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年,邺城变数无数。长广王高湛在娄太后的辅佐之下,成功上位,年号河清。

    河清元年,娄太后薨,天下大赦。

    当年,郑江离敲登闻鼓状告高湛一事,不了了之,却落得一个“疯魔”的名声。郑秩为保全家老小的性命,连夜把还在病中的郑江离送往乐安郡,也是她阿母斛律氏一族起家的地方。

    可到底是骨血至亲,乐安郡再富饶繁华,郑秩还是舍不得郑江离漂泊异乡。如今天下大赦,郑江离这种“有罪之人”也能趁着年被关接回邺城。

    *

    翠竹四季长青,在萧瑟的冬季里,偶遇这片竹林确实是荒芜丛中一点绿。

    竹林深处有一座小小的茶坊,给来往行人驻足休息。

    可临近新年,出城走动的人便更加稀少,这里却门庭若市。郑江离一行人到此处落脚休息时,这里已经人满为患。

    郑江离、郑江知、彦灵三人从乐安郡而来,此刻便在这桩茶坊里休息片刻。

    “庄家生意做得好啊,这里好生热闹。”郑江离环视四周,漫不经心道。

    坊主热情端上茶水糕点,“那可不?我这茶是春水煎的,是上上好品。”

    “春水?可是春日的水?”郑江知问。

    “自然。春日之水煎茶最适。还有这糕点,是拙荆最为拿手的。”

    郑江知拿起糕点,品尝一口,连连称赞:“确实不错···阿姊快尝尝!”

    郑江离没说话,也没动手去拿糕点,只是静静看着坊主倒茶。

    茶水自砂壶嘴缓缓流出,倒置杯中,升起霭霭雾气。

    坊主倒好三杯茶,道了一声“慢用,”便绕到别处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彦灵拿起一块小酥饼,小小咬了一口,立马嫌弃道:“我以为多好吃呢,还不如我做的。”

    郑江离再次环视四周,只见桌间客人们的茶点吃的倒不频繁,反而时不时的和郑江离一样四处张望。

    “阿姊,你在看什么?”郑江知含糊不清,嘴里已经吃了几块糕点了。

    “没什么。”

    她只是总觉得,这茶坊······古怪的很。

    郑江离拿起桌子上的茶杯,放在鼻前嗅了嗅,是有茶香的。只是这茶是好是坏,她闻不出来。

    郑江离现在并不渴,所以放下了茶杯,而彦灵也吃不惯这些,于是二人只是等着郑江知。

    片刻,原本的四周嘈杂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郑江离有所察觉,遂而又左右张望了一番,只见远处似有人款款走来。

    拾级而上,缓缓走入,茶坊中步入一位年轻的公子。

    原本就安静的众人,更加静了,向其投去目光。

    公子长身玉立,他与周围的茶客格格不入,其他众人皆是衣着保暖,而他内是一件淡绿色衣衫,外套一件白色锦云长褂——白绿相间,绿占少数,只留肩膀只袖口其余都是白。那白色褂子左胸处上缀着四五朵淡紫色的花朵,与淡绿色的衣袖相得益彰。腰间系着一根极细的腰带,腰带上套着美玉一片,美玉圆而小,末端又有紫色流苏垂至离足一尺间。

    郑江离望向他,只见他站的笔直挺拔,头发用一根檀木束的整齐。他的五官深邃,好似这冬天的凌霜,一笔一画都分明的很。

    来者的好看与他那一身白绿如同,如同江南,风姿水软山温、花影柔润;来者的好看又与那胸前几朵紫花犹如,犹如楚地,揽山万重、正气坚毅。

    两种气质,间与其身,毫无违和。

    坊主见有新客到来,马上迎上前来:“公子有请。”

    高肃便随着茶坊坊主走动,最后来到了郑江离这一桌准备落座。

    “娘子你看,周围的座都满了,只剩您这边一个···”坊主笑。

    “无妨。”郑江知立刻替郑江离回答了。彦灵也轻轻在郑江离耳边道:“这是什么贵公子啊?”

    边桌,此间茶坊只有郑江离这一桌还有个空位。

    听到自己弟弟回答的干脆利落,郑江离也不再好拒绝,点头答应。也是在此人落座之间,郑江离也察觉了这座茶坊的古怪之处。

    今年饥荒,此处茶坊在京郊不说,如此门庭若市,来客不是显贵就是达官。可惜,除了眼前这位公子,其他四周客人都是粗布普通打扮,这就是古怪。

    坊主上前,给高肃端上的茶也命其名曰“春水煎”。

    “春水煎?”高肃眸光深暗,眉尾不可察觉地轻轻一扬,低低笑了一声。

    坊主点头称是,把之前的那套说辞再次陈述了一遍。

    高肃不可置否,只是抬手,对茶坊坊主说道:“这位娘子许在下落脚歇息,这杯就当我图报娘子。”

    郑江离瞟了他一眼,之后的目光便落在坊主留下的茶上。

    待坊主走远,郑江离才开口:“春水煎茶为最适,可惜天下名茶春水煎却不是用春水煎制。只是其芳香四溢,如春日百花沁人心脾,其味无穷,四季之水来煎制都犹如春水煎制,故名春水煎。”

    正在喝茶的郑江知突然醒悟:“这茶坊买假茶?!”

    高肃抬眼注视对面女娘,发髻整洁,神态悠闲,身上披着一身素净的斗篷,狐裘底下隐约穿着的蓝色缎子。

    “娘子对茶,如数家珍啊。”

    郑江离在触及他目光的这一刻,强烈地感知到,他们似乎在哪儿见过。

    她却不想往记忆里深究,他们到底见没见过,只是扯唇一笑:“公子···何尝不是?”

    他仅仅是闻到了茶香,便知这茶不是春水煎,还说要用这茶水还人情。

    高肃被人拆穿没有丝毫慌乱,只是淡淡道:“若日后与娘子有缘,定请娘子喝上正真的春水煎。”

    高肃眼望远处,远处天空灰蒙蒙的,他像是随口一说:“娘子此番是要进济州城吧。”

    从茶坊远去几里就是济州城,这点不难猜。

    郑江离不语,从四周而来的冷风吹了进来,前两年落下了寒疾,最是怕冷,随即缩了缩身子。

    “马上要下雪了。在下只是想提醒娘子······要是积雪了,路上难免不干净。”

    寒风好像贯穿了他的声音,带上了丝丝凉意。

    郑江离闻言,瞬间看向高肃,他面上依然面上浮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也已经酝酿出沁人的寒气,或许是暴风雪来临之前的警示。

    他在提醒她离开。

    彦灵感受寒风四起,立马关心道:“女公子是不是冷?”

    “这里风大,确实是有些冷。”

    郑江知也吃的差不多了,便招来茶坊坊主结账。

    彦灵扶着郑江离缓缓起身,郑江离在离开前深深看了高肃一眼,后者随意坐着,面上挂着清清浅浅的笑容。

    他是何人?这茶坊又有什么秘密?

    但现下局势,郑江离也没有要多留片刻的心,她不是从前,在危急关头没有办法再护住彦灵和郑江知。即使郑江知自幼习武,可是她依旧不能预料这其中的危难有多艰险。

    只是郑江离不知,在她与他擦肩而过的一刹,高肃便收起了笑容,身上的那股江南气也随着笑容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杀意。

    郑江离一行人等已经坐上了茶坊院外的马车。打斗声马上响起。

    郑江知正欲起身去查探,却被郑江离握住手臂阻止去路。

    郑江离对他缓缓摇了摇头。

    “阿姊,外面···”

    郑江离没有听他继续说话,对马夫叫道:“快走!”

    *

    一路上,高肃口中的雪迟迟没有落下来,故而这一路他们倒是走得顺畅。

    济州城内,人流如织,繁华之声声入耳,临近年终,大家老少相携都上街在置办年货。

    “阿姊,我走不动了!”郑江知抱怨。他对郑江离先前的阻拦就已经心生不满,再加上在这路边走了这么久,他心里自然不好受。

    郑江离依旧走在前面,置若罔闻。

    郑江知疾步上前,拉住郑江离:“阿姊,我饿了!舟车劳顿,路上就没吃个好东西,到了城里我可得好好吃一顿。”

    彦灵也求情道:“马夫还没找到驿站,不如我们先找个落脚地儿?”

    郑江离看着自家弟弟没精打采的模样,环顾四周,见前方有家酒楼,才道:“那你们先去用膳,我稍后就到。”

    彦灵一听立马问:“女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我陪你一同去吧?”

    郑江知连忙拉着彦灵往前走,“民以食为天,她有什么事能大过膳食?彦灵阿姊快走!”

    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郑江离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济州,临近京师邺城,算是繁华。

    年年有饥荒,不足为奇。但是今年,一路从乐安郡而来,无论事小城还是郊野乡村,饿殍都格外多。在郑江离他们刚刚进入济州城之前,路上都是有许多饥荒之人。

    在乐安郡的时候,郑江离隐隐听说有天灾,可是她也听说朝廷发放了钱粮赈灾,就算赈灾钱粮层层克扣,落入各城手中自然还是有剩下的,多多少少可以弥补一些。在乐安郡时,郑江离经常同彦灵一起置办用度,自然知道米面瓜果的寻常价格,正是如此她才发现就连乐安郡的大米与面食的价格仍然在数倍增长。

    之前他们路过青州也是如此。

    粮食价格上涨,饿殍增多。

    郑江离此行在济州落脚的目的就是去问问粮桩粮食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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