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缺醒来时已是傍晚,抬头的同时宁清垫在他脑袋下的外套也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江缺捡起外套,四周看了看,也不见她。他挨个在棚区慌张地找人,但是有一个叫谢小采的姑娘告诉他,她没事,只是被人接走了。

    他还是不放心,但也无计可施。已是深夜,他全无睡意,一个人走到露天的场地里席地而坐。棚区嘈杂喧闹的人声传到此处,像是罩了层薄膜一般,不再清晰尖锐,而是瓮瓮的。

    江缺难得空闲,开始捋自己三三两两的心事。经过眼下这事,他还是想把宁清放在身边,她一向是不省心的,偏偏又没心没肺。可他还是有些纠结犹豫,他并不希望宁清被自己困住,也害怕宁清觉得被自己困住。绑在他身边是好,万一成了怨侣就得不偿失了。

    他想起宁清那张迷糊的傻脸,就想笑。明明是她先喜欢他的,也是她先使小手段拿下他的,怎么感觉如今是他更喜欢她呢。不公平,算了,算了,就让他更喜欢她吧。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伤口还痛不痛。

    他抬头望天,月亮羞羞怯怯地从乌云后面探出脸来。月亮啊月亮,你是否像照耀着我一样照耀着他呢,她此时此刻也在看月亮吗,会想他吗。

    大抵是月亮听到了他的心声,通讯恢复,他收到了宁清的消息。

    终于安下心来,江缺脚步轻快地回了棚区。与其让她在这跟自己受苦,不如知道她安全就行了。再者,她多半是为他着想,为了避嫌,才不愿同他一道。

    他在看月亮,月亮下的人也在看他。谢小采一直注意着江缺,也真是很难不注意到江缺。他的好看得很鹤立鸡群。她看到他形单影只地去了露天坝子,穿着十几块的黑色雨衣,像是穿着百万高定一样贵气。

    她怕打扰到他,不敢离他太近,只能远远望着。

    她看到他席地而坐,长腿一只伸直一只半曲着,如古希腊雕塑。连月色也偏爱他,连着好几日阴暗的夜晚终于有了皎洁的月光,尽数洒在他的身上,如美神降临。

    她看到他掏出手机,手机屏幕的光映照在他的脸庞上。明明隔着老远,她就是能感受到他看到消息那刻是在笑的。

    谢小采也抬头望了望月亮,她贪心地想要记下此刻的一切,夜色,月亮和他。

    也许今晚过后,他又变成那个熠熠生辉的大明星,而她再无机会看到如此生动的他了。

    ※

    周炀是第二天早上回复宁清的,中午的时候桂姨借了他的手机同宁清报平安。宁清只能歉疚地解释说老板这边催着上班,所以提前走了。

    宁清的头发长得挺快,已经可以扎个小揪揪了,她图方便,全部绾到脑袋后扎起。

    沈渊是下午来的,他少见地穿着T恤和牛仔裤。他的手臂搭在宁清身后的沙发上,看到宁清的小揪揪,觉得颇有意思,伸开手掌,试图让小揪揪扎进自己的指间。

    宁清坐在他的旁边,不知他的小动作,只一脸莫名,“沈老板,有什么事?”

    沈渊悄悄收回了手,“哦,过两天有个颁奖礼,去吗?”

    她试探着问道:“我可以不去吗?”

    “陪我去吧,我一个人无聊。”

    他大可以绷紧了脸地吓唬她,让她跟着去。但他还是软着声调,不能自察地扮可怜,请求她陪他一起去。

    “好吧,好吧。” 她的语气就像是在纵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沈渊的耳朵连着心脏,他的心脏就像被毛茸茸的东西拨弄了一样。

    宁清以前也参加过颁奖礼。那场电视剧颁奖礼需要江缺的人气,让他入围了一个无关痛痒的奖项。在姚哥给江缺的职业规划里,江缺需要主流奖项的认可,所以千叮咛万嘱咐江缺去刷脸。可惜最后只落得个陪跑。

    那会儿宁清还是江缺的助理,姚哥同时带着好几个艺人走红毯,她被征用去给女艺人提裙摆。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一件粉色羽毛礼服裙,裙摆很大,她抱在怀里差点都抱不住。那场颁奖礼回来没多久,她就过敏,脖子肿得老粗,脸上全是小红疹子。

    电影颁奖礼开始的那天,沈渊带着宁清住进了主办方赞助的酒店顶层。沈渊随行的保镖守在电梯口。

    此情此景,宛如昨日重现。宁清都快黑线了,她想起之前那个跑错楼层如白痴般的自己。

    沈渊下榻的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大平层。约莫有四个房间,彼此以推拉门相隔相通。

    开了门,宁清看见沙发就双眼放光地瘫在上面,翘着二郎腿。

    沈渊不紧不慢地打开开放厨房里冰箱,“要喝果汁吗?你不是在路上说有些晕车吗?”

    宁清摆摆手,“不用了,我躺会儿就好。沈老板,我感觉你就像圈内的无业游民,挂个闲职儿,平日里不见人影,每次还得跟个领导一样当颁奖嘉宾。”

    “看来你也觉着这很无趣。姑姑非要我来,我推辞不了。”

    沈渊倒了杯果汁,侧身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神情沉静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和楼宇。

    “颁奖礼结束后的晚会我能不能不去,刚进门的时候我看这是个温泉酒店。我晚上能自己去泡温泉吗?”

    “可以,到时候报我的名字。手表带上。”

    宁清不是傻子,那天在H市他能那么准确地知道她的位置,她已经猜到手表里有定位。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没那胆子抗议。但她还是有些不爽,嘟囔着:“电子坐牢。”

    沈渊装作没有听到她的抱怨,“小心头上的伤口别沾水,这两天好不容易结痂了。”

    宁清下电梯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两位保镖瞥了眼她的手腕,相视点头,对她予以放行。

    她顺着指引,来到一个度假风的院子外。院子以藤萝植物筑成矮墙,零散地摆放着些白色吊椅,稍远些的地方可见水雾氤氲。

    宁清拿出房卡,对着前台处的工作人员报了沈渊的名字。立即有人引着她往院内走去。

    院内是人工铺成的碎石子路,石子路的两边每隔五步就摆放着修剪精致的盆栽小树。在前面引路的工作人员穿着木质拖鞋,走路间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宁清亦步亦趋地跟随工作人员的步伐,隔着云母屏风看到露天的汤池内有着零星的三两男女。

    她被领到了一个与四周隔开的独立院套式汤池中,旁边还建了一座孤亭作为更衣室。随行的工作人员端来了吃食和换洗衣物,交给宁清一个唤人铃,让有什么事尽管按铃就会有工作人员过来。

    宁清哼着小曲儿,换了衣服,环顾四周确定没人后,跟下饺子一样,直直砸进汤池中,激起大片水花。仍不过瘾,她双手大力扑棱着水面,溅起大颗的水珠在池边。

    大有刘姥姥进大观园,小人乍富的样子。

    雾气熏得她无比轻快。玩得累了,她起身坐在池边阶梯上拿手机放歌。说起来,她那个旧手机真遭人嫌弃,江缺也给她寄了一部新手机让她换手机,收货地址是出租屋,她给原路退了回去。她还是有点职业操守的,既不分君之忧,便不食君之禄。当然主要原因是那天江缺怪怪的,不怪她多想,两相权衡下,她宁可不占这个便宜。

    宁清随便找了个歌单,点了随机播放,跟着哼唧两句。

    江缺是从晚会里溜出来的,觥筹交错,相互吹嘘,实在没意思。

    酒店依山而建,他绕过人多的地方,信步走着,看到温泉小院,来了兴致,选了个隐蔽僻静的单间汤池。

    他裸着上身,下身裹了浴袍,露出有着明显锻炼痕迹又不至于过分饱满夸张的腹肌和漂亮的肌肉线条。江缺半眯着眼,手臂半曲支撑在池边台阶上,颀长的身子泡在水里,水雾缭绕间刀削斧刻般的五官多了丝丝清淡灵动。

    他猛地睁开了眼。是宁清的声音。

    他几乎以为是因为想念才产生的幻觉。他屏住气息,侧耳听着,还是不敢确定。

    他起身寻去,脚步有些凌乱,循着声音走到一个独立小院外。里面的人似乎察到脚步声,停止了唱歌。

    许是工作人员的倏忽,走的时候没有带上门,小院的门是半开着的。

    江缺望过去,恰好和宁清四目相对。

    如果有地缝,宁清一定愿意钻下去,她面部抽搐地傻坐着,其实已经在心里痛骂这个世界怎么这么小,兜兜转转都是熟人。

    那时宁清已经从汤池里出来,裹着浴袍坐在吊椅上。江缺满心满意全是欢喜,快步走到她的旁边坐下,吊椅发出吱呀一声。

    “阿宁,你怎么在这。”

    “老板出差,我们来这泡温泉。”

    宁清又撒了一个蹩脚的谎言。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贼心虚,但直觉告诉她,不撒谎的话又会有无穷的烦心扰她。

    待在她身边,她说什么江缺就听什么,脑子里压根没有逻辑这东西。不去问为什么她可以出差泡温泉,也压根没想起这个酒店明明被组委会包下来了她为什么可以进入这回事儿。

    他只看得到她被熏得红扑扑的脸,好想咬一口啊。

    江缺的眼神染上桃情,索性低着头,将她的脸颊吸入嘴里,再用贝齿轻轻撕磨。

    宁清叫苦不迭,使劲推过他的脑袋,将自己的脸肉解救出来。她的手指摁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小拇指指尖触碰到他的眼睫。江缺的睫毛微颤,呼吸急促起来,红唇微张,宁清的食指就滑入他的嘴里,被温暖的唾液包裹起来。

    这人真是疯了。

    宁清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压制着动不了。

    江缺望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弥漫着水光,抬手扶住她的后脑勺,歪头直直奔着唇而去。

    他和她之间虽然已经行过亲密之事,但那时候即使兴起时两人都心照不宣地避免接吻。在宁清看来,两人一直都是各怀心思,同床异梦罢了。

    宁清飞速侧脸避过了这个吻。吻扑了空。

    江缺有些僵硬,他不明白怎么会这样,本能地起了恼怒的神色。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宁清迅速起身走到门口,意欲开门离去。不能跟这个疯子待在一起,他太奇怪了。

    在她拉开门抬脚的瞬间,迎面撞上了抬手想要敲门的沈渊。她身形不稳,来不及刹车,额头的伤口撞在他西服胸口处戴比尔斯的麦穗胸针上。她痛得直飚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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