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府门也在官厅街,白幡从官厅街北一直挂到镇南王府门口,燕王妃的马车尚未凑到府门处,车里的南君意远远的便听见念往生经的悲声。

    待王府马车停靠至镇南王府大门处,哭声终于压住了分列于街道两侧的道人与沙门。南君意挑帘走下马车,幡子摇曳、红柱遮绫、白纸灯笼贴着黑底“奠”字的镇南王府映入眼帘。

    南君意踩着地上如雪般堆积的纸钱,脑中闪过许多的人死亡,母亲密氏、昏德公南君俀、宫心玉、姚战英……

    只是他们这些人的死亡,从不曾像镇南王妃这般排场与体面。这些人中,薄棺一口、铜钱三枚陪葬的密氏,已经比尸骨不全的其他人要周全许多。

    南棠提着两只三层锦盒,用身体顶住不住打晃的南君意道:“公主,你没事吧?”

    南君意摇摇头,领着南棠往府中走。她看见周围前来吊唁的女人们无论年居几何,要么是和丈夫儿女一道来;要么是进府即能见到交好的女友,有许多人都是先兴奋的低声谈论几句,之后才假装抹起眼泪来。

    南君意有些犯迷糊,她扶着南棠两个人朝府里走,走了许久都没找见燕王。满眼都是白色的幡子与金黑的万寿纹。南君意看得心里发慌,身上也开始冷飕飕的犯寒。

    镇南王府极大,规模几乎赶上燕王府。因着一门两将军,地位超然于世,来凭吊的贵胄世家也多到挤破门槛。南君意走一阵仍然寻不着燕王,几个瞧她眼生的仆人便催促她往西厢女客休憩的地方去。

    南棠忙上前同那些仆人道:“我是燕王府的,找燕王有急事!”

    那仆人大夏天的披麻戴孝,应付的人太多,此刻躁得头晕眼花。

    他瞧南君意和南棠年轻单弱,便没好气地说:“二殿下正陪大小姐呢,一时半会儿难以见着。你们俩是王府哪里的丫鬟,不妨事先去西厢陪跪,等二殿下得空出来,我再通传你去相见。”

    南棠气得变声:“你敢让燕王妃给你们王妃陪跪?”

    仆人早跑出去三两步,听见这话忙掉头回来。他上下打量一番南君意,改了一副恭敬嘴脸,但仍寸步不让:“小的没见过燕王妃,就算怠慢了您也请您见谅。现在二殿下忙着,实在没空见您。您身份贵重,不然就先往东厢去,那里特设了软垫和茶饮,亦有隔间可供您休憩。”

    南棠将两个食盒放在地上,拉住那仆人大声道:“我们只问燕王爷在何处!”

    这仆人被南棠吼的有些发懵,一时间有些答不上话。远处年纪大的仆人听见,忙闪出来边上下打量南君意边赔笑道:“贵人恕罪!府里小子们不懂事,请您看在老王妃刚故去份上别和他计较。”

    南君意和南棠站在院子正中,周围人听见这边有动静,都窃窃私语的朝这边看。

    南君意挥退南棠,顶着那些箭似的目光对面前的中年仆人说:“烦劳您通告燕王爷说我已经按他吩咐赶来吊唁老王妃。我知道王爷忙着,但我们已经有许久未见,我想把这两个食盒亲自交到他手上。”

    “小的也不知道燕王在哪儿,就算知道了您去也见不着。咱们府上这三进院,每个院都有专门的守门人看着。小的只负责前院和夹道,您若想进二正院,需得有王府主人发的凭吊帖子方才能进。”中年仆人眼睛一转,装出颜悦色的面孔揶揄道,“镇南王府家大业大,保不准混进什么杂人来恐冲撞到老王妃魂灵,请您见谅。”

    千百双眼睛仍然钉在南君意身上,南君意没说话,南棠则从袖中抽出丧帖递到仆人面前没好气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到底是什么人!”

    仆人看清帖子上的字,不再为难二人,恭敬的说:“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王妃娘娘,请您赎罪!您这边请!”

    仆人领着南君意往东边走,又朗声对旁边的仆人说,“嘿你们!二殿下的正妃来啦,还不快替王妃提着东西!”

    听见话音的仆人们一拥而上,又有两个人麻利的夺过两只食盒,拥着两人往前走。

    南君意手中的食盒被人粗暴的抢走,她终于有些要生气的样子。引着她的仆人却抢白道:“镇南王府家大业大,就算是燕王府来的食材也得一一验过才能保贵人们无忧。王妃您就放心吧,下人们只是拿去查验一番,准会将食盒完整还到您手上。”

    南君意和南棠还想再争辩,那仆人却不给她们机会,命几个高壮的男仆与家将一路跟着她们朝前走。

    南君意从没来过镇南王府,所以不认识路。待穿过正院后她们才发觉那仆人并没将她们带去内院,而是将她们领往厢房。

    南棠又想同那仆人理论,但从出来后,她们身边就多了四五个身强力壮的仆从,两人没有办法,只能被那仆人半胁迫往东厢去。

    那仆人停在东厢房台阶处,笑眯眯的对南君意说:“王妃请您先在此处休息,待小的通告王爷之后即刻回来请您进内院。”

    “你们……”

    说罢,不等南棠再问,这仆人带着剩下的人一溜烟全跑走了。

    南棠想过去追,被南君意拦住道:“他们故意拦咱们的,你追也没用。”

    南棠气道:“那么多双眼睛全盯着看咱们的笑话,这些狗奴才就不怕咱们告诉燕王?”

    “他若想见我,凭那几个奴才是拦不住的。”

    南棠问:“现在怎么办?让咱们来又把咱们晾在这,又算什么道理?”

    “王爷不见我,我也没办法。我本想放下食盒就走,可刚才你在院中同那仆人叫嚷一顿,所有人都知道咱们来了,一时也难走。我看也不必费劲再去找王爷,等他来找咱们好了。”南君意揉着眉心疲惫道,“南棠,我实在有些累,我们进去歇一歇吧。”

    东厢和西厢一样是供女客的休憩之所。但东厢招待的皆是四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与家属,因而人比西厢那边少些,也安静些。

    南君意累的很,她实在懒得与刚才那些人计较,只携南棠往屋里走。三、四品的诰命散坐在外间的蒲团上,她们大多相互熟识,因而此刻正三三两两的聚成一堆低声闲谈。

    厢房里燃着香,加上阴天,屋里又暗又静。

    南君意走进来时,有几个抬眼看了看。她们本来就没见过南君意的真容,又因这吊丧需都得穿白,便也看不出南君意是何人家的。

    这些人见南君意年轻,便只当她是谁家的小辈或庶女,瞧了两眼后便回过头去继续谈天说地了。

    南君意悄然而走,忽然听到身边蒲团上,脸颇圆润的夫人悄声说:“我刚才到正屋里凭吊时,见燕王同霍大小姐立在一处,当真郎才女貌。”

    旁边瘦的夫人,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嗤道:“再般配又有什么用,燕王爷可是有王妃的人,就算能收妾室,霍大小姐也绝对不肯做。你忘了霍大小姐是什么人啦,呵呀,沙场女将军!”

    “这我能不知道吗?若我只看见他两个站在一起,我又怎会同你说这些。”脸圆润的夫人用帕子捂住口鼻,低声说,“我是看见燕王时时不离霍大小姐身侧才有此感叹的。”

    痩夫人赞同道:“可不是嘛,燕王同这霍家小姐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又是双双在战场历练过的恋人。天下人皆期盼他们能够终成眷属,谁承想……哼哼。”

    胖夫人感叹一声,继续低声说:“夫人听说没,昨日夜间霍大小姐从南方连夜奔马赶回,据说路上一直不肯吃东西,今早还是被燕王劝着才勉强吃些点心呢。”

    那痩夫人又捋了捋镯子,道:“我也听说了。据说昨夜王爷还专门从他自己府上叫人做了新鲜的冰茶和点心快马送来,然后便开始苦劝霍大小姐吃饭,最后竟然劝的霍大将军也食了一些吃食,直夸王爷有心呢!”

    南君意身形定住,嘴里竟有些发苦。她昨夜送给燕王的吃食,进的竟是霍家人的口。

    “啧啧。”那胖夫人羡慕着说,“那冰茶的味道据说是一顶一的好,本来霍小姐茶饭不思,进一盅下肚立马令她食指大动。我还听说那茶揭盖便能让满屋飘香,说得这么神,我也很想尝尝滋味呢。”

    “你们这样的身份,也配尝燕王妃娘娘亲手做的纤巧如意茶?”

    外面的人看得见脸生的南君意,却不知厢房里间还坐着个乔如眉。众人本都小声讲话,忽听有人高声叱问,都吓了一跳。

    乔如眉着一身白色从里间走出,她本扶风若柳之姿,配上一张怒目红脸令人看着竟然遍体生寒。胖瘦两位夫人当然认识乔右相家的掌上明珠,当即从蒲团垫子爬起来向乔小姐问安。

    乔如眉从另一端走来,待走到两位夫人面前,并不给她们留下一丝情面:“不过四品诰命,就这样管不住嘴。你们这辈子的富贵也就到如此了。”

    乔如眉声音并不高,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她越是淡漠,就越显出仙人一般的俾睨之姿。纵她年纪小、未出阁,但比之跪在地上的两个中年诰命,就如一个天上,一个泥里。

    圆脸的夫人说:“乔小姐教训的是,我们两个是长舌惯了,冒犯您的地方我们向您赔罪。”

    乔如眉冷笑:“你们话里话外皆不涉及我,同本小姐道哪门歉?看来你们不仅是长舌妇人,还是有眼无珠蠢物!”

    两个穿金带玉的妇人对望一眼,瘦的那个涨红脸勉强道:“我们是说错了话,乔小姐的言辞也未免太过激。一来,我们并不知道那冰茶出自燕王妃手,我们语里虽然涉及她却也并非故意冒犯。二来,你虽占理但我们毕竟是长辈,你这样以言语欺辱我们,我们是要请乔相出山,论一论闺阁淑女应该是怎样的教养!”

    乔如眉眼刀刮在痩夫人身上,几乎要将眼前人千刀万剐。痩夫人似想起什么,忽然望向一直僵直站立于原地的南君意,脸瞬间白了。

    乔如眉冰冷的说:“好啊,乔相府的大门随时为你两人敞开。你最好早些请我爹出来评理,一五一十的告诉他你们今日都说了哪些胡话!”

    说罢,乔如眉越过胖瘦两位夫人,走到南君意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道:“如眉见过燕王妃姐姐!姐姐,这屋里有股子臭气,便不知嘴臭还是肉臭,终归不好闻。咱们到院子里去吧,免得熏着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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