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夫妇离开皇宫时是下午。马车外的热闹世界比早晨更甚。可南君意不敢撩起来看,从齐武帝说出让他留京的话开始,燕王脸上就没晴过。

    南君意白日给燕王逼着吃了许多腥物,胃里不好受也就睡不着。如今在这憋闷的马车里,她低着头搅着手里的绢子,盼着马车快些到王府能远远躲开身旁这尊修罗神。

    北都到春日总爱闹雷雨,今天也不例外。惊天动地的雷声里,马车外的行人扯着脖子喊“要下雨,快跑呀!后,就都哄闹着散开。车里仍如先前那般安静,两人谁也不说话,不一会儿,就听见雨水砸在马车上的声音。

    “你知道我在睚眦岭那几天,是怎样过的吗”

    南君意忽觉是燕王正在问她话,她其实没有注意燕王在说什么,只听到睚眦岭三字就摇头。

    “我得知郭祟诈降的事后,不顾李元将他们的反对,带领三万雄兵连夜从南都往睚眦岭赶。我们坐船去,快到睚眦岭时大河里开始出现铠甲的碎片。头盔、靴子、半片甲胄之类的什么都有。

    开始我们分不清这些东西是我军还是南贼的。直到我们在水里捞起一段泡涨的胳膊,那残肢的手腕上刻着‘雁荡无忧、河西李三’的纹身。我们才终于相信,睚眦岭确实已经被人攻破。”

    燕王的隐匿在深处,让人看不清五官:“那天夜里,我们的船靠岸。黑夜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远处山上的睚眦岭有灯光。我走下船,身边的人拿火石打亮火把朝前一照,满山满谷都是尸首。”

    豆大的雨点打在马车上,像炮弹、像刀剑打得人太阳穴发疼。

    “郭崇根本没想到我们来的这么快,待雁荡军离他们只有三里时他才得到线报,说是我来攻城了。他城里守军只有两万,俘虏的周家军旧部则有八千。他布阵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所有周家军和俘虏全杀了以减轻城内的压力。”

    南君意听的胃里翻江倒海,不由的用手捂住耳朵。可燕王的声音正透过指缝渗进来:“我们当晚看见的那些尸首,都是他白日从山上城墙处推下来活活摔死以致支离破碎的。”

    “死人太多,雁荡军不得不踩着那些尸首往睚眦岭山脚下走,每走一步,我就觉离地府更近。待我走到睚眦岭城下,抬头看山崖上的城门时,我先看见的竟然是小周将军的尸首。同样被掉在城门上的,还有他怀孕五个月的妻子、父母,和太守全家。” 燕王声音里带着修罗一般的森然鬼气,“如此情境下,我该不该屠尽全城的南贼,替我惨死的同袍、满城的无辜军士报仇?”

    燕王钳住南君意的手腕,恨不得把她捏碎:“你是不是以为你做弃主投敌、被人戳脊梁骨的亡国公主十分委屈,所以要时时摆出一副任人欺负的嘴脸来博人同情以求苟活。南君意,本王觉得恶心不已。”

    南君意觉得整条胳膊都不是自己的,她疼的想哭却强忍住:“殿下既然如此痛恨,为何还要娶我?昨日清晨你分明是要走的。”

    “你以为我回来是为了你?我本是因屠城之事回京领罚。从没想过父皇这次叫我回来是想让我与你成亲。”燕王脸上再次浮上嫌恶的讥笑,“我昨日我确实想过直接回钱杭,可后来我改了主意。你既然这么愿意活着,我就让你看看雁荡军是怎么一步步把南周军队一网打尽;让你活着看那些和你同姓的族人怎么被雁荡军杀死;剩下的人如何被唾骂万世、死也不能翻身!”

    南君意鼻尖又出现腥膻之气,她分不清那是雨还是血的味道:“这样做你会开心吗?小周将军在地下听到你今日这样说,他会高兴吗?”

    “你怎敢提他的名字!”燕王愤怒的把南君意甩出去,若不是有车门拦着,南君意会被甩出马车。

    车内的暴喝声惊得马车停下来,南君意头上的发钗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甩出去,乌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惨白的脸。

    燕王自知失态,也知道不能把小周将军的死全算在一个姑娘头上。可他实在不能理解齐武帝的做法,也无法直视他妻子的姓氏是南君。

    睚眦岭上,周家与太守一家尸骨未寒。威名赫赫、为抗南贼不惜屠遍睚眦岭的大将军竟就这样娶了叛国公主做妻子,这叫他如何面对在南线殊死作战的雁荡军!

    燕王觉得两月前溅在自己脸上的鲜血正在灼烧他的皮肤。他对南君意说:“回王府后,不准你住正屋正厅,也不许叫本王二殿下、梳王妃的发髻。这个称呼、这种装饰,你不配。”

    说完他跨过南君意,策马冒着北都的雨,不知朝什么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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