铃铃——头上传来急促的来电声音。

    “人抓到了?”

    “是是是,我办事儿您放心。”

    “别搞出人命,手脚干净点,别给我留烂摊子。”

    “您是知道我的,这么多年了,您还信不过我吗?”

    男人朝手下使了个脸色,宁清随即被人从地上捞起,她瞧见了踩她的人,是个面露煞气的西装男。

    男人对着手机里的男人毕恭毕敬,将镜头转向宁清,一个眼神示意,她的腿被狠狠踢中,以狗啃泥的姿态趴在地上。

    “开始吧。”

    宁清听到手机里传来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声。

    这句开始吧轻飘得就像随口寒暄,却充当着判官的角色宣读着对宁清的行刑。

    她像条咸鱼似的被翻了个面,手脚和脑袋各自被三个男人摁住,不得动弹。旁边一个壮汉蹲下,对着她的眼睛迅速比划了一下。宁清的大脑已经宕机,浑身血液接近冰凉。

    快说些什么,快做些什么,快,她不想成为瞎子,快啊。完了,完了。

    看着直奔眼珠的刀尖丝毫不带犹豫刺来,刀的锋芒慢动作一般放大,她的心脏就像是抽搐一样发疯狂跳,连呼吸都忘记。许是本能自救带来的爆发力,宁清爆发出的力量竟然挣过了摁住她脑袋的三个男人的力气,头一歪,匕首刺在了眉骨上。

    宁清尖锐又仓皇的声音同时响起:“赵求伟!我是沈渊的人!”

    眉骨的鲜血汩汩流入左眼,她只能紧闭着双眼。她又被摁住,壮汉失了脸面,举起刀子意欲再刺。

    “等下。”

    声音终于从手机那头传来。

    宁清近乎脱力。

    她赌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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