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风好好睡了一觉,醒来和老李道别。返回军营清点军资,按照从前崔固每次带兵时的队伍列好兵队。八万大军,于第二日清早,迎着朝阳出征抗匈。

    出征前忙了一日,快入夜才想起来李婶还在军营里,忘记派人送她回去了。

    他想了想,决定让李婶跟着大军出发。第一次抗匈,没有经验,有李婶保障伤员后勤,他也能安心些。

    八万大军的队伍还未完全离开军营,他又收到了新的消息。

    是温柔馆两名暗卫来的信。

    暗卫说,前些日子鸨母在太南有所动作,他们两人中的一人去太南调查,出征的这天一早才回到京城,立刻来告知梁风调查结果。

    他们自己安排行动的事情没事先报备,梁风也不生气,仔细查看信件。

    信里说金絮最近几月的行动,提到了她身边的两个小孩,女孩叫柔竹,男孩是徐礼。太南上京的粮食被封在京城外时,金絮花钱托人想在太南买座宅子,给这两个小孩一块儿住。

    调查后发现,给小孩住似乎是托辞,实际是买了宅子先空置,后面不知用途如何。而那两个孩子,鸨母应当是想找路子送他们读书,住私塾里,托夫子略为照顾。但失败了,她找不到人。

    更进一步调查之下,送小孩读书也是幌子,鸨母真正的意图是为徐礼做官找路子,哪怕在官府做个小徒。然而也失败了,她找不到人。

    她多方托人打听,自己不亲自去太南,打听的人并不可靠,总是受阻。

    梁风知道她为什么始终不出面,为的不被人知道那两个小孩出自青楼。她想让徐礼在太南官府做个小官,但是没法;退而求其次送他们读书,然而也没法;再其次是买座宅子,远离风尘。

    送徐礼做官这件事几乎只是她的想想,她对徐娘的儿子很尽心了,梁风认为有点没必要。

    他不认识柔竹,就那个徐礼,用不着送去读书,可以送去匠坊学门手艺,这说不定是最好的路子。不怕死的话,再长几岁参军,或者现在就参军,万一得了点军功,日子都比寻常人好过很多。

    他给金絮写信,写他知道了她在太南四处走动的事情,并给她一些对徐礼日后安排的建议。

    年轻时最重要的这几年不能全部用来读书,读书要花费的钱和时日太多了,她负担不起。而且十来年读书不一定能读出头,但学门手艺将来一定有口饭吃,徐礼一个无父无母、独身无依的男人读了点摇头摆脑的书没什么用处。

    退一万步,徐礼就算能当上官,这样家世的人连寒门都算不上,没有人脉关系,终其一生也只能在底层做个不戴帽的小官。而学个手艺,指不定将来能做个手艺大家呢。

    说这些可以了,难得给她写信,徐礼只用写一点点。

    梁风问她在太南的宅子买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太南虽然尚在重建,但也建得差不多了,好宅子都很贵,她凭自己买的话,恐怕买不到比较好的宅子。

    然后告诉她,如果实在需要人帮忙打听事情,可以直接吩咐他的暗卫,又方便又可靠,比她托人打听要可信任多了。

    再问她想在哪里生活,知道她有买宅子的打算,他是很欣慰的,也是放了点心的,如果摆脱不掉赵关,如果赵关要做出什么邪恶的手段,她能有个后路。

    再再叮嘱等襄国调来的钱送到,记得回信告诉他一声。

    信送去,大军已全数离开京城范围,向北出发。

    梁风一边等待回信,一边翻看崔固以往抗匈的历史。

    这一战要去的是正北千里之外的光禄郡,必须于十一月前到达,在光禄郡辖内过冬,等待开春。

    匈奴喜在荒野开阔处骑兵作战,草原马高大无匹,性情不定,匈奴人可以连续半个月在马背上而不下马。马背足够挂满半个月的粮食和饮水,跑起来还不比中原马慢。

    匈奴与大周拉锯前的数月,北地边境的几座县城几乎被前线匈奴扫荡一空,县城人民尽数南退。

    直到固阳县以雄厚的人财物挡住匈奴的侵略,才换取了这段时日朝廷筹措军资反击的机会。

    开春后,物资匮乏了一个冬天的匈奴肯定会继续南攻劫掠,梁风想不等开春,先趁冬夺回这几座县城,在攻胜的前提下保证匈奴得不到侵略城民的补给,前线匈奴不得不返回匈奴廷求援时再大举进攻。

    他想从粮草方面迂回作战。

    打仗,除了作战双方自身的武力外,还有粮草、后援、武备、医治、战略战策、士气,包括本廷的支持,都是作战内容的一部分,只有极其差劲的将军,才会捋起袖子直接莽,用血骨换回胜利。

    八万大军的辎重过于庞大,拖累行军速度,难以在今年结束前抵达光禄郡。梁风将大军分为三队,粮草辎重与后勤军员压后,慢行尽量减少损失;他带领五千精骑在前领路;两万后援军在中,避免前后拉扯距离过大。

    梁风带领的前线骑兵,按计划在十一月结束前顺利抵达固阳县。

    年轻时的崔固曾经在这里打过一仗。崔固当时是大胜,他也可以。

    城外正北方五里处扎营,再往前就是被匈奴的营地。梁风让手下士兵熟悉风雪与气候,挨住身体反应,同时摸清附近地形、派出斥候打探消息。

    之前数月拉锯,让匈奴对大周的反击早有准备,前线匈奴骑兵人数不少,接近一万人。

    斥候再探。深入发现一万数量的是马匹,部分马匹背上坐的是稻草人,实际人数在七千左右。

    梁风对匈奴兵力的估计也是不到一万,以匈奴这几年的资源养不起更多兵力。以崔固在卸下军权前对匈奴的一战,匈奴大伤的元气不会这么快恢复。

    这几日风雪很大,梁风决定将计就计。

    设好陷阱,顶风冒雪,在匈奴人以为不会遭遇进攻时发起偷袭。

    风雪是最好的掩护。他点两千人,趁夜大风悄悄潜往匈奴营。

    黑夜与浓风重雪遮住前路,两步外便看不清同伴。梁风将两千人分为两大队和数小队,一大队在营口大门处吸引火力,另一大队找到粮仓放火,其余数小队分散匈奴注意。

    靠近敌营,全军散开伏低前进。待所有队伍就位,梁风带领的一队找到了粮仓。粮仓不难找,火把最少的地方就是了。

    他肯定匈奴人早就听说中原抗匈的军队出发了,也早能猜到中原会有精骑脱离笨重的粮草率先抵达固阳县,更猜到他一定会带着先抵达的精骑发动偷袭,这大营外一定有备着他偷袭的陷阱。他因此没有靠得太近,备了远程攻击的弩器。

    趁风雪停止的短暂间隙,梁风一队露出身形,投射火弩烧粮仓。

    火弩射出,在夜空一闪而过,微弱的火光是信号,其余埋伏着的队伍在此时一同发起进攻。

    火弩还未落下便熄了火光,不可能烧得了粮仓。但见整座敌营躁动起来,匈奴开始反击。

    敌营内传出一阵弩箭砸在盾牌上的响声,反射出了另一箭雨,敌方亮起了许多火光。

    匈奴人除了骑术外,最强悍的就是箭术了。

    营地周围地势开阔,箭势无挡,盾兵被压制。梁风朝天空顶风发射信号弹,下令:“撤!”

    两千人整齐后撤,四处散开冲入风雪。梁风后撤的同时察看匈奴是否追上,回头隔着雪幕看见数点火光,便跑向事先设好的陷阱,与陷阱周围待命的三千骑兵汇合。

    陷阱设得匆忙,只是粗粗挖了几个洞,洞底插了数根大刀片。但是陷阱设置不怕粗糙,关键是融于环境,不被察觉才是最重要的。

    有风雪的天然掩盖,前批冲锋的匈奴掉入陷阱,惨叫须臾盖过了风声。

    阱洞很快填满,后批匈奴察觉入套,紧急撤离。梁风的人已成包围之势,这时拔刀冲杀,匈奴人无法逃离。

    冰冷的雪花可以冻僵握刀的手,使手掌永远保持在杀人的状态,不会松刀。

    刀刃在寒风中是温热的。从前的数次剿匪很少北击,匈奴人的鲜血喷溅在冻僵的脸上,梁风第一次发现,杀人可以是温暖的。

    和在沛郡礁县雪山谷中遇到的伏击不同,那时更多是对朝廷的疑惑和自卫。他有片刻走神,这次进击前他做了很多准备,唯独忽略了气候对人的影响。

    他想更握紧手中刀,但手掌被冻僵了。形势不容他多想,这是异族匈奴,他要为边地被侵扰的百姓而战。

    追击的匈奴负隅顽抗,被杀死不过前后区别。

    梁风很快杀完了追击他的敌人,扭头返回匈奴营进行余下清扫。

    霸占匈奴人的粮仓,收服投降的匈奴妇孺,顺利保住固阳县。

    天亮风雪停息,他看着铺地的尸体,树梢间的太阳逐渐炽热,刀刃却开始发冷。血液温暖,但不代表杀人是美好的。

    陷阱中的尸体直接掩埋,坑都不用挖。梁风将初步战果写成军报发送朝廷。

    光禄郡守亲临固阳县,安顿匈奴降员。梁风的兵迁至固阳县外五十里,监视匈奴廷的举动,同时等待后面的粮草辎重归队。

    年关将近,粮草辎重顺利归队,梁风在雪未融时,将东西两侧被匈奴侵占的县城夺回,扎营地越来越向北。

    直到离开大周,踏入匈奴地界,梁风第一次产生了背井离乡的感觉。

    容不得他多想,全军进入夫羊山峡,山峡后是中原人译作范城的匈奴南境第一座城。

    到了别人的地盘,前方的路没有已知的陷阱与援兵,梁风谨慎很多,他要拿下范城。

    范城是两国边境一座主要供行商交易往来货物的小城,两国起战事时和固阳县一样夹在中间风雨飘摇,财富充足,但缺乏军事实力。

    梁风挥兵至城门口,没费什么力气,范城城头就挂上了大周旗帜。

    斥候带来消息,匈奴廷发出了最强大的兵力,直指梁风这个不为北境所知的新晋将军。

    有了范城的财富作为后路,梁风带兵跨越夫羊山峡,正面迎击匈奴大军。

    这一战胜了,至少十年内匈奴不会再有与大周对抗的实力。往年匈奴屡战屡败,双方都很清楚,这是匈奴耗尽气数的一战。这也是皇帝始终不愿意派公主和亲的原因。

    穿过浦努河,抵达一片平原。平原另一端,是匈奴大军黑压压的人头,高坐于骏马之上,天际线都拉高了。

    梁风一声令下,全军举刀前冲。

    两群漆黑的人头在平原上如泼水般相撞,梁风冲在最前头,目标是匈奴首领,长刀横扫迎面而来所有非我方的敌人。

    匈奴首领同样冲来,梁风保持一口气用力砍向对方的马颈,以对待小兵同样的攻击方式。

    锵——刀刃被阻,梁风一看,马匹居然穿了与毛色一体的软甲。

    匈奴全军着甲,似乎就是匈奴这十几年数次侵犯中原的收获和经验。作战时武装到骏马的牙齿,是在崔固手下无数次被击退的血泪教训。

    但这样只会令匈奴本身极善骑射的矫健与迅猛大大受损,梁风记得。崔固从前作战的匈奴敌军多穿硬质皮毛,他已经找出破绽。

    对方似乎有些被触怒,恼怒于梁风的轻敌。

    盔甲下裹着一张年轻粗粝的面孔,敌方首领也是一个新晋的将军。

    梁风不爱在打仗时说话,脑子里用力地想一句话:把对方杀死。

    软甲只是软甲,又不是铜墙铁壁。

    他举刀再攻,攻击软甲的缝隙。

    寒刀抡圆划出劲气,一只手臂崩断飞上高空。匈奴首领惨叫着反击,梁风夹腿后仰,沾血弯刀几乎贴颈擦过。

    四周许多士兵被击下马,梁风躲闪速击时不知踩了多少倒地的人,踩了残肢,踩了变成残肢,被踩的人里有多少是他的兄弟。

    秃鹫在高空盘旋,鲜血染红了浦努河的水,兵器铿锵声在原野广阔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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