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影晃动,易远的双手亦抖如枯叶,他似已瘫在地上,浑身哆嗦,只剩下嘴里呻/吟:“贵……贵人,公……公子!”

    暮夜天:“还有什么没说完的吗?”

    易远:“我……我真的是被恶人胁迫,这些土匪杀人不贬眼,我死了不要紧,家中还有一个八十岁的老爹要奉养,我是独子,我是被逼的呵……”

    暮夜天不说话,灯下伸出手,似觉得好看,翻过来覆过去的伸展着指节。

    易远已魂飞魄散:“好汉……求你……”

    暮夜天:“好吧!”

    ???!!!。

    易远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千音尘轻轻勾起嘴角,他早就看出来了,暮夜天不是真的要杀人,那两个土匪只是被抹掉记忆丟去了野外,不过她做的很象,现在这个易远已经吓得快尿裤子了。

    暮夜天看他一眼,“说说看,我该怎么饶?”

    易远慢慢回过气,神智恢复:“我……去报官,自首!”

    暮夜天:“唔……”

    易远:“举报土匪老窝,端了他们!”

    暮夜天:“唔……”

    易远:……

    暮夜天:“唔?”

    易远:“赎了罪,把剩下的钱都给蔡婶,带着老爹离开这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暮夜天叹了口气:“随你吧。”

    易远手脚并用爬了出去。

    秋兰缩在墙边的一角,离那张有机关的床远远的,千音尘转身:“姑娘……”

    “啊——!”

    惨叫声自门外传来,秋兰浑身一震,又发起了抖。

    是易远的声音。

    千音尘和暮夜天对视一眼,已同时出现在院中。

    易远脸色雪白,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胸前的刀,难以置信。

    刀尖从他胸前贯穿,在身后滴着血,易远伸手抚上刀柄,粉色的衣袖立刻洇红一片。

    “爹……”

    他吐出这一个字,就倒了下去,眼睛还直直的盯着前方。

    他面前,一个人静静站在夜色里。

    一个老人。

    身形已经佝偻,左手拿着拐杖,右手垂着,衣袖在发抖。

    细看,是整个人都在抖,胸前的胡子,颤栗起了白色的波纹。

    这个老人千音尘见过,下午时,老人在自家房前出现,出来给易远开门,是易远的父亲。

    易远带回了点心,鱼,小心翼翼地搀着他回去,父慈子孝。

    现在儿子躺在地上,父亲的衣上,有血……也许手上也有。

    暮夜天没有见过老人,却也已知道他是谁了。

    “你们……走吧!”老人的手在抖,声音却很稳。

    “这个人,是我杀的。”平静的不像一个刚死了儿子的父亲。

    千音尘和暮夜天都没有出声。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是神仙,”老人用柱杖支撑身体,慢慢弯下身子,衰老的关节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终于艰难地跪了下去,伏在易远面前,看着他。

    易远还大睁着双眼。

    “这是我唯一的儿子,也是一个魔鬼,只有我知道,他从小到大做了多少恶事。他改不了……”老人平静的声音,像在安抚熟睡的婴孩。

    “我生了他,也杀了他,这是我的业,不是他的……”

    “我只求一件事,不要抺去我的记忆,我还要去求阎君殿下,让我们下辈子还做父子……”

    他伸出手,缓缓阖上那双震惊的眼:“远儿,我的好儿子……你七岁那年,我就想杀了你,你一直不知道吧……”

    “你母亲早逝,我把你送到你姨母身边照顾,你把她的女儿骗进山后的陷阱里,被失足的野狼撕啃成一具残骨,你姨母疯了,你却搂着她叫了一夜的娘,我那天去看你,天很冷,下着雪,我在屋后站了整整一夜,这把刀,就是你姨母家柴房里的……”

    老人枯蒿的手抚过那片暗红血腥,简陋的刀柄在血泊中露出光滑无比的边缘,不知道已被摸拭过多少次……

    “我想你是一时中了邪,发了昏,就把你接回来,无论多累多难都自已教,自己带,可随着你一天天长大,我才慢慢知道了,你就是一个天生的恶鬼……教不了也改不好,一个天生的,孝顺老爹,却无恶不做,无心无肺的恶魔……”

    “是我前世做了恶业,报应到你的身上,我总想,还有时间,还有时间,还能改好,一切都会变好,可是一忽儿,我都这么老了……”

    “你别怕,不怪你,下辈子我还做你的父亲,我们再来一遍,从头再来一遍,会好的,再来一遍,啊?远儿……”

    夜尽头,又起了雾……

    “其实你不必出手,背负这些事。”

    山林间薄雾迷蒙,暮夜天的声音听起来像从远处传来。

    千音尘轻轻摇头“忍不了,比起天规天道,我觉得人心更重要些。”

    绸密不绝的晨露,像蔡嫂母女相拥时流下的眼泪,凉,却亮。苦,也甜。

    千音尘还沉浸在她们母女相聚时的一幕,有些感慨。

    “儿女之于父母,是天下最难以割舍的吧,可惜,我小时候就没在父母身边,没有什么亲近的日子,直到母神真的走了……”

    听出他唏嘘伤感,停了片刻,暮夜天才道:“我也没有父母。”

    千音尘回头拉住她的手,天快亮了,前面不远就是他们借住的草芦,两人都不约而同越走越慢,可能知道回去也睡不成什么了,又也许清晨间难得的静谧幽林,让人忍不住心生留连。

    现在,他却忽然不想走了。

    “你还有我。”千音尘终于说了这一句,竟觉已经等了千万年。

    暮夜天先是一愣,紧接着目光沉了下去,暗波幽远,像一座深潭。

    千音尘看不透,

    虽然他跟她已认识了这些日子,可以说日夜相处,虽然他不止一次表露过心意,她既便假装不知,也没有厌恶的意思,相反看穿他呆板的脾气,有时还反客为主,故意捉弄他一下子,但从没这样深深地看过他。心里蓦地紧张起来,

    静了一会儿,他勉强笑道:“我是天族,这一点小事算什么,还怕我承担不了吗?”

    暮夜天没说话。

    千音尘:“下次碰见了我还会管,大不了积攒够数把我贬了仙,正好跟你一起去枫林山修炼,师姐……”

    暮夜天忍不住吞的一声,差点要笑,千音尘终于放了心。

    手还没放……

    “夜天……”他的手很软,像轻密的绸缎,指尖微凉,在她掌心激起一丝颤栗,温柔试探。

    暮夜天轻轻挣了一下,没有挣开。

    今天这温柔,格外坚决。

    她第一次抵不过他目光深深,转过了头,:“殿下是天族子孙,自然不怕。”

    “叫我千音尘!”他声音和手上都加重了力气,强迫她转过来看他。

    暮夜天:“尘殿下,我是指派来跟随辅助你的,以后这些小事,交给我来就好。”

    千音尘:“我知道,就算我不管,你也一定会出手的。”

    暮夜天:……

    千音尘:“我也会,以后都会……”

    他是在为她分担,他知道她忍不了,定要出手,以为她只是个末仙,承受不来太多恶业,既便身为天族有违天规是重罪,也不借挡在她身前,替她做了她要做想做的事,

    暮夜天心想,这就是传说中的情劫了吧,为什么偏偏是她?一个什么都给不了他的人……

    千音尘认真地看着她,有深情,也有急切,眼睛虽深得像一泓潭水,却清澈见底,一目了然。

    他的手更凉了,还微微地出了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暮夜天忽然一笑:“一起吧,我也喜欢江湖行事,快意恩仇。”

    千音尘看着她,暮夜天亦回望。

    千音尘眼底渐渐晕开笑意,刚才那一丝忧惧终于一扫而空。

    暮夜天稍稍松一口气,她竟然,心软了,对这个真诚近乎单纯的少年,竟狠不下心给他一个冷酷的答案,干脆利落地回绝掉他这份情意,虽然明知道没有结果,他和她不同路,一开始就只注定转瞬交集,没有归处,既便知道暂时的希望只会带来更多痛苦,或许还有怨恨,也都放任自己且随他欢喜片刻吧,把结果交给明天,慢慢地,他就会懂了……

    太真太纯的东西,却叫人觉得沉重,

    “我来行事,你只管快意就行!”他笑道。

    他笑得极舒展极开心,像绽然冲破云层的乌金,暮夜天陡然发现,这个身份尊贵的少年并不像看起来那么温和谦淡,他身上有一种锋锐的光,像刀剑一样,隐藏在什么东西下面,遮住了光茫。

    “夜天……”他把她又拉近了些,轻轻唤她的名字:“夜天……”好像心爱的珍宝,怎么唤也唤不够,

    “叫我尘好吗?”

    她觉得有些别扭,他指腹柔软,抚过的地方,好像被施了魔法,不再受身体的控制,变成了另外一些像她,又不是她的东西。

    皮肤和身体是一种柔软,另一种僵硬的粘合体,一不小心就分不出了彼此。

    她尽量放松在他掌中略显僵直的腰背,并轻退后一些,避开他越来越近,越来越热的气息。

    “我还是喜欢别人叫我神君。”她嘴角勾起,又露出那种捉弄人的神情,“还有,殿下,你确实很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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