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缺端得神清气闲,“你的恐吓对我不起作用。就像你说的,你姑姑不会让你动手的。”

    权力的任性最好是发生在鲜为人知处。万众瞩目的江缺并不是能被随心所欲地滥用私权的对象。

    江缺明白的道理,沈渊自然也明白。

    好言相劝无效,眼看这人冥顽不灵,沈渊无意同他浪费口舌,起身要走。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非得选择她,她不是可以随便对待的人,别伤害她。”

    沈渊身子一顿,低头犹疑地看向坐着的江缺。

    江缺也丝毫不惧地回看沈渊。

    沈渊讨厌江缺这一副保护者的口吻,淡淡反问道,“你什么身份跟我讲这句话。宁清的前老板?你跟你女人偷摸谈恋爱让她守着的时候,算是随便对待吗。”

    话音刚落,一股急促的风朝沈渊的面上袭来。他反应极快地避过,嘴角依旧被蹭,染上绯色。

    沈渊这人太知道小刀子怎么捅人最疼。江缺不在乎被威胁,可他在乎宁清的看法。

    那些江缺刻意忽略的过往被沈渊轻易揭开。这些事儿只有江缺自己和宁清知道,是宁清告诉他的吗。所以,她一直记仇对吗。

    沈渊不顾泛疼的嘴角,看着难掩不安的江缺,笑吟吟地道,“如果她想联系你,你觉得我能拦得住吗。她不联系你,无非是不想罢了。”

    当江缺的拳头再次招呼过来的时候,沈渊早有预料地侧身躲过。他也不再维持体面,攥起拳头朝对方高耸的眉骨处砸去。

    雄性无论怎样进化,在争夺配偶这方面总是习惯性使用斗殴的本能一决高下。江缺在国外读书那会儿,是学校的格斗社团成员。沈渊则是打小就被爷爷用勤务兵摔打惯了。一阵桌椅摔打声之后,房间趋于安静,只有沉闷的扭打声。

    两人默契地往对方脸上招呼,又都很聪明地收着力。泄愤可以,出人命不行。

    直到两人都精疲力竭地躺在地上,江缺沉闷着开口,“我是真心的。”

    沈渊的声音显得冷静克制,像是在下一个令人信服的定论,“她不爱你。”

    江缺轻嗤一声,“也不爱你。”

    沈渊这类有过沾花惹草史的脏东西不会是宁清喜欢的。她就死心眼地好温文尔雅得假惺惺的那款。江缺想起了周炀,心口涌起无力感。沈渊说得没错,她不爱他自然也就不在意他,连联系他都不愿。

    “她在我身边,总有一天会的。”

    沈渊等待着江缺的反驳,江缺却什么也没说。沈渊单手撑在地面,起身整理好凌乱的衬衫,居高临下地看了看江缺。后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放空,唇角充血发乌。

    沈渊走了,留江缺一人在房间,甚至还贴心地结了账。结账时,店员指了指他的脸,沈渊反应过来,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指尖是趋于干涸的粘稠血渍。

    宁清的额角也有这样的伤口,他发现自己在摸着伤口发笑。店员正看着他,他抿平了勾起的唇角。

    “她不会的。”

    房间里的江缺瘫在地上无力地呢喃。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

    他在回答沈渊的那句话。她铁石心肠,不会被打动的。

    ※

    莫二见到沈渊挂彩,胆战心惊地以为出了什么差错。沈渊连着吩咐了两遍去拿医药箱,他才慌张回神。

    拿了医药箱后,莫二没眼色地待在原地想要帮忙上药。沈渊使了半天眼色,他跟大梦初醒般去喊隔壁房间里的宁清帮忙。

    沈渊没有等第二天跟随大部队返程,而是选择了深夜乘坐莫二的车返程。中途沈渊宁清二人在服务站换乘了辆沃尔沃,由沈渊亲自开车。

    车在高架桥上狂奔,宁清把车窗降下,风滋啦地灌进来,冷得她一激灵,这才让她意识到原来还是在冬天。宁清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着。他这是被仇家追杀了吗,自己这个小虾米会被殃及吗。

    沈渊转头伸出右手抚平她无意识拧起的眉,问道,“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长了悬针纹就不好看了。”

    见他轻松自在的模样,宁清觉得自己想太多,摇了摇头。

    他开口安抚还不忘揶揄,“不要怕,刚刚是为了甩掉你的老同行。”

    秘密换车不是什么新鲜手段,这个说法很可信。可就算是新闻自由的狗仔,也是知道什么东西能发什么东西发不了。沈渊明明是面向大众的演员身份,对他私生活的报道却凤毛麟角,很明显这可不是防狗仔防得好能做到的,换句话说他没必要躲狗仔。

    她懒得辩驳,指了指他的额角,“痛吗?”

    她当时伤到额角上药的时候痛死她了。

    “还好。”

    看来她上药的手法还不错。

    宁清不问这伤从何而来,用做作的翻译腔道,“甘,你真踏马勇敢。”

    “是的长官,我一向如此。”

    他转头挑着眉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昨晚回到住处已经是凌晨,宁清简单洗漱了下沾了枕头就睡。醒来的时候点开手机看时间,被浏览器的刷屏弹窗新闻惊得睡意全无——顶流车祸追尾,豪车车头尽毁。

    点进去得知人无大碍,宁清松了口气。

    她放下手机,呈大字形瘫在床上,叹了口气,想想都替赵小艺头疼。不好好开车的人就应该吊销驾照,回炉重造科目一。

    沈渊昨晚就得知了这个消息,或者说他早已预判了江缺的行为。他嘱咐莫二不要和那人纠缠,压着点消息别牵扯到他身上。

    ※

    沈渊脸上擦伤和淤青好得快,只是额角的伤沾水留了疤。

    他把巨型鱼缸搬来了这边,宁清明白他是打算赖在这不走了。

    日子过得好似异性合租。宁清的贴身衣物是自己搓洗后晾晒在卧室阳台,至于沈渊的,宁清很难想象他这种bking洗内裤的样子,就跟仙女也会拉屎一样违和。

    自打上次出了趟远门后,沈渊也没啥出差的差事了,朝九晚五地上下班。宁清待在房子里,等他回来做饭。她有时也帮忙喂卡尔西法。卡尔西法睡觉的时候卧在树叶上,宁清常常目不转睛地盯很久,直到沈渊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很久,她才后知后觉,被吓一大跳。

    她像他圈养的卡尔西法。

    偶尔周末沈渊去疗养院时会带上宁清。他征求过她的意见,难得有放风的机会,宁清又怎么可能拒绝。

    疗养院很大很空,院内停着零星的豪车。进去前沈渊在车里磨蹭半天。宁清选择安静地陪他拖延,拖无可拖的时候自然会动身,就像她去洗澡前总拖延个没完一样。

    她看出了他内心抗拒,知道他在强迫自己。

    他看向宁清,“今天你能陪我上去吗?在门口坐着就好。”

    宁清支吾着想拒绝,但沈渊此刻显得非常弱势。她要是拒绝了的话就好像过马路不搀扶老奶奶一样罪恶。况且,她拒绝了有用吗。

    她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入户大堂里宽敞明亮,能听到哗啦流水声,宁清打量四周,才看到一座流水的假山。室内筑造这么大型的假山,不说设计费,那水费和电费也是笔大开销。

    落到宁清耳朵里,水流声就是金钱哗啦流走的声音。伟大的造物主啊,全球气候变暖的账记得算到他们有钱人身上。

    穿过茶室和健身区,又走过康复训练区,再路过一个水疗区,上了电梯,终于到了地方。

    门口有供人脱鞋穿鞋的长凳,宁清并腿坐在长凳上,坐姿跟初中生上课一样规规矩矩。一旁站着的沈渊刻意地压抑呼吸,如同被浪卷上海面的鱼使劲想往下沉。他看了看宁清,推开了门。

    宁清歪着脑袋目送着沈渊进去,好奇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让沈渊害怕。不过宁清是懂自古好奇害死猫这个道理的。所以,即便房内传来东西摔碎的声音,她也愣是没挪过屁股。

    直到门被打开,女人的诅咒声传来。

    沈渊低眉关上了门,无奈地对一脸惊诧的宁清道,“走吧。”

    微颤的语调暴露了他的强装镇定。

    宁清起身打算走人,却不料此时门腾地一下被打开,掀起的风刮了宁清一脸。

    头发花白容貌昳丽的女人直勾勾地盯着宁清。她突然的出现吓了宁清一跳。

    沈渊下意识地搂过宁清,将她护在身后。

    宁清大概猜到了这是谁,因为太像了。

    女人冲着沈渊开口道,“滚,别再来了,看着你的脸我就恶心。你就是祸害,别来恶心我了。祸害,祸害,祸害……我不认识你……我没有这样的孩子……”

    女人的声音带着长时间尖叫后的疲惫沙哑,有种清醒的冷静。正是因为冷静,所以显得更伤人。

    沈渊身形一顿,不想宁清看到他的狼狈,拉起宁清往外走去。

    女人穷追不舍,嘴里不停咒骂着,“当初就应该让你烂在肚子里,你长得跟他一样恶心……”

    沈渊越走越快,拉着宁清几乎半跑起来。宁清任由他拖着走,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道,“别害怕,你已经长大了,谁也欺负不了你了。”

    是在对沈渊说,也是对从前的自己说。

    沈渊几乎是踉跄着停下仓促的步伐,低头看向身侧的宁清。宁清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渊,他睫毛轻颤,让她想起纪录片里害怕受到伤害所以时刻奔跑不得停歇的小鹿。

    她重复道,“别害怕。”

    他冲她笑了笑,眼里的水光令他整个人看起来温顺无辜。沈渊缓慢转身,朝着面对身后仍在骂咧的女人走去。

    他想他一个人是不敢的,有了她,他就敢。

    女人见他折返回来,退回了房内,噤了声只阴鸷地瞧他。

    沈渊没有进门,他立在门口,挡住了光。

    “我以后不会再来看你了,我也不会告诉沈溪你的存在。还有,如果可以,我更愿意是别人的孩子。”

    女人愤怒地望着他,却只看得到他高大身影的轮廓,看不清他的神情。

    沈渊想,他果真是她的孩子,恶毒的女人生下了恶毒的孩子。恶毒的话跟针一样密密地往对方身上扎。

    “阿溪,我要见阿溪……阿溪呢!我的孩子呢!”

    女人尖锐的嘶吼响起,震得宁清开始耳鸣。沈渊向前一步,关上了门。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房间里诡异得很安静。

    目睹一切的宁清咋舌。她只是出于好心安慰一番,没想过让他跑回去反杀啊,这也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出门的时候,沈渊差点踏空,整个人充满了大病初愈后的虚脱感。一路上他死死地握住宁清的手,如同溺死之人抱着浮木。其实他早预感到是不见黄河不落泪的结局,但他太想知道真相,所以依旧硬着头皮一步步走下去。只是终结这一切太耗费勇气了,他需要从宁清那里借点勇气。

    两人相对而立,站在院子里一时失语。宁清看着被捏得生疼的手,突然觉得沈渊很像菟丝花,需要依附着什么才能活下去。她圣母心作祟,踮脚拍了拍他肩,“用不着愧疚。要是有的选,就当哪吒,剔肉削骨,还了他们去。”

    沈渊望着她,突然发问,“人真的是被基因操纵的寄生生物吗?”

    “啊?”

    这问题问得奇奇怪怪的,宁清没反应过来。

    沈渊岔开长腿半蹲着,将头枕在她肩上,开口道,“宁清,我好累啊。”

    像是撒娇般的抱怨,又像是邀功。他完成了精神弑母,既疲倦又觉着自己充满了力量,足以对抗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沈玦。

章节目录

驯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暂为金陵客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暂为金陵客并收藏驯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