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南君意接近中午才睡醒。燕王以为她被贺鸣吓到,便从宫中抓个太医到燕王府。太医前后忙活一阵开了些安神药,又被管家甜两句好话并赏钱,这才抹掉头上颠簸出的汗,坐着轿子回太医院去。

    燕王监督南君意喝完安神祛火的汤药后,仍忍不住气愤道:“京中的官儿们真是越发没大没小,从贺鸣开始,本王非要煞煞这些人的锐气,让他们知道你这个王妃并不比其他人矮一截!”

    汤药很苦,南君意脸上皱成一团,往嘴里一口气塞进三颗蜜枣之后才说:“贺鸣没有冲撞我,昨晚是我自己没睡好。他同我说王爷最近查办的那桩杀人案,我心里既不放心又害怕,这才想了一夜。”

    燕王有些不悦:“你身份敏感特殊,陛下交给我的这桩案子又涉及你的母族,他不该把你牵扯进来。”

    南君意并不知道城南杀人案的具体细节,燕王将其中关窍诉诸于口,令她十分惊讶。

    “贺鸣没说这些,只说京兆尹府因这宗案子抓了许多无辜百姓关在巡城营。因是大理寺的命令,他没办法将那些人放出来。贺鸣说王爷十分赏识唐思多,希望王爷和大理寺能放了牢里的百姓。”

    燕王不置可否:“这损主意的确是唐思多出的。那桩案子无有头尾,着实诡异。唐思多总想将成亲时拦轿子的事,同杀人案联系起来。结果关联没查到,京兆尹府却查出了问题。”

    “京兆府的钱傣完全是个收钱办事的。唐思多有心,一直怀疑钱傣帮巡城营做过事。因为兵马指挥司里没有我们的人,这条线始终没有进展。现在好了,贺鸣这个正指挥使自己送上门来。”

    南君意担忧的问:“这些话我可以知道吗?不需要保密吗?”

    “贺鸣既然求你帮忙,说出的内情一定更多。”燕王眼里闪过精光,“昨天你在巡城营的消息若被别有用心的人拿到,不知又要做什么文章构陷你。贺鸣为了自己,毫不顾忌顾及你的安危。这才是我生气的原因。”

    南君意有些不解:“王爷早就知道贺鸣不会害我?”

    昨日察觉南君意被劫走,燕王难得慌了神,如今他早已将事情想明白:“他若真想绑走你,何必巴巴的跑到王府通风报信?再结合你在巡城营为贺鸣说请的样子,我已能猜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南君意听完,心终于落到实地上。

    燕王认真的看着南君意:“我虽讨厌贺鸣这人,该做的事情还是要照办。你放心,这种事以后再不会发生。”

    南君意微张开嘴,想说的话梗在喉头。燕王为让她后顾无忧而担下所有,可如此,南君意就没有求陛下饶恕逃人的筹码。

    燕王挑眉:“还想说什么?”

    逃人事关霍家,燕王提起霍家整个人就会变得极有攻击性。燕王绝不会帮她。

    如此,南君意只好瞒下心思道:“贺鸣想以这事做投名状,进雁荡军为王爷效力。我就代他在这里求王爷收下他吧。”

    “雁荡军不要蠢人,更重要的是不要二心之徒。他今日为进雁荡军敢一声不响的挟持主母,来日他若成了雁荡军管,想要什么东西岂不是要佣兵逼迫本王才肯作罢。”燕王笑起来,“这等老油条,本王需得磨磨他的锐气才行。”

    燕王笑时,剑眉悠远,星目含光。似凛冬消融,如沐春风。

    他的手很温暖,这反衬得南君意的手极其冰冷。

    燕王问:“怎么又发呆,今日你睡到中午,总不会还在犯困吧?”

    南君意低下头,扯慌道:“我想吃糖,嘴里总有苦药味。”

    “好,这就叫人给你端些甜点来。”燕王故意板起脸,“不管是什么只能吃三颗,要是敢多吃,明天府里再不可能见不到任何甜食。”

    南君意一下将正在思索的事丢到老远,扁着嘴糯声求告:“王爷……”

    燕王受不了南君意这副可怜巴巴的娇俏面孔,侧身掩面道,“你不必再求,我是不会答应的……好吧,今日多吃两颗吧。”

    几天下来,南君意一直在为巡城营的事发愁。

    逃人、霍家、白门三方错综复杂,令南君意失了向燕王全盘托出的勇气。她有太多无法言说的预感,比如贺鸣和燕王知道秦哑巴真实身份后,将引发北都动荡、比如燕王得知此事涉及霍家会不愿动手清缴。

    南君意的预感无从证实,需要另外一个知情人与她共同协调商量才能得出完美无缺的结果预判。

    贺鸣如今已燕王的暗桩,不会轻易与燕王见面。如此,南君意无法同秦哑巴取得联系,她成了孤岛。

    三伏天里,北都虽然经常下雨,酷热却不能被吹散。焦虑在这漫长的等待中被推向高/潮。

    在这时候,长德殿发下圣谕:陛下将在五日后携三品以上臣工与家眷前往鹿鸣围场共消暑热。皇后、东宫、燕王同去,北都之中只留右丞相乔沧墨镇守。

    这日天刚亮不久,燕王府的马车便已出了城门朝猎北草原行进。

    马车里,南君意靠在软垫上,正认真的读名册。

    燕王从外面钻进车里,坐在南君意身边道:“天尚早,捂在车里做什么,我带你吹风可好?”

    南君意心思在名册上,没有说话。

    燕王把脸凑过去,疑惑道:“这名册有什么好看的?”

    “哎呀王爷别过来,都是汗!”

    燕王脸上有纵马时流的薄汗,脑袋贴上来时,让南君意的鬓角也染上层湿意。

    “成亲还不满一年你就嫌弃我,没良心。”燕王板过南君意,故意将湿乎乎的额头抵在南君意额上,细细地蹭,“唔,贴着你真舒服。”

    南君意拿名册拍燕王的肩膀:“擦干净再来,别把汗抹我身上……我刚涂脂粉都被你蹭掉了!”

    “你不必上脂粉,干干净净的就很好看。”南君意皮肤如羊脂玉一般,触手光滑冰凉,稍稍摩擦就激起一片羞涩的粉红,看得人心里发痒,“帕子呢?帮我擦汗。”

    南君意推着燕王的胸膛,不适道:“你先放开我。”

    燕王搂住南君意的腰,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叹道:“那不擦了。自从巡城营回来,我们已很久没有抱过。”

    南君意对燕王的示好,不着痕迹地拒绝,但却不敢明目张胆的反抗:“刚才还要出去吹风纳凉,现在又不怕热了?”

    “抱着你一点都不热。”

    南君意无奈,只得拿出绢帕,为燕王拭汗:

    锦帕上有淡淡的幽香,令人闻着极安心:“意儿,帕子给我吧。”

    南君意听完,忙把帕子收起来:“这块不好,等回去我再……还我!”

    燕王抢过锦帕,几颗大小不一的小果散落在帕子的一角:“这是什么?枣子?”

    南君意答:“是沙果,冷宫常有,酸酸甜甜很好吃。”

    绣果子的红线笨拙幼稚,已有些褪色。燕王说:“这绣工真差。”

    “是我绣的……”

    燕王忍俊不禁,忽然觉得这几颗小果十分朴实可爱。

    南君意见他将帕子收进怀里,着急地说:“我再给你块好的,你把这个还我……”

    燕王不高兴地说:“帕子而已,你不愿给?”

    南君意小声说:“我绣个新的给你,这块太旧。”

    红线绣的沙果已有些褪色,的确是旧物。

    燕王将帕子还给南君意,说:“你答应绣新的锦帕给我,千万别忘了。”

    南君意仔细叠好帕子,像是怕燕王再来抢似的,发誓说:“王爷放心,我定会绣块漂亮的帕子给您。一块不够,就两块!”

    燕王瞧她紧张的样子,不禁再次将人圈到怀中说:“只要是你绣给我的就好,我不挑。”

    “……”南君意无话可说,僵坐着任由卫天凛抱。

    镇南王府中,燕王同霍灵的情谊历历在目。巡城营中还关着逃人,再怎么想法子,最后也还是要指望燕王高抬贵手。

    当初得知要嫁给卫天凛时,南君意只求能活命就阿弥陀佛。可如今,她对燕王的感觉复杂起来。

    并非是恨,也绝不是爱。因此如今,只能将就。

    燕王过足瘾,终于放开南君意。南君意没说什么,低头整理被燕王解开的上衣领口。

    燕王拿起小桌上的名册问:“上面有你认识的人?”

    南君意摇头:“如眉和淼淼两个都没有来,剩下的人只听过名字。”

    乔如眉的父亲帮皇帝守城,家眷本是可以来的,但后来请旨全家留京,便一个没来。镇南王府尚未出丧期,世子和二小姐霍英皆在京中守丧,不来在情理之中。但晋国侯府上下只有世子尚弘毅一人来,倒有些令人出乎意料。

    燕王笑道:“如眉最看不上这样的活动,早放出话说狩猎之类是野蛮人干的,除非圣旨点名说不来就杀头,否则她绝不会轻易出京。”

    “至于尚淼淼,”燕王解释道,“你既然跟她是手帕交,自然知道他家镖局的生意做得很大。过几天押送镇南王家私的镖师们要回来,晋国侯府的人估计都在忙这事。”

    南君意问:“去南方至少要两个月,回来得怎这样快?”

    燕王道:“他家镖局满天下,押镖只需总镖头一人跟到底即可。其他镖师将镖押到下一个镖局就返回出发地。北都派的是北方镖局总镖师谢若海的儿子谢晨飞。这是他第一次单独运镖,这镖又关乎镇南王,晋国侯重视非常。”

    南君意微微一笑:“原来是这样,难怪淼淼不来。”

    燕王捕捉到南君意这笑容,问:“看来你知道些内情。”

    南君意笑着说:“我从前住在晋国侯府时,谢晨飞能进后院。他和淼淼是从小的玩伴。这是晨飞哥的第一趟镖,淼淼肯定要等着他。”

    燕王根本没听南君意说什么,只凑近她的笑脸,轻声说:“意儿,你笑起来很好看。”

    南君意收起笑容:“我平时在王府也常笑。”

    燕王道:“你在王府里,笑得没如今开心。”

    南君意别过脸,不说话。

    “你不愿意时,总不看对方的眼睛。”燕王双眸如星,“如今你还是没有把王府当做家。”

    南君意转回目光,强迫自己与燕王短兵相接:“我幼时颠沛,如今只求安稳度日。东小院很好,我很知足。”

    燕王凝望住南君意满月似的脸,说:“你有事瞒着我。”

    南君意心头一跳,燕王接着说:“你认识贺鸣身边那哑巴?昨夜,轮值的府兵发现他正往你屋中去。”

    南君意脊背发凉,半天才问:“他被抓了?”

    燕王舌尖舔了舔上唇,竟是在等南君意自问自答。

    南君意紧纂着拳,说:“我在宫里见过他,算半个熟人。”

    燕王面无表情,盯着南君意:“他是父皇的人?”

    南君意说:“他本名秦陌燃,长在永巷,陛下还是齐王时,就在宫里为陛下做事。当年陛下在盼月殿养伤的事,就是他接引的。”

    燕王又问:“既然认识,为何不告诉我?”

    “秦陌燃是神策卫出身,贺鸣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南君意紧纂的手始终没有松开,“他找我是为私事,所以我没有说。”

    “什么私事?”

    “为贺鸣求情。”

    “父皇身边的神策卫离岗寻私。”燕王哂笑,“秦陌燃若不是笃定你会帮他,自然不敢翻墙进燕王府。”

    燕王是叱咤沙场的大将军王,他的府邸谁敢轻易闯?

    南君意不敢看燕王:“他求我为贺鸣说两句话,求您别杀贺鸣。其他的,他不敢也不会干涉。”

    燕王捏两下南君意的小手,说:“哑巴都看得出枕边风威力大,倒是你这个当事人视而不见。”

    听完这话,南君意再不心慌,只低下头说:“我和秦陌燃有儿时的情谊,我不该如此信他,王爷罚我吧。”

    “你宁信外人也不信我。我怎好罚你?”燕王话里透着无奈,“怪我总让你失望。”

    听闻这话,南君意的心砰砰跳个不停。她忙转移话题:“秦陌燃要如何处置?”

    “他是翻墙时候被发现的,关了他一晚上,也未发现他有和不妥。让贺鸣罚了他三月俸禄便放了。”

    南君意骤然松开拳头,她赌对了!

    巡城营事件后,燕王在东小院埋下数倍暗卫以护燕王妃周全。秦陌燃武功虽高,但一拳难敌四手,早晚会被人发现。

    白门中人查案办事常游走于各处,像这种进高官宅邸被擒,皆称自己是神策卫为陛下办事以逃出生天。秦陌燃本就在白门,就算燕王通报陛下,陛下也不会揭穿秦陌燃的身份。

    神策卫替皇帝办事,办的都是极隐秘之事。燕王来问南君意,无非是要调查秦陌燃口供的真假。

    秦陌燃被擒,自是不能说出逃人之事的实情。那要说什么来掩盖他们真实的目的呢——唯有贺鸣!

    从燕王的反应看,她猜对了秦陌燃的搪塞之辞。只是,秦陌燃再次冒险前来,要同她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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