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舍鱼大声否认:“我没有不理你!”

    舒见桉深呼吸一口气,用手背蹭了蹭溢出泪花的眼角,羞涩地抿嘴笑起来: “嗯,我知道了。”

    这些天来,他不是没想再找过林舍鱼,每天经过1班外,他都会朝教室里望。然而,林舍鱼的座位上总是空空如也。即使是偶然的碰见,她也是低头躲闪,对他避之不及。

    他以为,她再也不会理自己了。

    “你不是也有话对我说吗?”林舍鱼面朝篮球场,微风轻拂起她的碎发,“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那我……”

    “还是我先说吧!”林舍鱼抢先道。她心跳得很快,害怕要是现在不说,等会儿又要咽到肚子里去了。

    舒见桉点点头:“好。”

    林舍鱼转过头来,闭上双眼几秒,长舒一口气后,睁开眼睛,一本正经道:“舒见桉,我……我希……我希望跟你考同一个大学,或者以后在同一个城市读书。”

    这几句话好像是燃尽了她身体里的所有力量,以至于说完后,她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舒见桉的眼中先是闪过一阵惊讶,再然后是惊喜,又略带几分担忧。

    “真的吗?”

    “真的。”

    她回答得很干脆。就像是在说太阳东升西落、河水东流入海。

    林舍鱼敛回目光,后知后觉地羞涩,垂下眼眸:“我要说的我已经说完了。”

    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舒见桉自然心领神会。

    仅有的一丝理智让他没有被这份真挚的告白冲昏头脑,他想,她并没有看见完整的自己。

    之前他想让她看见的自己,都是被抹去那些不堪的,就像远观时的繁花锦簇,近看才知是如何的破碎衰败。

    也正是这样,所以他才隐藏自己对她的感情。

    “谢谢你今天能对我说这些话,就算,就算以后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我也会记得你现在的样子。”

    “喂!什么叫再也不会见面了!”林舍鱼急了,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我的家庭和你的家庭不一样。你的爸爸妈妈那么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包括他们自己的感情。而我的爸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出轨了他的同事,他和我妈妈离婚,我跟了我妈妈。”

    林舍鱼想起那天傍晚,她问起他家里人,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很早就离婚了。

    “我妈妈以前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可是后来她变了。她经常骂我,经常打我,把她对我爸的不满和怨恨都发泄在我身上。”他的语气还很平静,“我恨我爸爸,也讨厌我妈妈。每次她打我的时候,我就会大逆不道地想,要是所有人都死掉就好了。可是如果我妈妈真的死掉了,我又会难过。”

    “现在我跟我小姨一起生活。我妈妈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她跟人赌博,输了很多钱,现在她被我小姨送到医院去治疗了,我后爸在照顾她。”

    “我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但只要她活在这个世界上一天,我以后就要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

    “因为不管怎么样,她都还是我妈妈。”

    “所以,林舍鱼,这是关于我的一切。如果你无法接受,无法信任我,我也不会抱怨你。遇见你已经是我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幸事了。也是因为你的存在,我才能一步步走到现在。”

    舒见桉自从懂事起就明白,家庭是压在他肩上的一座大山。如果他不说,而是向林舍鱼隐瞒这些,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她手中。

    即使她退缩了,他们之间再无可能,他也绝不后悔。

    舒见桉垂下双眼,等待林舍鱼的选择。

    他这十多年就像坠入寒冷的冰窟,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直到她的出现,荒芜的冰原才苏醒,才生出绿洲。

    已经足够了。

    他不该贪心的。

    舒见桉忽然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的触感,一抬头,对上林舍鱼清澈乌亮的眼。

    她眼含热泪。

    回想起之前因为父母隐瞒离婚,舒见桉陪伴伤心忧郁的自己,那何尝不是在揭开舒见桉的伤疤呢?

    他自己的家庭千疮百孔,但他依旧劝慰她,她的父母是那么爱她。

    “舒见桉。”林舍鱼的声音在颤抖。她抑制住徘徊在眼中的泪,抿嘴笑起来,将那一缕酸涩压下去,“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考哪个大学,想去哪座城市呢。”

    我们的人生总需要做一些义无反顾的决定。

    即使前路有再多险阻,即使最后没有满意的结果。

    可我们依旧要做这样的决定。

    因为人生的底色就该如此。

    所以这一次,林舍鱼坚定地选择了舒见桉。

    她已经忘了他那么多年了,这一次,她不会再忘了。

    “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去。”

    山南水北,只要有她,哪里都好。

    “我喜欢江城。”林舍鱼的眼里充满了向往,“我们去江城好不好?”

    “好。你说好的地方,都好。”

    -

    五月的第一声蝉鸣奏响了毕业序曲的先声。

    最后的冲刺阶段,学校是竭尽所能给高三生提供所有合理资源。为了保证休息,原本早上六点二十起床,现在延迟到早上七点起床。

    月初,学校组织了一次模拟考。林舍鱼和乐思萝都考得还算不错,离学校划定的A0线差了几分,徘徊在全年级一百名上下。

    她们的心态还算平和。班上已经有同学焦虑得整晚整晚都睡不着觉了,还在尹老头的办公室哭诉,压力太大了,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老头也是个实在人,安慰人都不会说好听的,和颜悦色道,今年考不好,还有明年啊。

    那个同学哭得更起劲儿了。

    暮春的阳光已有几分夏天的感觉,傍晚的夕阳无比瑰丽绚烂,烧得天边一片橙红。

    晚饭后的休息时间,林舍鱼和舒见桉并肩站在五楼天台,各自手拿一根冰棍。耳机连接着MP3,他们分享同一首歌。

    聊起尹老头的奇葩安慰之语,舒见桉被呛得咳嗽一声。

    林舍鱼将冰棍衔在嘴里,拍拍他的后背:“你没事吧?”

    舒见桉摆摆手表示没事:“没事。后来怎么样了?”

    “什么?”

    “后来那个同学怎么样了?”

    林舍鱼摇晃起小木棍:“哦。她又去跟钟老师谈心了。钟老师向来和蔼,总之是安抚好了她的情绪。”

    从他们迈入学校开始,“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就如空气一般的存在,而高考就是改变命运的敲门砖。

    这是一座挤满了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不到达最后的彼岸,即使中间过程有过再多辉煌灿烂的成绩,那都算是失败者。

    并且,高考不仅是学生的修炼,也是家长的苦修。听说前阵子有个小区周围的青蛙叫声太大了,一个高三生的家长直接投药,把小区周围的青蛙全给毒死了。

    一蛙造孽,全蛙陪葬。

    林舍鱼皱起了眉头,左臂支在台面捧着脸,右手用小木棍一下接一下敲打台面,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舒见桉感受到她的情绪变化,询问:“你压力也很大吗?”

    “不是。我倒没感觉有多大压力,甚至觉得高考也就那样。”林舍鱼摇摇头,转脸看舒见桉,“如果你没考好,你会选择复读吗?”

    舒见桉回答得很干脆:“不会。”

    “我也不会。我想,就算最后我连重本线都没考上,我也不会复读的!我已经经历过一次高三的苦痛了,我才不想经历第二次!”

    “好。”舒见桉眼含笑意,很温柔地看着一脸坚定的她,“不过我相信你,以你的成绩,肯定能上重本线的。”

    “我也相信你,你肯定能考985的!”

    其实在林舍鱼心里,她觉得高考也就那样,并不是说出来让舒见桉别担心自己的。

    她反正是想通透了,只剩下一个月,要是想一口气冲个清华北大简直是做梦。她没必要像以前一样,要挤破脚指头去穿不合适的水晶鞋,稳稳当当上重本,再努把力,上个211,那就是最完美的结果了。

    然而,在周围大多数人非985不上的冲刺劲儿中,这种“咸鱼”想法显得太过于独特,让林舍鱼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松懈了。

    眼见其他人都主动去找老师聊天谈心,她也没忍住。原本打算和钟老师聊聊天,然而,钟老师的预约太火爆了,一整个晚自习都被占满了。

    林舍鱼也不想去找尹老头,她哪知道,万一老头又说出什么惊为天人的安慰之语呢。

    思来想去几番后,林舍鱼最终去找了申友仁。

    申友仁的办公室在琢玉楼一楼。办公室就他和另一个文科班的班主任。

    林舍鱼去的时候,他还在收拾他们班上几个把地理复习资料弄丢的艺体生。

    “鱼摆摆,有什么事吗?”申友仁换了一副和善的面孔。

    “申老师,我想跟你聊聊高考的事。”

    申友仁让她坐在旁边的塑料凳子上,“你说吧,你也压力大吗?”

    “不是。”林舍鱼摇摇头,“申老师,我现在没有一点压力。我不知道为什么,在我心里,我觉得高考也就那么回事儿。虽然我自己还没有达到能上清北的水平,但是我还是没有那种兵临城下的紧迫感。我这种想法,是正常的吗?”

    申友仁笑了起来,端起掉皮的茶杯抿了一口水,反问她:“难道要因为高考,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才算正常吗?”

    林舍鱼点点头,又立马摇摇头。

    “我觉得你有这种平和的心态已经很难得了。像我当年高考,那时候的条件比你们艰难多了,我也担心得不行。等我现在回过头去看,其实高考也只是那样。它现在只是提供给了你们一个相对公平的选择机会。你们的人生才刚开始,以后还有很多的机会。但我作为一个老师来说,我肯定希望你们都能考好,取得满意的成绩。”

    林舍鱼听得认真,心中悬着的石头也落了下去。她站起身,朝申友仁深深鞠躬:“谢谢申老师,我明白了。”

    -

    一切都在向最终的彼岸靠近。然而,就在这最后的冲刺阶段,曾逸郝却出了岔子。

    周六下午午休后起床,林舍鱼和乐思萝各自提着自己的衣物回到教室,这些都是等会儿要放学带回家换洗的。

    舒见桉急匆匆赶到1班门口,招呼林舍鱼快出去,用口型告诉她,叫上乐思萝一起。

    见他这副紧张急切的样子,林舍鱼感觉大事不妙,还没等她开口问,舒见桉就说:“曾同学今天中午在寝室把腿给摔了。”

    “什么?!”林舍鱼和乐思萝异口同声。

    乐思萝更激动,上前一步连环炮似的问:“严不严重?他现在怎么样了呢?去医院了吗?谁陪他去的?杜老师知道了吗?”

    舒见桉挑重点回答:“他已经被他妈妈接去医院了。具体情况,可能要问了杜老师才知道。”

    乐思萝心急如焚,担心曾逸郝的状况,又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这种未知的担忧最折磨人。

    林舍鱼攥住她的双手,询问更多细节:“他怎么摔的啊?”

    “他室友说,他睡上铺,爬栏杆的时候没抓稳,摔下来扭到了脚。其他应该没什么大碍。乐思萝,你不用太担心。”

    乐思萝的脸色这才缓和几分,失魂落魄地垂头低声道:“谢谢你。”

    林舍鱼知道,乐思萝要是见不到曾逸郝的人,她是不会放心的,便说:“小舒,你能不能去杜老师那问问小曾在哪个医院,我们放学去看看他。”

    “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乐思萝复又抬头,眼中盈满了感激。

    老杜也担心曾逸郝的状况,所以舒见桉一提出放学要去看曾逸郝,他就立马把医院和病房报给了他,让他替自己去看看。

    曾逸郝就在南中附近的绵城骨科医院。一放学,林舍鱼还叫上了张浒,四个人直奔医院,还在医院外买了个果篮。

    看到他们四个人的时候,躺在病床上的曾逸郝还很震惊:“你们怎么来了?”

    张浒一挑眉毛,答道:“来看你。”

    照顾曾逸郝的是他妈妈,一个很憨厚朴实的女人,热情地招呼他们进来。林舍鱼用手碰了碰踌躇不前的乐思萝,示意她把果篮送给曾妈妈。

    乐思萝的肩膀颤了一下,双手提着果篮走上前去,乖巧礼貌地说:“阿姨,这是我们几个的一点心意,希望曾逸郝早日康复。”

    曾妈妈笑得合不拢嘴,接下果篮,说:“你们人来就好了,还这么客气。谢谢你们啊。”

    果篮被放在床头边,曾妈妈还在说:“唉,这小子真不让我和他爸爸省心,都快高考了还把腿摔坏了。”

    曾逸郝的左腿已经打上了石膏。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恐怕高考后的这个暑假,他都不能利索了。

    “哎呀,妈。”曾逸郝略显不满,“都怪学校那垃圾宿舍床,我就是不小心。”

    “人家都没摔,就你摔了,我看你就是那山上的野猴,就是学不会安分。”

    林舍鱼和舒见桉相视一笑,张浒则是笑出了声,只有乐思萝还是满眼的忧虑。

    “好啦,正好,你和你同学们说说话吧,我先回家一趟,等会儿你爸来陪你。麻烦你们陪他一会儿了,谢谢你们来看他哦。”曾妈妈客客气气地向他们道别,退出病房后,还贴心地关上门。

    见曾妈妈离开,几个人也不再拘束。张浒直接坐在床边,观察新鲜的石膏腿,林舍鱼和舒见桉则站在床尾,还特意将曾逸郝床边的椅子留给乐思萝。

    曾逸郝指了指林舍鱼:“你们随便坐啊。”

    林舍鱼摇摇头:“我们站着就好,你让乐乐坐吧。”说罢,她将乐思萝按到椅子上。

    张浒看了一会儿,笑道:“我说老兄,你这也太倒霉了吧,爬床都能摔到腿。”

    “哼,都是学校那破床,谁睡谁倒霉。”曾逸郝满眼愤恨,注意到埋头在书包翻找的舒见桉,“舒见桉,你干什么?”

    舒见桉从包里拿出文件袋,打开夹层,抽出一张数学卷子,递给曾逸郝:“罗老师说,不知道你要在医院待多久,本来有三张卷子,他让你写完这一张就好了。”

    曾逸郝一把夺过试卷,胡乱塞到一旁,撒泼似的闹起来:“饶了我吧,我都成这样了,西瓜罗还不放过我。”

    “你别动!”乐思萝倏然出声,语气还带点小小的严厉,“小心腿疼。”

    曾逸郝还真不动了,双手放在胸前,乖宝宝似的躺得端正。

    乐思萝感到刚才有些着急,恢复正常语气,问:“你现在疼不疼?”

    “不疼了。”

    乐思萝的表情写满了怀疑。

    “真不疼了。”

    舒见桉插话道:“真不疼了那你就把卷子写了。”

    “滚蛋!”曾逸郝一记眼刀飞过去。

    乐思萝紧绷的情绪终于消散下去,露出一个轻柔的微笑。她问:“你什么时候能回学校?”

    “医生说,我只是轻微骨折,观察两天,要是一切正常,我周一就可以回学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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