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破城大战之后,北都宫城中很久没有这样热闹的场景。太监宫人们行色匆匆,交谈也都故意提高嗓门,两相说完必从喉头滚出咯咯几声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烘托出喜庆的气氛。

    南君意坐在镜子前任由宫中的姑姑与喜娘打扮。螽斯阁外的笑声伴着妆奁喜盒里的黄金珠翠一道被镶在南君意的乌发上,像是一道符咒,卡住她一举一动,只许笑不许哭。

    侍女南棠从外面走进来,对站在南君意身后的宫人们说:“姑姑们忙活一早晨,现在肯定饿了。后边厨房备下茶点和赏银,请姑姑们先去休息。”

    几个宫人相互对视一眼,有大胆的问:“谢姑娘好意。只是公主还没有妆饰完,若耽误出嫁的良辰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不打紧,有皇后娘娘主持,定不会耽误良辰。”南棠面上笑着,手上的帕子攥的却紧,“姑姑们快请吧。”

    宫人们谢恩后退出去,待门外再没了笑声,南君意才问南棠:“他不愿意来?”

    “本是要来的,人仰马翻的找了一早晨都没有找到他半片影子。据说是早上突然走的,大概是突然反悔了。”南棠矮身在南君意身边,递上一杯茶水,“公主,卫先生为何一定要把您嫁给燕王?奴婢想不明白。”

    “以后不准叫他先生。他现在是我们所有人的陛下了。”

    南君意抿一口就放下杯子,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出神,长发盘的高高的,满头金玉衬着一张未点胭脂的脸。活灵活现的一个人,像个娃娃似的被人摆弄装饰,脸上没点子血气与精神。

    “还有,以后人前人后亦不可称别的。陛下就是陛下、燕王殿下也只能是这个称呼。不许用‘他’之类的代称,从今天开始一字都不能错漏。”南君意试图放松紧绷一早上的脊背,她靠在刻满繁复装饰的椅背上,边抿着茶水边嘱咐南棠,“你从今日要改这乱叫人的毛病。燕王不好惹,现在他在气头上,千万不要再落下把柄给他。”

    南棠轻声说:“奴婢才不怕他呢。他若真是如外面传说的那般英武公正,自不会拿我一个小小婢女怎样。”

    “你呀……”

    “公主,燕王若真的抗旨悔婚会怎样?”南棠把头枕在南君意腿上,喜服上凹凸不平的花纹刺的她脸疼。

    “他是手握实权的大将军王,绝对不会抗旨。”南君意语气平缓,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甚关系的事情,“燕王如果悔婚,传到外面茶馆里也许是段果敢忠勇的好戏文。可若是传到陛下那里,那就只会是不孝忤逆。燕王一定会来,他这样做只是摆给我和皇后娘娘看罢了。”

    南棠笑说:“奴婢倒希望燕王是个笨蛋傻瓜,就这样骑马回南边去也好。这样公主就有理由一辈子留在皇后娘娘身边。咱们两个谁也不嫁,就这么老死宫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那你就祈祷燕王真是个傻子吧。娘亲从前就说傻子好,心瞎了,自己不愁,也不愁别人。”南君意也跟着笑,“到时候我嫁了傻子,他前脚犯傻,我们后脚就逃出去。天高任鸟飞,不比困在这宫城里快乐许多么?”

    “阿弥陀佛!”南唐赶紧双手合十,“老天爷,快让燕王殿下成个傻子吧,就当成全我们两个没爹娘的可怜孩子!”

    话音落时,螽斯阁的门也被敲响。外面的人听着阁里两个姑娘的笑声,十分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便勉力压着嗓子,显出持重的嗓音:“嘉柔公主快些找人梳妆吧。燕王殿下已经在宫门外等候。怠慢殿下,可是不大不敬的罪呢!”

    两个小女孩子忽听到这话都吓一跳,互相捂着对方的嘴却忍不住笑。南君意和南棠憋了半天,终于把笑意憋了回去。

    南棠清清嗓子,俏皮的学着门外太监的嗓音道:“公主说她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门外人听出南棠故意学他,话也不说一句便走了。南棠等屋外人走远,笑了半晌才被南君意打发着去叫的宫人们。

    没一会儿,宫人和喜娘们涌进来,暖阁里都是人却不见南棠。南君意在镜子里看到她们脸上的笑意更大更真,料想是银子已经给够。果不其然,这会子给她插步摇的宫人下手轻巧了许多。

    半个时辰之后,南君意终于打扮妥当。她的头从没这样覆满珠翠,脖子很是受罪。

    她扶着老姑姑的手,提着裙子朝外走。姑姑却悄声训道:“公主,裙子是不能自己提的。这不合规矩。您需得步步走稳,不能踩到裙子,也不能摔着。只有这样往后的日子才能顺遂平安。脚下的门槛,也得右脚先迈,脚亦不能再让外人瞧见。”

    南君意松开放在裙侧的手,又小心翼翼的抬起右脚迈过门槛。扶着她的姑姑这才松一口气。

    螽斯阁外天气是那样好。早春的风很和煦,天上的每一抹云都是自由的。

    南君意被金玉压得抬不起头,只能勉力抬眼越过宫城的层层金顶向上看。她问:“姑姑,我没踩着裙摆。门槛也是右脚迈的。这些事都做好,以后日子就能好过么?”

    那老姑姑是前朝留下来的人。听这位即将出嫁的姑娘这样问,又想起她的身世,一时五味陈杂,不觉在油滑里漏出真言:“我的主子,这才两道坎。未来您在燕王府是要过一辈子的,日子里的坎坷比这要多更多。”

    南君意笑起来道:“姑姑说的是真话。这些天,我难得听到真话。”

    南君意满月一般的面庞映在老姑姑浑浊的眼睛里。温婉多情,妖媚清纯。这世上竟然有人能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东西融在一起。这样的容貌,天下哪个男人见到会不动心呢?

    “吉时到,新娘上轿子嘞——”

    礼官尖利的长调刺破老姑姑的遐想,她撇过眼不再盯着南君意看。老姑姑手里扯过宫女捧着的盖头掩住南君意的脸,又极快的将一枚杏子塞到南君意手里,悄声说:“这杏子本不合规矩,但老奴私心一回,给公主讨个酸甜相继的寓意。夫妻也好、君臣也好,万事万物都是不完满的。若能有酸有甜,就比苦辣好上数倍。”

    喜帕盖在眼前,恬淡的云与宫城层层金顶悉数被遮盖。南君意眼前万物只剩一片喜极至惨然的红色。低头看着手里被硬塞的杏子,南君意凉透的心终于有片刻的回温。

    “公主,上轿吧。”老姑姑扶着她,在她未说出谢谢之前把她送入轿子。

    “过上坤宮,皇后娘娘恩赏——”

    “过长德殿,陛下恩赏——”

    “过承祧宫,太子恩赏——”

    “皇极门正门!嘉柔公主出宫——”

    握在手里的杏子被南君意捏得表面发软。轿子外的爆竹声、锣鼓声、恭喜声也就越发响。听见唱名报喜的南棠越发激动,过了皇极门她们就算正式走出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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