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正好,两个人打闹欢笑的声音传到燕王那,迅速聚成一团寒气锁在燕王紧皱的眉间。

    南君意触怒燕王后,被安置到正屋东侧的小院中居住。南君意和南棠两人没有燕王的命令皆不可离开东院,一应需求全需经过管家才能传进东院之中。

    燕王本只想关她几天解气,处理完厥突之事就放她出来。

    但没想到的是,厥突部族多讲厥语,来使虽然会说汉话,但说的南辕北辙,乱七八糟。北都找来的翻译官对厥语也只能翻译个七七八八。两方第一次会面时,双方都没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语言不通,相谈之事自然也变得障碍重重。本预计逗留五天的厥突使团,最后竟在鸿胪寺住了一个月。厥突住了一个月,燕王跟着太子也就忙了一个月,事务太多太杂,燕王几乎日日宿在鸿胪寺。

    焦头烂额之间,竟把关在东院南君意忘了。

    两个月过去,他本以为南君意会终日郁郁,谁承想竟苦中作乐起来。

    东院虽称为东,实际是套在正屋东侧的一座一进式的标准四合院。这院子四角齐全,正屋、耳房、小厨房等的皆齐备。从燕王正屋走到东院,须跨过先走一段游廊回转,再过一道垂花门才能看到南君意主仆俩的所在的内院。

    燕王靴履无音,听完这二人的话更是不愿说话。他身后立着的管家见势不好不好,赶紧猛咳。几近欲把小舌头咳出来,也不见主仆俩转身相顾。

    “要是病了就治病。别在本王面前逗咳嗽。”

    燕王声音不大,但已足够惊动不远处的主仆俩。南棠先回头,惊叫一声扑跪在地上。南君意回头瞧见来人,满目流光霎时破散纷飞,只剩一片幽暗的灰色。

    南君意快步走到燕王面前,先请万福礼,然后说:“王爷万安,您回来了。”

    东院两个月都没有男人进来,南君意和南棠早没了打扮的心思。她们不化妆也不戴钗,身上穿的也是居家干活才穿的短打衣裤。

    “两日不见,公主打算在燕王府里归隐田园了?”燕王凌厉的眼风扫过四处,“连花锄都找好了。”

    南君意怎能料到燕王今日回来、又正巧来东院听到她们的对话。

    南君意硬着头皮坦白道:“左右无事就想着活动下筋骨。我们问管家借了花锄,想种些东西来打发时光。”

    燕王眼刀刮在权管家身上,然后说:“未得允许,私授物品。罚二十板子,即刻领罚。”

    权管家立即跪地谢恩。南君意急急抬头道:“权管家本不愿借我,是我求了他多日他才网开一面。管家已是垂暮之人,怎能吃住二十板子?”

    燕王眼睛钉在南君意干净素白的脸上,缓慢的说:“五十。”

    权管家年过不惑,是雁荡军早年从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他办事牢靠麻利,心又软,是南君意这两个月来比燕王还重要的指望。

    南君意跪下恳求道:“权管家身上有从军时留下的旧伤。二十板子已是勉强。五十板子会死人的。”

    “燕王府不止他一个能当管家的。打死了还有。”

    南君意俯下身以额点地:“前几日我见权管家虽至暮年,但身形仍然挺拔。便借故与权管家攀谈,以求借花锄一用。权管家谈起军中岁月无比感怀,言语间多有崇敬陛下与燕王之语。王爷,权管家虽然现在是燕王府的仆人,但从前也是为北齐流过血的铮铮铁汉,我之过失,却让管家一人承担,岂非折辱?”

    燕王眯起眼睛:“接着说。”

    南君意的额头抵在石子地上,又扎又凉。她缓一缓,终于吐出几个字:“我无可辨,只求不殃及他人。”

    燕王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你有什么错?”

    南君意跪在想了许久,终于说:“怪天公,赐我此姓,万事皆是错。”

    燕王站在原地,耳边仿若听到一声叹息。新婚之夜,他醉酒未醒,身上盖着的披风不知何时被他掉在地上。早春很冷,没了被子的燕王一半陷在火里,一半却被投入冰中。

    他又做了睚眦岭上众将士惨死的恶梦。小周将军满脸是血,怀里抱着他未足月的孩子,血淋淋的向他来索命。

    暗夜里,忽然晕开一声长叹。像一抔清水打湿了他,轻手轻脚的将他拖拽回人间:“明日还要进宫,他要是冻病了,又该是我的错。何况这场婚事里他也是无辜受害……”

    那人说完便走了。没过多久,他身上忽然覆盖上一股太阳般的温暖。燕王模糊里觉出刚才说话的人是南君意,他好不容易放松的神经倏而再度拉紧。待挣扎着翻身起来时,满眼已全是晨光。

    他身上盖着属于他们的大红合欢锦被,披风不知什么时候被捡起,叠的方方正正放在他伸手可触到的圆凳上。远处八仙桌旁,南君意头枕着胳膊沉沉睡着。白的光洒在她脸上,让他看了还想在看。

    燕王背在身后的手握紧,关节咯咯出声,听上去十分吓人。

    南君意为管家求情,搬来的是赴死的心。她们刚才讲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无论燕王听到哪一句,都足以再将她手腕拽断千百次。

    尽管她理智的想,燕王再如何对她用狠,也绝不会现在就弄死她。可她害怕疼痛。

    “本王并不是爱拿旁人撒气的无勇之人。”他的声音依然低沉威严。南君意听着,却总觉得带点不同以往的婉转,“起来吧,随本王到正院来。有话对你讲。”

    南君意跟燕王来到正院正室。她站着、他坐着。一张紫檀条桌横在他们中间,像隔开天地两界。

    “你手腕好了么?”燕王说话不爱拐弯抹角,“母妃知道了那天的事情,上午把我叫到上坤宮好一顿责骂。”

    南君意脱口道:“不是我说的。南棠也不会说。”

    燕王顿一顿,解释说:“给你治手伤的人是太医院的御医。”

    南君意盯着桌角雕的一只夔龙,轻声说:“我本只想请个郎中来看看,没想惊动太医院的人。我并不知道来的那个郎中是太医院里来的。”

    “外边药铺坐堂的先生不能进王府行医。他们资历不够。燕王府没有专职医士,没有本王的牌子,太医院的人秘法光明正大的出诊。”

    燕王解释道:“管家大抵见你疼的难受,便靠私交找来太医院的人。那太医也没有说,是最近这几天清点人员时发现他未上报而外出,太医院的人是不能开私诊的。审问之后皇后才知道。”

    南君意了然:“管家心慈。”

    燕王又补充说:“本王要罚管家,是因他动用私人关系且不顾王府法纪。并非是要拿他出气。这件事他本可以上报给我后再做处置。”

    南君意不知燕王为什么要和她解释这些琐事,便道:“王爷思量周全,怪我没有想到过这些。”

    南君意垂眼站在燕王面前,不戴一物的长发上沁了艳阳,整个人如一株生机勃勃的待开花苞般亭亭玉立。在她身后立着一张白玉雕的“平定江山”插屏。远处江山壮阔、面前美人优柔,两方景致融在一起,比山海波澜还令人舒爽。

    燕王闭上眼睛不想再看,他随意的说:“你不欲我罚他?”

    南君意没有片刻犹豫就答一声“是。”

    燕王缓慢的睁开眼睛说:“就算你不想,本王依旧会罚他。”

    “王爷既不想让我求情,又为何要把我找来?”南君意抬起头,深井一般双瞳锁住燕王,“我怎么做您才不罚权管家?”

    南君意微微蹙眉,一副正气凛然、甘愿赴死的样子。可在燕王沉默的时候,她却下意识的咬唇来掩饰内心的紧张。观察到这些的燕王看她半晌才回神。他刚才的话是随意说的,眼前人却认真了。

    燕王心底似有蚂蚁爬过,心里越痒身体就越紧绷。他也不自觉的抿起薄唇,随意找个话头递给南君意:“母妃想见你,为的是你受伤这件事。你梳妆后就进宫去,好好宽慰母妃,叫她安心。”

    南君意眼睛亮了些,以为燕王是在与她讲条件:“王爷放心,皇后娘娘面前,我什么都不会说。”

    燕王才不怕南君意告状,但她既然如此说,他也从善如流:“管家板子可免,需罚三月奉银,以治他漏报漏查之罪。”

    黛眉樱唇忽如染了颜色般晕开,燕王见此不觉微顿。南君意没看见这些细小的变化,她万福谢恩道:“谢王爷成全,我现在就回去梳妆,尽早进宫回复不叫娘娘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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