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蹲在客厅里,面前摆了个垃圾桶,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几上的平板,一手接饼干碎,另一手捏着酥脆苏打饼干往嘴里送。不知视频里说了些什么,她被逗得乐不可支。

    门把手处传来响动的时候,宁清叼着饼干看向门口的沈渊,目瞪口呆,“你怎么进来的?”

    没料到她会这么问,沈渊将外套搭在手臂上的动作有一丝僵硬。他一心想着开门,忘了她对上次监控事件的介怀了,只能语气平淡地轻轻揭过,“我的卡有这栋楼的通用权限。”

    接着又欲盖弥彰地补了句,“忘了取消了。”

    宁清哦了声,默默挪回身子继续看平板,留给他个背影。她就知道,之前的敲门都是可有可无的场面行为罢了。

    他装作没感受到她的不爽,走上前,忍住了揉她脑袋的冲动,“看什么呢?怎么蹲着?”

    宁清双臂抱腿,不看他,直视屏幕,“搞笑视频。”

    明明是两个问,她敷衍得只回答了一个。

    沈渊也跟着蹲下,温声重复道,“怎么蹲着?”

    “吃饼干啊。”

    沈渊不解,显然不能将吃饼干和蹲着联系到一起。

    “饼干渣容易掉得到处都是,得用垃圾桶接着,如果站着碎屑容易飘。”

    宁清觉着自己跟幼儿园老师给小孩儿讲常识一样。

    只有打扫卫生的人才会考虑到这点,她的话显得他略有点何不食肉糜。沈渊抿了抿嘴,索性席地而坐,脑袋凑过去跟她一起看。他的腿太长,空间有限,蜷缩得有些难受。

    是恶搞集锦视频。

    宁清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沈渊,他倒是看得起劲。有人在旁边跟着一块看,搞笑视频就不再搞笑反而变得低智起来。

    她尴尬地低头摆弄起手机。上次沈渊把手机还她之后,电话和微信联系人就莫名其妙地少了江缺那边的人,赵小艺朱哥通通被删。宁清乐得清静,即使知道赵小艺的社交软件小号也没有主动联系过。

    宁清不太执着于和别人产生持续联系。

    沈渊见她兴趣乏乏,视线从屏幕挪到她身上,“饿了吗?”

    宁清摇了摇头,“还好。”

    他不确定她是不是还在不高兴,又不知道怎么能让她高兴。他不像沈玦有许多哄女人的法子,他只能缄默着同她并肩而坐。

    沈渊没想过,他有什么必要花心思让她开心。

    突然宁清抬起脑袋,冲他笑。沈渊明显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见鬼。

    他轻咽一下,“笑什么?”

    宁清扬起下巴,把手机递到他面前,“喏。”

    朋友圈里,陈曼迪发了一张男人的滑雪背影图。以陈曼迪的性格,除非自愿,必不会为了应付家里发这类动态。

    他还是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她揣测他的面色,“这也没多久哈。”

    他这才明白她的笑带有看戏意味,意在嘲讽他被移情别恋了。其实宁清没这意思,她只是单纯感叹一下人心易变而已。

    他平静道,“大家都该往前看,挺好的。”

    宁清挑了挑眉,没反驳他。沈渊看出了她的不赞同。他不喜人家提起他和陈曼迪,但宁清难得和他交心,于是他再度自己主动提起,“为什么要用多久来衡量?喜欢是一瞬间的事儿,不喜欢也是。人不能总活在过去。大家都会变,终归会发现身边的就是最好的。”

    宁清点了两下头,“你用的是喜欢。她之前说起你,说的是爱。”

    “爱也一样。”

    爱?这个词被滥用得失去本意。宁清浅浅勾了下唇角,不再言语。

    沈渊追问道,“那你觉得爱是什么?”

    她双手一摊,“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哲学家,哲学家也未必知道。这个话题太酸了,跳过跳过。”

    沈渊垂下眼。在她面前,他好像是个笨拙的学生,总不懂她,她又不愿意敞开细说,就越发显得他愚蠢。

    他端起年长者说教的语气,“拿远点,屏幕这么小天天抱着看,小心眼睛。”

    说着,沈渊弯腰从茶几抽屉里翻出遥控器,对着对面墙壁一摁。

    对面墙壁的那副壁画竟然变成了屏幕。

    宁清大受震撼,指着屏幕对沈渊道,“它不是一幅画吗?我说怎么可能连个电视都没有呢。它可以再隐蔽些。”

    她无知的点实在可爱,可爱到影响得他的心情峰回路转。

    “你但凡碰它一下就会知道它不是一幅画了。”

    宁清以为是什么名人字画,走路都绕着走,怎么可能去碰。

    他接着道,“投屏看吧,想吃什么,我去做饭了。”

    “都行。”

    宁清闻言直起身,腿却蹲麻了,站在原地龇牙咧嘴。

    沈渊站起来,给她当人肉拐杖。宁清立着缓了半天才缓过来。

    沈渊做的晚饭是面条。宁清早早吃完去沙发上窝着刷电影解说视频,等着沈渊吃完她好去洗碗。

    结果看得入迷了,等回过神来,沈渊已经收拾好碗筷坐在她旁边了。

    好巧不巧,视频进度正好演到扮演鸣凤的女演员半跪在地上对着扮演觉慧的男演员诉衷肠——“爱一个人是要为他平平坦坦铺路的。不是要成为他的累赘的。”

    台词微妙地回答了刚刚沈渊的问题。

    他转头看向宁清,眼神澄澈, “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灯光昏暗,映得他轮廓柔和。宁清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道,“不,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我只是觉着如果爱有存在的形式,应该得是殉情或终生就中意一个人才能称得上是爱吧。”

    她说得平淡,沈渊听得心惊。没有成年人会对爱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定义,她的这种想法在世俗世界里显得偏激幼稚。

    他好半天没说话。

    大概宁清也觉着自己说的话太带着孩子气般的执拗。偶被人窥见内心,她有些恼羞成怒,生硬地转移话题,“这个我看过了,我困了。”

    她匆忙回房,腿还磕在了桌角一下。他没有叫住她,只维持姿势,一动不动地安静坐着。

    ※

    总算快结束了。

    审了一下午红头文件的沈渊左手抬起腕表看了看,白皙修长的右手轻扣小叶紫檀书桌。

    不知道宁清窝在家干些什么,当初在别院的时候有监控却一次没看过,现在想看看她在做什么也没机会了。

    沈渊刚单手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的时候,就看到秘书没拦住余镜,追在余镜身后攀扯。

    余镜抢了门禁,刷开了玻璃门。

    秘书是个年轻男人,一脸紧张。

    不涉及私人领域时,沈渊总能恰到好处地维持绅士假面,他反过来安慰秘书道,“没事,你出去吧。”

    余镜大大剌剌地一屁股坐下,摸了摸带着凉意的木质把手,又将丝制靠垫塞在屁股下,嚷嚷道,“这玩意儿真硌人,也就你喜欢这什么中式风格。不过你也真奇怪,喜欢这风格就算了,家里装修偏搞成当初你在西班牙那会儿一比一复制的公寓房,弄得那么窄小……”

    听他絮叨到了自己不爱听的地方,沈渊将钢笔盖合上,打断道,“有什么事吗?”

    余镜凑到书桌前,“非得有事儿才能来找你吗。跟你约了多少次了,都约不上,这不亲自来堵沈处您了吗?再过两年没准得叫沈厅咯。”

    沈渊知道他的揶揄没有恶意。但耳濡目染的素养让他随时警惕口舌之祸,沈渊皱了皱眉,“没有的事,不要胡说。”

    余镜虽然没有被当成接班人培养过,可是对其中要害也略知一二,闭了嘴。

    可惜安静了不到半刻,余镜又开始走怀柔路线,“晚上出去玩吧,阿渊。”

    沈渊懒得理他,起身去拿挂在衣架上的外套,边整理领口边道,“不去,我要回家。”

    余镜依旧锲而不舍,每次都是他缠个沈渊几次,他就嫌他烦依了他了。“老气横秋的,去吧。你天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的,不烦吗?这个点不出去玩,待在家里浪费时间多可惜。”

    沈渊转头打量一身钻石花丝绒开衫的骚包余镜,“老大不小了,玩心别那么大,早点安定下来吧。”

    余镜面对一本正经的沈渊还是有点发怵,退而求其次道,“行行行,不去玩,一起吃个饭总成吧。”

    沈渊摇了摇头,“不了,我回去做饭。”

    余镜是知道沈渊会自己下厨做饭的。他对男人下厨这类事颇为不屑,又不好当着沈渊面说,顿了顿道,“那去我家,我家厨房大,你做给我吃。”

    沈渊轻哼一声,“我,做给你吃?”

    余镜说完就觉得这话有僭越的歧义,忙道,“不是这意思,怎么还带误解人的。那你邀请我去你家,行吗?”

    沈渊踱步到碎纸机面前,慢悠悠地往里面塞文件,“不行。”

    平淡语气说出了拒绝的话。

    “阿渊你怎么回事儿,我又不是没去过你家。”

    说完,他想起什么似的,“你不会金屋藏娇了吧?之前那个呢,又被你弄走了?我就说你也不可能认真。我倒觉得之前那姑娘挺好的,我这人会看人,她眼仁黑黑的,傲着呢。不过这种最有意思了,教乖了就黏乎。”

    沈渊被他吵得太阳穴发疼,烦躁涌上来,直接大步离去,不理身后的余镜。

    余镜紧跟着后面,凑到他面前,继续喋喋不休,“不会真被我说中了吧?藏了谁?哪个女人这么有本事让阿渊洗手作羹汤的?之前那个,能介绍给我吗?最近喜欢素点的,前些日子遇到的都是浓颜美女,太腻了。”

    沈渊愈发烦躁,加快了步伐欲甩掉他。

    到了电梯口,余镜刚巧赶了上来,想说些什么被沈渊抢先打断,“我以前跟你一样吗?”

    余镜愣了愣,回道,“那当然,风流正少年。”

    沈渊笑了笑,作了结论,“那确实挺恶心的。”

    余镜反驳道,“阿渊,就算你不喜欢以前,也不能这么说自己吧……”

    余镜收了声,突然察觉到那笑并不是自嘲,更像是在嘲笑他人。

    电梯门开,沈渊进了电梯,单手插兜神色淡淡道,“别跟着我。”

    余镜正准备迈的左腿收了回去。认识沈渊这么多年,他是佯怒还是真的动怒,他还是分得清的。

    友情是有阶层的,大院孩子的高低贵贱是由父辈官职决定的。沈渊属于尖尖上的人,他可以不爽了不跟余镜玩,但余镜不能不爽了就不跟他玩。

    余镜收敛了难堪,在电梯门关闭前还对着沈渊扯出个没心没肺的笑脸。

    沈渊缓缓吐了口气,心里不得劲。

    从前声色犬马的种种,不乏精诚相待的部分让他动容,也是因为这,他对余镜诸多纵容。可刚刚余镜的话难以入耳,尤其是关于宁清的评价。他讨厌别人把她像物品一样评价。

    电梯下行,失重感加重了沈渊的头疼。

    这烦人的记忆继承又在折磨他,妄图把他劈成两个人分开操纵。

    电梯门开,沈渊走出,步子迈得又急又大。

    那就割裂好了。那些好的坏的,温情的憎恶的,一并扔了吧。

    只有宁清会对他说——“是你就好”。

    他现在迫切地想要见到她。

    非常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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